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娟和秋芬在小凳上就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得正欢。
大家谈论了一阵,常淑琴才装出一副笑脸说:“这些东西价钱昂贵,当然好吃哟,难怪那些鸡贩子蛋贩子爱搞手脚……”常淑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口,便马上收住了嘴。
“可不是吗,听说有些一天赚好几十块。”黄一之叹息着,“这帮人,不好好做正当生意,非要搞假谋取暴利!这批生意人啦,巴不得把世上所有的钱都装进自己的腰包里,真是不知足。要是都像咱黄亮那样做生意该多好啊。”
“是啊,咱黄亮那些年做粮食生意,不歪不邪的,还是赚了钱,又得到了好名声,多值得呀。”常淑琴说着很酸楚,“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坑人,这叫啥劳动致富?”
“哎呀,那天我送礼的鸡和蛋就是从贩子那里买了,不知挨了整没有。”迟书君这才恍然大悟,“其实,当时我碰上一个卖独市的,价钱比平常贵,该不会有假吧。”
常淑琴说:“不会的,即使有……你弟弟他们也会谅解。”
黄为见妻子有苦楚,劝说道:“别往坏处想,只要心底亮堂,不会有坏结果的。”
常淑琴看着这对善良的夫妻,又想起了黄亮。于是说道:“黄中都已经当爸爸了,黄亮快二十六了,还没有对象,他这样在外面漂也不是办法,也得及早成个家呀。”
迟书君安慰着母亲:“娘,你别担心,二弟他机灵,肯定有姑娘喜欢他的,说不定早和陈英好上了。”
“但愿这样……”常淑琴又对黄为说,“黄大,你抽空写信问问,……如果没有着落,好在本地给他提谈一个……”
黄为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大家无论怎么吃,都还剩两大碗鸡肉。常淑琴给黄这留了一碗,叫他第二天带到工地去吃。竟管黄为两口子竭力推辞,还是没不拗过母亲。回家后,迟书君怕鸡肉馊了,还把它冰在了水缸里。
第二天,黄为带着优质饭菜去了厂里。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同车间的职工发现黄为确实本分,有的也开始和黄为摆龙门阵了。今天,有位工友就和黄为攀谈起来:
“原来我们以为你和龙厂长是一伙的,看来误会你了。”
“怎么?龙厂长不好吗?”
“他好啥?实足的败家子!”
“那原来的厂长呢?”
“是个大好人,对工人、厂子都有贡献。我们进了高工资不说,每月还给镇里赚好几万哩。”
“为啥下了台?”
“这个我很清楚。”另一位工友说,“有一次县里、镇里的头头下来,硬要去雅座舞厅萧洒,咱厂长死活不肯,只给了他们一顿素饭吃,每人还收了三块钱的伙食费。结果把这伙神仙得罪了,后来就说厂里这里像改革开放、那儿不合时代潮流……咱厂长不睬事,还当众顶了他们,不久就遭了扼运……”
黄为惋惜道:“这样的厂长太可惜了。”
又有一位工友说:“这个龙厂长来了,连烧窑的煤都变了,尽去拖次品,拨不起大火,头窑砖就是夹砂锅,这窑砖说不定更糟。”
“我去给他讲……”黄为天真地说。
“不中用。我们不少兄弟找他论个理,没有一个有结果的。这个厂长很武断,动不动就要下你回去,有好几个顶嘴的都被他除了名。”这个工友说着,伤心起来,“我们这些盘家养口的,在这里求点盐巴钱,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算了。”
一个工友说:“现在这个政府也不知咱搞的,有经验有能力的人多的是,为什么偏找这么一个一窍不通的庸人来管厂子?他的确是个混蛋,动不动就朝餐馆舞厅里钻,哪管工人的死活?”
黄为悲喜交加:因为工人能正面和他接触了,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中午,他特意去赊了一瓶酒,用带来的鸡肉招待工友们。正当他们饮得高高兴兴的时候,龙二爷来了,他冲着黄为说道:
“嗬,生活改善了?还有鸡肉下酒。要发扬艰苦奋斗精神,拿出点成绩来向全镇人民汇报。”
黄为说话也风趣:“你也来尝尝吧,家里带来的……都有点馊了。”
龙二爷说:“我的工作忙,哪有闲心喝酒?你们要少喝点!我把话说在前头,出了问题你们要负全部责任。”
工人们没有开腔了,一边吃一边瞪着龙二爷。
下午下班时,黄为去小店,准备办个交涉。他路过小餐馆时,听见雅座里传出龙二爷的声音:
“喝喝喝……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另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王成的:“不,不,不喝了,已经喝了好几个钟头,我得回镇里去了。”
……
黄为没有去打扰他们,匆匆办了交涉回家去了。今天黄为回家情绪很低落。迟书君生怕丈夫在外面吃亏,问道:
“怎么?在厂子里不顺心?”
黄为不愿让妻子分担忧愁,只是说:“我很累,想休息了。”
今天黄娟也没有烦父亲,独个儿听着收音机。
晚饭后,黄为才想起了母亲交托给他的任务。于是,便动笔在灯下给黄亮写起信来。
第二天,黄为照常带着素饭去上班。工作间歇里,黄为说起去路边的邮筒投信,有位工友叫黄为顺便带一封信去投,黄为乐意接受了。到了邮筒旁,他先把自己那封投下去了,正准备投第二封时,胳膊被一只手捏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龙二爷正板着副狰狞的面孔朝他嚷:
“上面说这阵厂里投诉的人很多,原来你也在给着捣鬼。你想想,我姓龙的哪点对你不起?”
“不,不是我的,是给别人带的……”
龙二爷拖过黄为手中的信,一把撕开了,果然是一封检举信。龙二爷粗略地看了看说道:
“你看看,你说不是你写的,那又是谁写的?”
黄为看了看内容,他怕连累工友,趁龙二爷识字不多,干脆承认下来:“你说是我写的就算吧,要怎么处分随你便。”
龙二爷的语气缓和了:“我俩是啥关系?你别和那些人一起糊闹。说实话,你这样做我是可以开除你的,可是把黄所长的面子往哪里搁?你要作对,这样下去没有好下肠的,还会影响你弟弟。”
黄为坚定地说:“作为一个领导,得多倾听群众的呼声,是正确的意见还得采纳。”
“亏你还是个高中生,跟文盲一般的见识。现在改革开放了很多人目光短浅,跟不上形势的需要,一切向钱看,艰苦奋斗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全没了。这样下去,如何实现四个现代化?”龙二爷不住高谈阔论。
“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认为一个厂子要增加收入,对上要有贡献,对下要有福利,这样的厂子才受欢迎。”黄为也不甘示弱。
“这话就对了嘛,没有安定团结作保障,怎样做贡献呢?算了,你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会要我教吧,我要看你今后的表现……”龙二爷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黄为忿忿不平地来到车间。今天,他的语言又少了,无论工友们怎么说,他都不搭腔。
中午,黄为坐在食堂一角,艰难地咽着自带的素饭菜。他很想去买点荤菜润润口,但荷包里没钱,只好干哽着。有位工友端着菜过来,直邀黄为:
“喂,我这里有好菜,尝尝吧。”
黄为只好违心说道:“我不想吃肉,特意叫内当家准备的素菜,可能是昨天吃多了变质鸡肉。”
下午,天气特别炎热,炉前工都准备了茶叶开水。黄为也在厨房里找了个灌头瓶子盛了半瓶白开水去车间。有位工友见了劝黄为:
“你何必那样检省?身体是本钱哪。白开水喝了不解暑,我这里有茶叶,泡一开吧。”
黄为笑道:“我没有喝茶的习惯,那色水一下肚就恶心,难受极了。”
回到家里,迟书君见丈夫越来越消瘦了,非常痛心,说道:“从明天起你还是去伙食团吃,冷饭吃多了对身体不利。”
黄为拒绝了:“伙食团的饭菜很贵,咱们这个家底还是检省些好。”
迟书君建议道:“要不你只带饭或者只带菜去,在伙食团买一样热的吃。”
黄为满足了妻子的请求,说道:“行,我每天就带饭去吧,菜在伙食团买。”
第二天中午,黄为又躲在食堂角落里,他不忍心妻子给的买菜的两块钱,去要了点热汤泡在饭里,大口大口地吃着。一位工友又来劝他:
“你这样身体是会搞垮的,今下午是帮着出窑,又累又热,吃得这么简单支持得了吗?”
“没问题,凭气力的活儿拦不倒我。”黄为信心百倍地说道。
下午,工人们齐心协力,把窑里的砖搬运出来了。这时,一个个都傻了:整窑砖没有一匹好的,不是起包谷花就是铁牯牛,不少砖脚一踏就粉碎。黄为心里直紧张:这般货色怎样用来建造高楼大厦呀!这时,乡政府大楼垮塌的悲剧又在他眼前重演着,吓得他蹲着不敢站起来。龙二爷来查看了一下,也发起怒来:
“你们这群废物,只晓得饮酒作乐!现在好了,进不起工钱看你们还乐不乐得起来。一天到晚只晓得写信告这个告那个,现在该我告们了。”
在场的人敢怒不敢言,顶多也只敢小声嚷嚷:“全怪你姓龙的,不听劝,硬要拖劣煤装窑。”
黄为不敢开腔了,因为喝酒、写信两条“罪状”他都在,现在只等候龙厂长发落。
结局不是黄为想象的,龙二爷发了一阵脾气,歪了歪嘴弯着腰走了。
第二天,黄为拖着沉重的步子,胆战心惊照常去上班。快到厂门口时,他看见龙二爷开着小车出来了,便急忙躲到路边,背朝着小车开来的方向。小车到黄为身边时,嘎然刹了车。龙二爷从车上跳下来,拍着黄为的肩头。黄为心悸咄咄不敢转身,准备让龙二爷发泄,心情一直紧张到身后传来龙二爷的笑声:
“哈哈哈,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人的。”
黄为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个阴阳怪气的厂长,心里想着:厂子都要垮了,还有这份高兴劲!
龙二爷见黄为傻乎乎的,便直言道:“我俩是本乡本土的,现在我有条件照顾你,在窑前实在又热又累,我给你调换一下工种。”
“不,我吃得消。”黄为固执着。
“你别犟嘛,我不会整你的。”龙二爷假惺惺地说,“你是所长的哥哥,我敢亏你吗?我已经给财务处的说了,你负责发货。去吧,他们会叫你怎么做的。”
“我不会……还是干老本行吧。”
“有什么不会的?人家要多少你就给多少,这活儿轻巧多了,你有文化,脑壳扯得转的。”龙二爷说完,开着小车走了。
黄为接受了龙二爷的优等,蹑后蹑脚地朝财务处走去。但他心里仍不平衡:自己本身是龙二爷打整的对象,反而受到重用,肯定姓龙的又在耍什么花招。于是,他便竭力向旁人打听,得到的回答很通俗:
“原来发砖的,有的辞职回去了;有的被穿小鞋去了车间……”
黄为安定下来,起码龙二爷没有给自己小鞋穿。这天竟然成了他最高兴的日子,下班回家时,老远就哼着他最爱唱的歌《东方红》。不过声音比以前枯糙,这最强音被盼着他的妻子听见了。迟书君高高兴兴迎上来,有趣地说:
“你看看,现在的精神又好了,早都该给你钱买菜吃。”
黄为也同妻子一起乐起来:“当然嘛,有好工作、好妻子、好女儿,我咋不高兴呢?”
这些天来,黄为发砖的确轻松多了,因为这阵子砖的销路不好,很多私人建房嫌这里的砖质量差,都到别的砖厂买了。黄为按照龙二爷的指示,数量少的给优质砖;数量中等的优劣搭配;数量大的全给劣质砖。竟管黄为全照龙二爷的指示办,也同样遭到了责怪。今天,又碰上了麻烦事:有个企业来拖砖,数量不小,黄为按照发票上的数字点着货,大概还差两车砖时,被龙二爷截了货:
“他们已经拖够了,你不识数啊?”
黄为良言谔谔:“我算了一下,确实还差两车……”
“我说够了就够了,你哆嗦啥?”龙二爷对黄为很反感。
黄为无话可说,再看看要货单位负责的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多开腔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家拖砖的,分明两车砖他硬只拉一车。黄为对这种世界上比自己还耿直的人表示怀疑。他起了个好心,非要给两车砖给买主不可。这个买主的确有雷锋精神,坚持不要,还说这是龙厂长的意图。黄为不放心,便去找龙二爷。他找遍了厂里,不见龙二爷的踪影,最后在小餐馆的雅座间找到了他。龙二爷正在和先前那个拖砖的主客在喝酒,这回龙二爷醉熏熏的没有开腔,只听得购砖老板学着醒似当今刘欢《好汉歌》中的腔调,粗声莽气地唱着:
“……你有我有大家有哇……哎……”
黄为到龙二爷身边,毫不留情说道:“龙厂长,现在有个雷锋式的人,两车砖硬只要一车,是你……”
“不必说了,你就人家说的办吧。”龙二爷说着,手一挥,又端起了酒杯。”
下午黄为下班较早,他帮着妻子干了一会儿农活,又去给母亲割了一背猪草,饭前不定还挤时间给女儿讲了文化……迟书君非常感动,直夸道:
“你真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