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回事,望着黄为一阵发呆。这时,黄一之过来了,说他们的也是这种现象。黄一之的经验丰富些,马上断定:
“这是灌了水的猪肉……”
黄为才意识到,原来收猪时灌的水,多数渗在肉里去了。他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油熬出来,结果令人失望:两大筲箕油渣儿,才小半坛子油。黄为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迟书君确不以为然:
“你别愁,比市场上割边油更华算。”
晚上,迟书君用蒜苗炒了两大碗油渣儿,还真不好吃:又扯皮又泛味。黄娟也直说:
“这是什么肉?怎么没有肉味儿?”
第二天早上,迟书君打开油坛子一看,怪了,那油像米汤似黏稠,她直叫黄为:“你快来看,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油。”
不一会儿,常淑琴也过来说道:“真是见了鬼,猪油跟米汤一样。”
黄一之跟着来牢靠黄为:“你不要再去收猪灌水了,你看这多害人?”
迟书君明白过来:“就是怪那些使黑心钱的,还不晓得整倒多少人。”
黄一之提醒着:“听说街上的屠子也有的在搞手脚,割肉千万要提防。”
“咳,这些人哪,好好的生意不做,偏去搞歪的,还不知把市场弄成什么样子呀。”常淑琴也叹息着说。
黄为觉得脸红,一句话也没说。夜里,他又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了。
第二天是逢场,黄为他们一大早就起来料理着家务。大路边真是人多话多:
“喂,买肉联的肉吃了大亏。”
“嗯,我也上当啰,听说八角钱一斤也没人要了。”
“都是怪狗日的收猪的……害人不惨!”
“要有命上有,使了黑心钱断子绝孙。”
……
黄为听着,不敢露面了,便进屋里来,把电视机的音量开关调到最大,忐忑不安地望着屏幕。这一天,黄为便沉默寡言地度过了。夜里,等黄娟入睡后,黄为便和妻子切磋:
“书君哪,我收猪时总共赚了近三千块钱,看来这黑心钱咱们不能花。”
“那你说怎么办?”
“这钱是坑害国家、坑害百姓来的,我准备通通归还……”
“你真老实,现在你怎么知道谁被坑了?”
“我想了好久,决定把这部分钱捐给希望工程。”
“也好,留着这些钱反正心里也不踏实。可现在凑不够那么多钱哪?”
“没关系,去给娘他们借点吧,我想他们定会支持的。”
“你还是先别给娘说,免得给她增加烦恼。”
“嗯,我知道怎么做。”
早饭后,黄为揣着三千块钱去了镇里。他先找到了党委书记王成,回答是令人费解的:
“我不知道什么是希望工程,要捐,就捐给肉联厂吧。你还可以在里面找个好工作。”
黄为不肯,又到了镇长室,见龙大在里边,他说他已经是副镇长了,有话竟管给他说。龙大这个大老粗回答更可笑:
“我不晓得什么是希望工程,你的钱干脆我们打贫伙分了算了。”
黄为很扫兴地走了,心想黄中的文化,肯定知道得多些。结果黄中的回答也令人悬心:
“希望工程在那里?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吧。可能要坐飞机,你有资本吗?”
黄为不死心,又去了镇好几个部门打听,毫无收获反而受到了不少讥讽。他只好揣着钱去县里。黄为首先去的是财政局,上次下来作报告的那个黄胖官接见了他。一提起希望工程,黄胖官似乎知道得非常详细,直介绍:
“……在县中学背后,你去吧。”
黄为到了县中学背后,这里是什么希望工程?全是一大片残垣断壁。真巧,在这个地方他碰见了长得肥头大耳的林浩。林浩不当官了,似乎架子也没有了,见面后他还先招呼:
“姓黄的,你想到我工地上来干活啊?”
黄为靠过去问道:“林书记,你不是退下来了吗?咋过还在忙?”
林浩笑道:“只要世间上还有钱,我能休息得舒心吗?告诉你吧,我把人间的美生活过够了,还要升天哩……”
“你现在搞什么工作。”
“搞房地产开发。”林浩指着眼前浩瀚的废墟说,“这一大片我都买下来了,难道你还想来打工?”
“不,”黄为摇摇头说,“林书记,你知不知道在哪里给希望工程捐款?”
“哈哈哈……什么希望工程?”林浩笑得难看死了,“好多人把我这片房地主开发叫希望工程呢!”
黄为没有达到目的,便不礼不貌地走了。这回他到了最高机关——县委。运气不错,碰上了江副县长。江副县长告诉黄为:
“……给希望工程捐款?县里没有先例,具体程序不详,你到民政局咨询一下吧。”
黄为匆匆来到民政局。太巧了,遇见了十多年前下乡搞基本路线教育的陈组长。他现在是民政局的副局长。这个人还是当年那样热情,能和谐地给黄为摆上龙门阵。当黄为说明来意后,他的答付也很含糊:
“……给希望工程捐款?县里没有倡导过……”
黄为很急:“你查一查,看怎么办理,我的钱已经带来了。”
陈组长在档案柜里翻了翻,没有找到依据。于是作出惬意的决定:
“我看这样吧,既然钱你带来了,难得你有这片诚心,你把钱交在局里,我先打张白条给你,以后具体情况怎样我再通知你。”
“行。”黄为把钱点给了陈副局长。
“你还是那个名字吧?”
“对,黄为……”
“好,你就等消息吧。”陈副局长放心不下问道,“你是百万富翁还是千万富翁?”
“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黄为简单的回答着走了。
黄为回到家里,感到特别轻松。虽然现在家里又缺钱花了,但他那样子又变得容光焕发的了,还哼起了小调,不过这次不是《东方红》。迟书君也跟着他乐着:
“现在没有欠谁的,睡觉也不会做噩梦了。”
黄为说:“我现在信心百倍。圈里那八头猪长势不错,再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变钱了,到时候几千块钱够你数的。”
迟书君也开着玩笑:“你把我丢在钱坑里也淹我不死的,不信,你多找些钱来告一下吧”
确实很如愿,三个月后,黄为的八头猪已膘肥肉满。迟书君直催着丈夫去肉联厂看价钱。黄为一路小跑到了肉联厂门口,看见有好几个人抬着肥猪从里面出来,跟着抬夫的杜老头怨气满面地不住嘀咕:
“一块六一斤……抬回去杀来吃掉算了。”
黄为怀疑自己的耳朵,忙追上去想弄过明白:“老人家,毛猪才一块六一斤呀?”
“嗯,太坑人了。”杜老头说,“价钱太低了,还是卖给私商吧。”
13
黄为迅速进了厂里,见销科门前围着好多人,一张张憔悴的面孔望着门前的一张布告,上面明明摆摆地写着毛猪一块六一斤。看来肥猪卖给冻厂没有希望了,黄为又匆匆去了街上,准备找私商洽谈。可找了好几个屠子磋,价钱也好不了多少;顶多也只有一块八一斤。卖猪户没有一个不伤心的。黄为又找到了素稔的杜老头商量:
“我们镇的价钱低,其他镇的肯定高,我们就把猪卖给其他镇吧。”
杜老头说:“不行啊,肥猪不能出界,逮倒要罚款的。”
黄为又说:“听说你儿子是那个高猪贩子,找他帮忙卖一下吧。”
杜老头很酸楚:“他?现在还不知道哪里打烂账去了!”
黄为建议道:“要不就杀掉,背肉去外地卖。”
看热闹的宋老头听见了过来说道:“……也要被罚款。再说外地也没有你的摊位。”
现在黄为只有一条通往家乡的路了。到家后,他把行情给妻子说了。迟书君焦虑起来:
“咋过办?这个价要亏本的。现在饲料没有了,如果再去买饲料喂,还要折多长一载啊。”
“别急,再熬上两天,看价钱能不能回升。”黄为安慰道,“万分价钱上不去,还是只有卖给肉联厂,拣几个钱使,当它瘟死了想。”
隔了一天,黄为又急忙去肉联厂看价格。这回更失望:价格又垮了一角钱一斤。这时,很多养猪户都在找厂里闹。龙二爷站在高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
“不是我压低你们的价,因为今年肥猪厚,加之外调不出去,我们确实不敢提高价格收。就是这个价我们也要亏的。”
黄为转发身跑回家里,向妻子报告着紧急情况:“看来我们的猪只有卖给肉联厂了,而且越快越好,看样子还要垮价,今天又垮了一角钱一斤。”
迟书君也慌了:“要得。你快去约个拖拉机,我把那点剩的饲料喂下。”
下午,黄为家的八头猪全部卖给了肉联厂,总共才卖二千六百五十元。黄为毛算了一下,劳力和青饲料不算,每头猪将近要亏损八十元。黄为寒酸地清点着钞票,不住地埋怨:
“咳,该不喂那么多猪,还免得涉一大砣,真是鬼摸脑壳。”
迟书君安慰道:“别急嘛,这又不怪你。要怪得怪镇政府和肉联厂,盲目发展,又给人家销不出去。”
黄娟看着父亲手里的钞票还很乐观:“爸爸,你手里那么多钱应该高兴才是呀。”
“爸爸高兴不起来呀。”
“难道你手里空着才高兴得起来吗?”
黄娟天真的一席话还真把黄为开导了:达不到目标就垂头丧气的,哪够男子汉的气质呢?黄为这样想着,说的话自然也动听了:
“小娟,爸爸卖肥猪收入这么多钱,明天下午放学你早点回家,爸爸去割肉回来和你奶奶他们一块儿打牙祭。”
通过这些年的实践,对迟书君心灵的打击是很大的,她始终不明白农民增产不增收的症结在何处;更不明白现在的干部在搞些啥明堂。现在她对搞农业也彻底失望了,总觉得大家都在一个自生自灭的环境中争扎着。现在她对丈夫胆子小的行为有了客观的理解。为了这个家未来的生存,她给黄为建议:
“看来挖泥巴是没有出路的,土地就尽我个人的力量耕作,收多少算多少,你出去找小工做吧,还是进现钱稳当些。”
“我也这样想。”黄为说:“我那天去县里,见林浩买了好宽的地盘搞房地产开发,我可以到他工地上去干。”
“不过,对付林浩这种人你一定要加倍小心。”迟书君失意地说道,“林浩已经腰缠万贯了,还在想钱,横直想天下的钱都进他个人的腰包。现在这个社会,穷的穷得叮当响,富的富得冒油,难道这就是改革开放的目的?大家都像黄亮那样就好了,有了钱没有忘国家和乡亲们。眼下,哪个富翁帮个咱?不把你往死里坑就不错了。我这个大老粗,讲不出道理,也许说的话是反动的,这些话也只有你我两个知道就行了。”
黄为肯定道:“你没错,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再一次证明了我们俩情投意合。”
迟书君说:“现在我打算猪也不多喂了,最多喂一两头拉粪搞生产。喂这八头猪,你我都老了一头,大家都累惨了,要不是小娟帮忙咱还真喘不气来了。”
隔了几天,黄为准备去县里找工。他刚上大公路就有人约他:
“黄为,去肉联厂干吧,顶我的班。”
“算了,我没有那笔集资款。”
“顶班不要你付集资款,以后厂里退这笔款的话,你帮我领着就是了。”
“不是说厂里发不起工资吗?”
“嗯,我想总会发的。要不,那么多人都会闹潮的。”
“这样吧,我明天回答你。现在我有急不得去县城一趟,如果我没有来找你,这事就黄了。”
“算数。”
黄为到了县城,匆匆赶到了林浩的工地。一看,这里全变样了:昔日热火朝天的工地变得冷森森的。黄为在废墟中好不容易才碰到了几个收拾残局的,他找了一个打听:
“请问林浩在哪里?”
“你找他干什么?”
“找活儿干。”
“不行啊,他不是这个工地的主人了,多半这个工地已收归国家了。”
“他究竟怎么啦?”
“很难说……有的说他病了;有的说他经济有问题被取起了……八成是倒霉了。”
“我能在这里工作吗?”
“你?我们还没不找到工作哩。”
黄为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回到了家里。迟书君迎上来问道:
“看样子你找到工作了,好久上班?”
“没有。”黄为急着给妻子说,“工你没有找到,倒得到一则好消息。告诉你吧,听说林浩被取起了。”
迟书君听着瑞言也很高兴:“他们这种人早该挂起了。是老天……不,是共产党有眼睛,早都该狠狠惩罚这些腐败分子了。”
黄为又把有人约他去肉联厂的事给妻子说了。迟书君不赞成:
“看样子肉联厂要倒闭,你何必去睁着眼睛跳岩?”
“不碍事,反正又不投资,就当在家闲着,发现情况不对劲就溜。”黄为也开始学聪明了,采取居高临下的战术处理事态的发展,“现在我不怕了……再说,我给人家约好了的好歹也该回个话。”
“既然你已死了心,就去吧。不过你要小心,姓龙的比林浩更坏。”
“你放心,我这么大一尊汉子,他把我吞不下去。”
第二天,黄为去了肉联厂,准备阙如顶班。这时,他让工人们围着无法脱身,大家对他都很优厚:
“我那份工作让给你,以后退了集资款一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