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去就不去呗,跟他这种人打交道危险。”
“他亲自请了我,不去的确托不下人情。”
“随便你吧,反正我不去。”
“看在老邻居老同学的情分上,我看还是去一下。”
“你要小心,少喝点酒。”
“没事,我带二十块钱去,吃了饭我就回来。”
迟书君默认了。
黄为穿着一身洗得很干净的旧衣服,抄着崭新的二十元钱匆匆去了街上。
今天是闲天,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大餐馆门前最热闹。两辆贴了“喜”字的小车已停在门口了。龙大和应芬身着婚礼服在迎接客人。黄中、林浩和王成早已大摇大摆地进去了。黄为觉得自己穿作寒酸,躲进了对门的百货公司,踮着脚透过窗户不住地观望。他发现那些客人赶礼起码是一百两百的时,把自己荷包里的二十块钱捏得发汗也不敢摸出来。他已经观望了一个多时辰,脖子已经酸得难受,实再进退两难:进餐馆呢礼钱太少;回去吧又不好向妻子交代。正在这时,一个彪型大汉死死抓住黄为,很得意地说:
“我盯哨几个钟头,终于把你抓住了。走,……派出所去。”
黄为被带到了派出所,掀进了一间又黑又脏的小屋。只听彪型大汉对值班的瘦民警说:
“前天晚上我们百货公司被盗了好几千块钱的货,全是龙大运来的。这家伙行动可疑,要好好审讯。”
黄为不住声明:“我不是贼,我叫黄为,是黄所长的哥哥……”
“啊?黄所长的哥哥?”瘦民警马上打开小屋。
这时,黄为满身泥屡,萎靡不振地出来吼道:“岂有此理!你们看我像盗贼吗?不信,你去问问黄中吧。”
瘦民警一看,果然酷似黄中,于是马上叫道:“快来人,拿衣服……给黄哥哥换,快给他洗整。”
另外两个民警带黄为到了卫生间,冲洗干净后又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公安制服。黄为边走边说:
“我回去换了再把制服带来。”
黄为回家路过餐馆时,被龙大发现了,他忙过来拉着黄为说:“已经等你好久了,快进来。”
黄为跟着龙大走进了餐厅,蓦地别开生面,一幅壮观的场面展现在眼前:里面灯红酒绿,浓郁的香味、开怀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当黄为出现时,宣哗声嘎然停止,众人都用一种羡慕崇敬的目光投向他。黄为觉得自己有这一身打扮,半点不拘束了。清静了片刻,隐约听见几个派出所的民警在议论:
“他是谁呀?我们所里没有这个人。”
“嗯,说不定是县公安局的。”
……
接着,喧闹声又开始大起来,很多人都针对着黄为称兄道弟的。有的递烟;有的问候;有的让坐……黄中看见了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也没有声张。龙大决定把这个冒牌货安排到内堂去,结果被派出所那帮人抢去陪坐了。黄为面对内行们顿时心惊肉跳:别人敬酒他不敢喝;别有喊搛菜他害怕动筷子;人家讲政策他缄默不言;干警们谈破案妙计他只是盯着别人……有时顶多“嗯嗯”两声。这餐饭,黄为不敢加入众人谈笑生风的舌战行列,我行我素地简单结束了餐饮,没有言语一声就离开了坐席。黄为一走,民警们倒惊恐起来,挪动着身子各抒己见:
“这个人的含养好,不轻易说一名话。”
“也许他说不来话。”
“不可能,也许是当官的。当官的跟百姓本身就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嗯,也可能是个乾隆式的人物。”
“不会吧,放暗哨的穿便衣,干嘛穿毫不全身的警服?”
“对我们没有什么,对龙大可有点……”
“龙大财大气粗,本钱厚,根基稳得很。”
……
黄为急忙来到派出准备拿脏衣回去洗。可人家派出所的同志早就洗干净,都快烘干了。黄为任着信子换上半干半湿的衣服走了。他刚出场口,突然想起赶礼的事,一捏,荷包里那二十块钱还在。但是,他不好意思再转去了。这时,他又想起了怀身大月的妻子,便毫不犹豫地去了食品店,花了两块肉:一块一斤;一块三斤。他一只手提一块,兴致勃勃住家赶。在路上有人问他:
“黄为发了财呀?”
“黄为才卖两天添加剂就肥啦?”
“嗯。”黄为不假思索答应着埋头就过去了。
回到家里,黄为把那块三斤的肉给了母亲。迟书君问起钱的由来时,他一概不答,只是憨厚地傻笑。
八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日子,黄为第一次当上了爸爸,一个小女儿投入了迟书君的怀抱,取名叫黄娟。小生命的到来跟黄家添了欢乐,也带来了一丝忧愁。唯一没有笑容的是黄大婆,她还在不住叹息:
“……生个女儿家,要是生个男娃儿就好啦。现在是一胎化,怕以后断香火。”
常淑琴很想得通,劝说着老人:“新社会,喂儿养女都一样,关键是孩子要有出息。”
黄为很高兴,一有空就抱着小女儿开心。迟书君起初担心公婆白脸,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的心也踏实下来。每天常淑琴都要来煮酒糟蛋、洗尿布、传授喂养婴儿的经验……在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黄娟刚满月就会笑了,受到条件反射还“哦哦哦”地直打手示。
有一天,龙大来看添加剂的销售情况,便支了二百块钱礼。迟书君还是煮了两个涝糟蛋招等了他。黄为当即提出:
“这阵子生意很皮,添加剂生意我不想做了。”
龙大说:“做生意要耐心,要脸皮厚,有了本钱就会钱找钱。实话告诉你吧,现在我也没有亲自做生意了,但很多经营项目我都是老板,每天票子都直往腰包里飞。前些日子,我一车氨基酸就赚了四十多万。”
四十多万这个天文数字吓了黄为一大跳。他很怀疑:皮软的市口不会有这么高的利润。黄为认为龙大提虚劲,于是说道:
“我卖了这么久,才赚三四百块钱。开初那个劲头还有点像样,现在越来越不行了。”
龙大手一挥说:“这里不行那里行,东方黑了西方亮;都黑了我又搞其他名堂。只要有本钱厚,多网关系,没有赚不到钱的。如果你真的不想干了,就把货挑到我的批发点去吧。”
正在这时,黄亮过来了,他坦然地说:“龙大,你的氨基酸有问题。你的添加剂喂了猪毫无起色,有的还中了毒。”
龙大笑道:“怎么怪我的添加剂呢?养猪本来讲运气和技术,你运气不好就得吃瘟猪儿肉。……你简直是怪人不知礼。”
黄亮的态度很鲜明:“我可以肯定你的氨基酸是假的。”
“假的?你凭什么?”
“我靠科学检测。”
“那你检测给我看看。”
这时,也有许多养猪户闻讯赶来了,希望弄清这阵子猪不肯长的根源。黄亮从家里拿出一包氨基酸,又在黄为摊子上拿了一包氨基酸,他向大家宣布着检测的程序和方法:
“……真的氨基酸用火烧,起泡泡有烧鸡毛味儿,而且能烧烬;假的没有上述反应,或者反应不明显。大家看我试试……”
乡亲们都围了上来,伸着脖子观看。黄亮一检测,大家都明白了黄为卖的是假氨基酸,这时大家一哄而起,磨拳擦掌想收拾龙大:
“还我的钱。”
“赔我们的损失。”
“没良心,整熟人。”
“怪不得我们的猪老缩筋,原来是狗日的黑心子在害我们。”
“给他收了,拿到工商所去。”
……
龙大见势不妙,咧着大嘴凑到黄为耳边:“明天你把货全给我挑来……”说着,狼狈不堪溜了。
现在乡亲们只能找黄为发气了:
“黄为,你的心也太黑了,怎么该伙起龙大整我们?”
“伤天害理……饭吃了肚子要痛!”
“再穷也不该干缺德事。”
“怪不得没做两天生意,就大块小块的肉提起,……吃了肠子要烂。”
……
黄亮忙解释:“乡亲们,请大家冷静点,这全是龙大干的,不能怪我哥哥,他也是受害者。”
黄为双眼噙着眼泪说:“各位乡亲,不是我诚心骗大家,我确实不知道添加剂是假的。总共我只赚了三、四百块钱,都还大家……”
迟书君抱着黄娟也出门帮着解释:“请大家放心,黄为是老实人,你们对他是了解的,他不会干缺德事的,希望你们相信他。”
有的社员被说服了,有的确实伤心透顶,把准备送迟书君的鸡蛋和提篼一起扔到地下,骂道:“……老子宁肯喂狗……死儿绝女的……”
迟书君一听犹如万箭穿心,抱着黄娟奔进屋里,双手捂耳泫然流涕。上回婚宴上打烂了酒瓶子,都是很不吉利的,至今心里都还有个眼;现在听到“死儿绝女”四个字,真比抠她的心难受。
有的人也平息下来说着公道话:“不是赔几个钱的问题,主要是对我们的损失太大了。猪是农民的大本钱,现在有的连猪毛都没得一根,你说人家气不气?这样吧,黄亮懂科学,明天大家去一趟工商所,看这件事该咋处理。”
黄亮点头同意了。社员们散去以后,黄亮告诉哥哥:“你明天把添加剂直接挑到工商所,不必去惊动龙大。”
黄为默认了,进屋安慰哭得泪人般的迟书君:“你不要悲伤,身体要紧。你一个人关系到两个人生命,我们办事凭了自己的良心,不会有报应的。”
“这真是冤枉啊!”迟书君擦着眼泪说,“你办任何事要多加考虑,要不,吃亏的是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黄为黄亮换替挑着一大担添加剂出发了。他们刚到街口就遇见了龙大。龙大塞二百块钱在黄为荷包里说:
“你不用怕,有我顶着。……一切都斩扎好了,要罚款的话你就慷慨地给……”
龙大说完很快消失了。
黄为黄亮到工商所门口时,本队的好些受害者都在那里等候了。不一会儿,周所长出来了,他假惺惺地检查了一下筐子里的氨基酸,便信口雌黄:
“嗯,你这个是假的……现在搞改革开放,不是对假冒伪劣开放,要做正当生意。这种坑害消费者的行为要坚决打击,确保改革开放的顺利进行……”
周胖官的大道理差不多讲了半个小时,招来了不少观众。这时,黄中也过来了。周胖官说得更起劲了:
“……这种行为我们要严肃处理,非罚款不可。”
黄中到黄为跟前说道:“哥哥,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你是干部家属,应该带头遵纪守法,带头贯彻执行党的方针政策才是啊。”
周胖官感到很惊讶:“哦,原来是黄所长的哥哥,……这样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看在他是初次搞假的情节上,就罚款一百元吧,买一个教训。”
“不,要罚款两百。”黄中严肃地说,“尤其是我的亲属,更要处罚重些。”
黄亮不服,还大声检举揭发:“这不关黄为的事,是龙大叫他干的。”
乡亲们也不服:
“对,应该处理龙大。”
“那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周胖官说:“大家不要闹,更不要辩解。这个……我们只处理当事人;至于你们的损失……没有赔尝这个说法,你们以后擦亮眼睛就是了,多给我们抓点不法分子来,我们会严肃处理的。大家看见,今天我们处理得不错吧。”
黄为迅速摸出二百块钱来塞给周胖官,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周胖官收钱后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进去了。有的吱使着黄为:
“去喊他打票,好有个凭证,免得二天挨双夹粑。”
黄为进去找到周胖官:“开张票……”
“开啥票哟,有那么多证人,不会再问你要的。”
黄为不服:“这是群众的意见,有了票好经常看看,以免再犯。”
“好好好,开票,开票。”周胖官无可奈何,只好打了一张收据给黄为。
这时的街谈巷议,都对工商所的打假行为拍手称快,对黄中的评价还更高:
“黄所长真是个大公无私的好干部。”
“共产党就是少了这样的干部。”
“要是现在的干部都像这们该多好哇。”
……
这些话就连黄为也听厌了,直往小巷里钻。真是冤家路窄,又撞上龙大了。龙大把他拉到避静的地方埋怨道:
“你真笨,怎么该去要发票呢?那白纸黑字,硬是想交国库呀?”
“管他交什么库,出了钱就得有依据。”黄为把票递给龙大,“是你出的钱,票你收下。”
龙大收下票认真看了看说:“噫,幸好是张白条……”
“我劝你以后不要搞歪的了,亏本的是你,往粪坑里跳要不得。”黄为说着,转身走了。
龙大忙拉着黄为说:“亏本?我会亏本么?只要货在,动点脑子多的都要拿回来,堤内损失堤外补,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懂不懂变本加厉?晚上我给你来真的,保证不让你吃亏。”
“我不干……”
“不要高傲起,我主要是看重你是黄所长的哥子又是邻居加老同学,你那样寒酸,我真想搭救你。”
黄为二话没说转身走了。后边,龙大朝他喊道:“你今晚上早点来呀!”
黄为从街上回来,还在屋对门,大老远就听见母亲在呼唤:“……还不快点回来,家里出事啦!”
黄为飞快地跑回家里,掀开门一看,惊呆了:妻子躺在床上,脸色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