黄为飞快地跑回家里,掀开门一看,惊呆了:妻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女儿在她母亲身边发着高烧,那嘶哑的哭声令人胆寒。常淑琴接踵而至,直催黄为:
“……我也的是刚发现的……还不快点去看医生!”
“没事,书君为假饲料的事正生闷气,她两顿没不吃饭了。”黄为说着,把妻子扶在了背上,吩咐道,“娘,您抱小娟……”
他们走到岔道口,黄为毫不模棱,选择了往赤脚医生那里走的路,因为他兜里没不钱进不了大医院。
赤脚医生姓王,他麻利急诊抢救后,母女的病情已经控制住:黄娟的烧开始退了;但迟书君至少还要输一晚上的液。傍晚,黄为不住为没有医药费发愁。正在这时,黄亮跑来了,递一百快钱给黄为,关切道:
“嫂子和小娟的病好些了吗?这点钱你拿着给她们治病吧。”
“……好些了。”黄为考虑到,父母、弟弟他们把自己分出来,是为了我更好地创家业,如果老是一个穷样,确实丢人现眼!目前起码不能让全家人担心。这时,他下决心不能再拖累父母他们。于是,吞吞吐吐说道,“弟弟,我有钱,你留着作零用吧。”
“哥,你的事我是知道的,不要打肿脸充胖子。”
“说啥我也不要。”
“就算我借给你好吗?”
“不,我真的有钱。”
黄亮知道哥子是老实人,没有多说便回家牵牛去堰塘滚澡去了。黄亮走后,黄为心里才感到难受:究竟在哪里去找钱付医药费呢?作为男子汉大丈夫,妻女一点小小的病痛都不能承受,怎样盘家养口呀!想到这些,他暗暗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再让妻子为经济的事发愁,她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这时,他又想起了龙大,便不知不觉地朝街上走去。半路上,妻子的教诲在耳边回荡着,他犹豫了。停了片刻,最后决定:为了妻子和女儿的身体,再去找龙大一回。他还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再上当受骗。
街上,街灯通明,夜食小店星啰棋布,一股股诱人的香味干扰着黄为饥饿的肚子,他只好吞着口水东张西望找龙大。正在这时,龙大从一家酒店里钻出来,满口酒味的嘴对着黄为:
“我以为你不来,已经找了别人;既然你来了,我就只好把别人退了。……吃了饭没有?”
黄为已经变得很斯文了,饿着肚子还在点头。
“那好。”龙大把黄为领到马路边上,指着一车货说,“你负责把这车货给我押到山里去,那里有人接货,其他你什么都不管。”
“我不去,我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作用可大啦。主要是当保镖。上回我的一车百货就被人劫了。你在车上埋伏着,上面藏着砍刀和火药枪,到时候你可要勇敢点……”
“什么货?是不是假添加剂?”
“你别管那么多,你相信我好歹还是一个干部,知道该怎么办事的。”龙大说着,摸出五百块钱递给黄为,“这是你的报酬,快去快回。”
黄为见驾驶员又是李司机,便勇敢地上了箱。汽车在夜色中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奔,耳旁的风声呼呼作响。他首先摸到了龙大给他准备的“武器”;又捏了捏口袋里的货,熟练地感觉出是添加剂。这时他后悔了,后悔又给龙大当了害人工具。他想:这车添加剂运往山里,又不知道要害多少老百姓,还会扰乱人家的正常经营秩序,假冒伪劣的恶作剧将会到处重演!于是,他决定阻止这种非法行为,更直朝驾驶大声喊道:
“停车,快停车……”
不知是风声大还是李司机装着没有听见,汽车在崎岖陂陀的公路上还越开越快。不久,汽车驶进了“之”字型公路。夜色空濛,黑压压的山峰如同无数猛虎在奔腾,黄为觉得比进地狱还恐怖。好长一段时间过后,汽车一直到一个小镇才停下来。李司机叫黄为在场口等一会儿,便开着车走了。黄为缩在檐下等了很久,李司机才转来。黄为不住埋怨:
“你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去了北京?”
李司机把黄为拉上车,脸色很难看,只说了一声:“……碰上丁副县长,遇到了点麻烦……”便开着车走了。
5
黄为返回时,已是黎明。他忍饥挨饿,顶着满天星斗直奔大队合作医疗站。病床边,母亲还精神爽爽地守着妻子和女儿。她见了黄为便是一阵责怪:
“大半夜的时间,你到哪儿去了?该早点来呀。”
“没事,押了一车货去山里。”黄为擦着汗说,“路上碰上了丁副县长,出了点麻烦,要不早就回来了。”
“丁副县长,他又豁出命来干?”王医生很吃惊。
“你认识丁副县长?”黄为很迷惑。
“他是我岳父。”王医生说,“他总是没完没了的工作,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毛泽东时代的干部,除了认真以外再也找不出啥。……够惨的,光得罪人,从市里贬到县里,,恐怕快贬回农村啰。”
“没那么严重。”黄为这才回过神来,“娘,您去睡觉吧,我来照顾书君她们。”
“娘不困,娘看到书君和小娟病情好转了,已经没有睡意了。”
黄为马上到病床边安慰着妻子。
天亮了,黄为拿点药回家治疗,领着妻女和母亲回到了家里。黄为忙完家务后,把剩下的四百块钱挨家挨户去清退,并向那些买了假添加剂的社员陪礼道歉。但是,绝大多数的乡亲没收黄为的钱。黄为见有几户瘟了猪的社员的确可怜,分别给了他们不少补尝。回家时,荷包里只剩三十多块钱了。迟书君不知道赔钱的事,只是说:
“卖假添加剂的事你一定要去给大伙儿一个说法。”
“你不用担心,事情我已经处摆平了。”
“算了吧,你我都是搞农业的命,以后安安心心搞农业生产。”
“你说得对,咱俩都是苦命;看来不怕艰苦,只求太平,这才是生存之道啊。”
“对,千万不要去给别人攀比,人比人,比死人。你玩不过龙大,人家有权有势,要啥有啥,就连龙二爷也请去公社看大门。这就是人家命好,咱就认命吧。”
“我知道。”黄为安慰道,“书君,你不要想得太多。这阵子你消瘦多了,千万要保重身体,有了人就有了一切。”
“你放心吧,为了小娟,我会勇敢地活下去的。我不但要把小娟扶养大,还要送她去读大学做有用的人,彻底改变你和我的命运。”
黄为一听很震惊,心病又复发了:自己这一辈子算完了,没有圆的梦一定得让下辈人来圆。这时,他看看睡得正香的的女儿,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狠狠地在黄娟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自从迟书君的精神再次遭受打击后,变得很脆弱了,经常生病。常淑琴节衣缩食常来关心儿媳,还特意送些吃的来。黄亮对哥哥也很关心,不时来和哥哥一道商讨致富门路。可每次黄为都不乐意接受,总说就挖烂泥巴算了。这种思想倒合黄大一的口味。他跟大孙子也有同感,认为庄稼人能把泥巴搓得烂就不错了,千万不能去冒险。黄亮不忍心看着哥子受穷,特意提了些饲添加剂过来,劝说道:
“哥,用老办法养猪没有效益,还是科学饲养吧。你看看,我卖两槽肥猪你一槽也没有卖,你这样要亏本的。我给你添加剂,还是配混合饲料喂吧。”
黄为还是不开窍:“我现在不相信这些了……花钱买罪受。”
“你放心,这是我在县城里买的添加剂,化验过了,是真格的。”
“假货无孔不入,少相信点鬼吹吧。”
“你不相信别人,你应该相信我相信科学相信我啊。从整体来看,假冒伪劣是少数,也就是那么几个人把市场搞乱了,破了正常的市场秩序,只要我们擦亮眼睛,用科学武器武装头脑,提高识别能力,使伪劣商品无市场。现在那些不法分子,就趁群众素质低的特点大搞手脚,你是高中生,不应该当他们的牺牲品。”
“算了,这些人胆大妄为,废尽心思钻改革开放的空子,没有可行的法律法规约束他们,这伙人会变本加厉,不断变化新花样,贫民百姓还奈何他样得了?”
“不说那么多了,反正我供应你的添加剂,你只管喂,出了问题我负责。”
黄为被假货吓破了胆,面子思潮又抬头了。也就只有那么一个想法:我被分家出来,如果老连累家人,叫我这个长子的面子往哪里放?于是说道:
“弟,说啥我也不能要你的添加剂。你家里也很困难,还要麻烦你照料好四位老人,你的担子可不轻啊。……你告诉无地址,我去县城给你嫂子拿药顺便带回来。”
兄弟俩推辞了一阵,最后黄亮把添加剂放在黄为家墙根回去了。
一年过去了,黄为一家被病痛、缺钱的困境折磨着。迟书君大变了一头:老了,瘦了。黄娟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能战战惊惊地走路了,还会很生硬地叫爸爸妈妈。有了这个小生灵,夫妻两再苦再累也没有呻吟一声,一有空就逗孩子职乐。
黄亮除了科学养猪外,还大力发展起种兔养殖。一时间,他便成了闻名村里的养兔能手。他除了大量给人家提供种兔外,还免费为养殖户传授养殖技术和猪兔的疾病防治知识。不少人在他的带领下初步富了起来。
黄亮还给爷爷买了台收音机,给爷他读报的历史从此结束了。
黄亮也不知劝了黄为多少回,还送兔儿和饲料给哥哥。可黄为在龙大的戏弄下倒下了,脑子变得一点不开窍。后来,黄亮为了使哥嫂好生照顾好多病的侄女,再也没有劝黄为养兔了。他的打算:反正都是一家人,我赚钱也等于哥哥赚钱,有了钱就大家花。他经常叫母亲三、五几十块钱给哥子递去,可每次都被黄为拒绝了。这样,黄亮有了新的打算,把钱存起来,将来给哥哥盖新房或哥哥急需的时候再支援他。
秋收过后,很多社员实行免耕法,牛闲人也闲了。迟书君对黄为说:
“现在是松工,我料理家务和帮弟弟割草,你出去找小工做,找点油盐钱。”
“行啊。”黄为同意了,“我适宜干这般体力活儿。可哪里有活干呀?”
“只有出去找,难道还有谁会找上门来?”
活儿还真找上门来了。这天,龙二爷回来了,他对黄为说:
“现在公社变成乡了,乡政府要修座办公大楼,工程大得很,需要很多劳力,你去不去干?”
“想倒想去,可我没有技术,谁会要我?”
“这个工程是龙大承包的,他转包给了王成。你看,这些都是熟要,保你松活儿干。”
“那就麻烦你给王成说一声。”
“就是我死火,是王成叫我回来找人的。我们生产队里有十多个社员都要去。你想,这等好不我会去找外人吗?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第二天,黄为带着劳动工具来到了乡政府。这里隔街只有二里多路,依山傍水,树荫芊绵,风景十分秀丽。这座豪华的建筑的本是从前一个府官的住宅,宽敞得很,大大小小的屋子共有七八十间,别说是乡政府,就是县政府搬来办公也绰绰有余。这里最有价值的是那些环抱粗的柱子和盆口般大的房梁,上面还刻有精美的浮雕。上下内外设计十分精美,有人竟把它和北就颐和园媲美。今天,要叫工匠样来毁掉它,的确有些舍不得,当然议论的人就不少了:
“拆了的确太可惜了。”
“这些屋子堂堂正正的,再住一百年也没问题。”
“听说是集资建造,每个社员要出一百块哩。”
“算了,是不是反应一下,这房子拆了不值得。”
……
王成听了很不满意:“上面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这房子台阶有些损了,上面鉴定属于危房。你们这些小农意识,鼠目寸光,现在是改革开放,大家晓不晓得?而今政策好了,如果我们不把旧东西变变样,怎么对得起党中央?将来别人来看,一个政府所在地还停留在清朝年间,非骂你懦若无能不可!改革开放就是要和传统东西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我们要把乡政府修成花园式的高楼大厦,为全乡人民增光,要对得起人平集资那一百块钱。大家好好干,零工十二块钱一天,包工的……以后再定。”
工匠们不敢开腔了,大刀阔斧拆起来。几天功夫,雄伟的古老建筑被踏平了。后来的工程是挖地基。王成搞了个结算,辞退了一部分小工,黄为被留下来了。发工资时,工匠们和王成闹起来了:
“说的十二块钱一天,为什么只开我们八块钱一天?”
“你们没有按时完工。”
“究竟定的多少天?”
“反正你们误了工,还损坏了材料。”
“拆房子哪有不损坏材料的?”
“一切从节约出发,不能浪费掉群众一分钱。”
“好好的房子拆掉,该浪费多少钱?”
王成眼看招架不住了,更声色俱厉:“谁敢闹?再闹的请他把房子复原。我都是农民过来的,农民找一分钱的确不容易。大家要清楚,我是在给向阳乡的广大贫下中农节约。要不,就叫群众再集资一百块,你们想进多少就进多少吧。”
工匠们被王成这番歪理折服了。有的还把工钱还给王成,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