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稀客,主人忙不过来,我来招待你。”说着,把迟书君的礼物放在了特定的地方,意图是呆会儿给黄中交代,免省黄中说穷哥子赶礼少。
迟书君到江雪床前,江雪看了她一眼依然闭目养神。迟书君看着胖小子,在他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直夸:
“孩子长相像他爸,有办法。”
江雪闭着眼说道:“你这个人也真是,孩子不像他爸会像谁呀?他又不是野种!”
迟书君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呆了一会儿没人搭腔,便悄悄退出了江雪的小屋,她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消磨时光,给弟弟道了谢,急匆匆走了。迟书君在街上只买了个馒头,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家里。
黄娟全变了样,新衣服全脱了,不知在哪里找出过去的鹑衣穿上。迟书君把馒头给了黄娟问道:
“你咋不穿新衣服?”
黄娟回答很平常:“新衣服留着过年穿。”说着,捧着馒头跑了。
黄娟到了奶奶家,她把馒头给了她四孃。秋芬“喔喔喔”地谁辞了一阵,还是没有犟过侄女儿。黄娟还把馒头撕成小块慢慢地塞进了秋芬的嘴里。
从此,黄娟都争着给秋芬喂食,这个自觉行动有规律地进行着,节省了常淑琴许多时间,可以一天半天不管秋芬的事了。常淑琴有了小帮手,自然对街上的小孙孙照看的时间就多了,隔一两天就得去一趟。江雪对这种关心并不理解,还看作是累掇,常丧着脸不欢不喜的让母亲受气。常淑琴毫不在意,总是笑脸相迎,任着年轻人的脾气畸形发展。终于有一天,江雪向母亲下起逐客令来:
“娘,你就别来了,现在我能照管好小江,你来起不了多大作用。你们农村卫生差,说不定还会把疾病带来。”
其实常淑琴每次来黄中家,都要首先清洗身体,还把最整洁得体的衣服换上,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才走。现在她听了儿媳这句话顿时心如寒冰,扭过脸去朝着墙脚淌泪。常淑琴怕儿媳气坏身子,勉强装出一副笑脸来,轻言细语地说:
“我不来,怎么舍得我的小孙孙呢?我不抱他,隔得远远的看看,不会有事的。”
江雪喝着炖的参汤,啃着母亲从未见过的补品,换着语气说道:“我是关心你,你家里的事多,不要为了我家里乱了套。再说,秋芬也是十几岁多远大姑娘了,生活全不能自理,你照顾她都累得够戗,哪还有精力照管我们?”
常淑琴听了心里挺舒服:“多谢人关心……现在秋芬有小娟照管,我松气多了,所以才抽得出时间来。”
“你说得轻巧,小娟才三四岁,能照顾好大残废人?”江雪阴阳怪气地说,“你别把小娟看成了神,她终归是个女儿家。”
常淑琴只好扯到别的话题上:“小江要注意冷热。现在天气闷人,上半夜要注意退凉;下半夜要注意保暖;睡觉的时候不能背朝着他……”
“你哆嗦这些干啥?难道我们新社会的人还跟不上你这套旧脑子?”江雪丧着脸说道。
常淑琴再也无话可说了。一看,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边往厨房里走边说:
“你看看,只顾说话,差点忘了做饭。”
江雪拒绝道:“你歇着吧,饭我会煮的。”
常淑琴关心道:“你是月子里的人,要少动,怕以后反省,得一身养身病很痛苦的。”
“瞧你,尽说不吉利的话。”江雪很不怅然,“你懂啥子?人家月子里的人要适当活动,对健康才有好处,你一点科学都不懂,瞎嚷什么?”江雪说着,进了厨房。
这时,常淑琴有敢蠢动,想去抱黄江,又怕江雪责怪;想做点琐碎的事又怕不尽人义。所以,只好呆在客厅里东张西望的。十二点过了,常淑琴站起身来进去对江雪说:
“我该回去了。”
“你慢走。”江雪冷漠说道。
常淑琴从黄中家出来,走在大街上的时候,火热的太阳晒得大地直冒烟,一辆小车驰过,浮尘像大雾般的铺天盖地而来,弄得人睁不开眼睛。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大多数人都躲进屋里,在电风扇下面吹着风午餐。常淑琴的肚子实在饿了,便想去买了个点心吃了好赶路。她刚到嘴边,又想起了可爱的黄娟,便要了一张餐纸包好,顶着烈日直往家赶。等她到家时,衣服被汗水湿透了。首先迎接她的是黄娟,她还直给奶奶表功哩:
“奶奶,我把四孃喂饱了。”
“乖孩子,看把你累坏了。来,吃粑。”常淑琴说着把点心递给了黄娟。
黄娟从来没吃过点心,看着这奇形怪状的玩艺儿不敢开口。黄一之忙说:
“娟子,……是点心,分开吧,里面有好东西。”
黄娟用力分开点心,见里面全是肉馅,搛了点尝着,便叫起来:“好香!”于是,她拿着点心硬要长辈们咬馅吃。大人们不好推辞,一人咬了一小口,最后只剩下皮了。她到秋芬跟前乐观地说:
“皮更好吃。”说着,把剩下的皮多数都分给秋芬吃了。
家里人都以为常淑琴吃了午饭回家的,都没不提吃饭的事。常淑琴到厨房看了看,锅里钵里空空的,失望着直摇头。懂事的黄娟发现了,问道:
“奶奶你还没有吃饭?”
“嗯。”
“我家里有,妈说凉着晚上吃的,我去揣来。”黄娟说着,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一会儿,迟书君抱着一个钵儿过来,挺热情地:“娘,快吃吧,刚凉,很可口的,看把您饿坏了。”
常淑琴吃着清凉可口的稀饭,又担心起黄为来:“黄为的工作有消息吗?”
“没有。”迟书君摇着头说,“这个龙二爷,说给黄为找工作,已经二十多天了,杳无音信,他这种人硬是逢不得。”
常淑琴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多想办法。我就不信离了龙二爷就找不到工作。”
正在这时,黄为带着好消息过来了:“龙二爷带信来了,叫我明天去上班。”
“去哪里?”常淑琴和迟书君都问。
“镇砖厂。”
黄一之停了手里的篾活儿说道:“好哇,镇砖厂是最红火的企业,那里的页岩机砖闻名全县,销路很好,工人的工资高得很。”
听黄一之这么一说,全家人都很高兴。常淑琴直鼓励黄为:
“好好干争取多干两年把家庭搞好。”
迟书君也说:“要服从领导安排,要不怕苦不怕累,拿出点成绩让人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黄为匆匆去了镇砖厂。
镇砖厂座落在离县城几公里的一座大山脚下,前面是公路;侧面有一条小溪,淙淙溪水缓缓东去。从黄为家出来,到了公路边上,朝镇相反方向,距离跟到镇差不多,如果步行,黄为要五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厂。
黄为第一天上班,步子迈得快,才四十来分钟就到了厂门口。这里他很陌生,最启眼的是公路边上的一家小餐馆,外面只摆了两三张桌子,倒很豪华:里面居然有雅座。再就是旁边的一家歌舞厅,大白天了,霓红灯还在闪着彩光。
黄为进了厂门,一眼望去,厂里一片金色,厂房上被一层泥尘覆盖着。两根高大的烟囱吐着白烟。路边有两排比较陋的房子,说是职工食堂和宿舍。
黄为好不容易才在食堂背后找到了厂办公室。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振作起精神站在门口往里瞧,哪像办公室?里面恬静无人,除了一张旧办工桌和一条高板凳外别无长物。黄为扫兴地刚出来,就被不远处的龙二爷招呼上了:
“喂,黄为,你还很准时呀,到办公室来办个手续吧。”
黄为进了办公室,一看满目萧然:里面还放着些烂桶锈丝之类的废口,分明是厂的堆栈!黄为用手抹掉板凳上的浮尘后便忑忐不安地坐下。他等了近半个时辰,无人问津,便心慌起来。在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幸好听到龙二爷在远处诉责:
“你这个人,呆在那垃圾堆里干什么?”
“这是你们的办办工呀。”
“这个样子像办公室?关犯人差不多!我的办公室在那边,你来开开眼界吧。”
黄为跟着龙二爷绕过食堂,后面的空地上一座宫殿式的建筑拔地而起。龙二爷得意洋洋的介绍着:
“下面是车库和门卫室;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会议室;四楼是职工娱乐室厅……
黄被龙二爷带进了办公室,面前八面玲珑,应不尽有,从上至下布置得金光灿烂:几张亮晃晃的经理桌;一排排高档真皮沙发;金碧辉煌的吊顶;错落有致的灯具……不亚于县委办公室的布置。黄为害怕坐下,只是东张西望的发呆。龙二爷坐在摇摆椅上,翘早二郎脚说:
“快坐嘛。……那边是原来的办公室,看上去让人恶心,毫无改革开放的样子,又损镇的形象,谁敢在那里办公?现在这里怎么样?不错吧。告诉你吧,我还添了一部二十多万的小车哩。”
黄为没有心思听龙二爷标榜,直接转入正题:“龙厂长,我到底干什么工作?”
“这里的工种多,不是靠关系是进不了厂的。你嘛,是所长的哥子,起码在收两上交时帮了我的大忙,当然我要感恩啰。至于工作嘛任你挑,有炮工、运工、烧窑工、出窑工……”
黄为很果断:“我就干工资高的吧,活儿恼火我不怕。”
“啥工资高哟,都是计件。相比之下烧窑工更来钱。”
“那我就当烧窑工吧。”
“算数,你直接去窑子里,有人会安排你。”
黄为来到窑门前,几个烧窑工都不理他,不管黄为怎样询问,他们都一声不吭,沉默寡言地干着看己的活儿。没有法子,黄为只好去找了一辆运煤车,帮着运煤。就这们样,黄为无聊地度过了半天。中午到食堂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早晨走得仓卒忘了带伙食钱。于是,黄为只好决定回家吃午饭。
黄为回到家里,黄娟和迟书君已经吃过午饭,幸好凉着晚上吃的稀饭还有半钵儿。黄为唏哩唬噜吃了两大碗,抹着嘴边的残汤剩水起身要走时,迟书君拉着他问道:
“工作满意吗?干的什么活儿?”
“满意,烧窑工。”
“喂,干这个温度高,你吃得消吗?”
“没事,干这行听说工资高。”
“你别光顾找钱忘了身体哟。”
“松活得很,今上午我汗都没有出。”
迟书君听了放下心来,直鼓励:“你要好好干,要对得起龙二爷的一片好心。”
黄为吃了午饭,休息了片刻就去厂里了。
下午,黄为很早就下了班。迟书君领着黄娟在门外竹林等候,生怕他有什么不测。谁知黄为快靠近她们两娘母时,居然又唱起了老歌儿: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东……
迟书君一看丈夫这股高兴劲,已心满意足了,她没有过问丈夫的劳动强度,只是说:“看样子你工作挺顺心的,要听从指挥,珍惜这份工作。”
黄为拢来抱起黄娟,亲了亲说:“走,咱们回家去学文化,爸好久没有教你识字了。”
“嗯。”黄娟答应着,犟着下地拖着父亲直往家里走。
夜,彻头彻尾的黑,那最亮的北斗星也被埋没了。
黄为家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黄为孜孜不倦地教着女儿,黄娟聚精会神听着,迟书君一直陪在两爷子身旁,给他们扇风撵蚊子。父女俩全没有了睡意,也不知迟书君催了多少遍,他们才应付式地去睡了。
第二天,天不见亮迟书君就起了床,特意煮了干饭,还炒了一大盘新鲜菜。她给黄为盛了紧紧的一大碗饭,挟了些菜在饭上面,装在了口袋里。她把口袋递给黄为说:
“天气热了,你不必回家吃饭,我每天早晨把午饭给你准好,你带到厂里去吃。”
“好,这样可以省钱。”黄为爽快同意了,提着饭口袋儿,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黄娟也早早起床吃了饭,径直去了奶奶家。常淑琴刚吃饱饭准备喂秋芬。黄娟过来忙说:
“奶奶,我喂四孃……”
“要得。”常淑琴答应着,把饭碗递给了黄娟,说,“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看你弟弟小江了,中午要是我回不来,喂你四孃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黄娟拍着胸口:“没你放心去吧。”
常淑琴想得很周到,考虑到黄中家难买到真正的新鲜菜吃,便去自留地里摘了唯一的几个嫩茄子提着,准备拿给黄中他们。
常淑琴刚到黄中门前,就听见黄中两口子在理嘴:
“天天人来人往的,烦死我了。”这是江雪在发气。
“人多不好么?全靠人家给我们带来财富。”这是黄中在作解释。
“我现在需要休息,任何人都不想见。”
“好好好,我听你的,叫他们不来了。”
常淑琴听着心头直紧张,又想起前些日子江雪说那些话,她没有进门的勇气了。常淑琴绕过阳台,透过玻窗看了看床上熟着的小孙孙,把茄子口袋放在黄中家门口,悄然离去了。今天,常淑琴没有急于回家,她去农贸市场转了一圈子,发现市场上的蔬菜除了茄子贵以外,最贵的要算高笋了。她决定回家给儿子拿点最有价值的菜来。
常淑琴回到家里,已临近中午。黄娟已把秋芬喂饱了,正陪着她曾祖看电视。这时,黄娟见了奶奶,便高高兴兴迎上来,翘着小嘴直表功:
“奶奶,我喂了四孃,还扫了地。”
“真乖,奶奶下回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