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为也表示:“对,医药费搞了四万块,我们三兄弟每人一万三千块多一点,我是哥子,就一万四吧。”
迟书君也同意:“要得,我们就一万四。”
黄亮不肯:“只贷了三万块,就一个一万吧,我那一万就别提了。”
黄为坚决反对:“不行,说我一万四就一万四,平时的医药费你都贴了不少,就这样吃亏的还是你。至于在医院里收的礼金,留着让老人做零花,都别再提了。”
他们三人争执了好久,最后还是按黄为的主张办了。
第二午后,兄弟俩挤了点空时间,准备去街上把商量的结果向黄中说一说。兄弟俩刚到黄中门前,就听见屋里传出卡拉OK歌声,仔细辨听,得知江雪和黄中正在欢歌作乐。兄弟俩怕打消小两口的雅性,只好在门外等着。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歌声才开始减弱。黄为按了一下门铃,不久门开了。江雪见了冷冰冰地说了一声:“你们来了……”便扭身进去了。
黄为兄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这时歌声才突然停止了。屋子里一片死寂,江雪那板着的脸很阴森。黄中倒热情些,说道:
“……请坐,你们来有什么事?”
黄为开口了:“现在爸的病好多了,眼看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来把医药费算算。”
江雪的脸变了色:“算?有什么算头?贷款三万,白纸黑字的。”
黄为说:“贷款三万,黄亮出了一万,一共是四万。”
黄中客气些:“你们看怎么算吧。”
黄亮说:“我和哥哥已经商量好了,一共四万,平摊我们三兄弟该一万三多一点,大哥说他主动承担一万四。”
江雪面带喜色:“可以,这个分法很合理,长哥当父嘛,多点百百块钱也算不了啥。”
黄中说:“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这样办吧。”
“贷款是有利息的,大家可要早点还哟。”江雪说着,进里屋去了。一会儿,她拿出一叠钱来交给黄为,扭着腰肢说道,“……拿着,这是八千。”
“不是说好的一万三吗?怎么才八千?”黄为质问江雪。
江雪慢条斯理地说:“是一万三,我一分钱没少。我很清楚,爸在医院里收了五千多礼金,加上这八千,已经一万三多了。”
黄为忙解释:“那五千多块钱我们不动它,留着四位老人做零花钱。你相信,我们是不会花一分的。”
“花不花谁知道?”江雪顿时眉毛挨睫毛,“四个老人四门不出,干嘛要那么多零花钱?是不是留着以后安埋他们?这也好,以后老人死了,你们就不要来苛刻。”
黄亮也劝说道:“你们要相信我和哥哥,咱再穷也不会抠鼻子屡吃。再说,就承认这五千多块钱拿出来,也不该你一个人得呀。”
江雪义正辞严地说:“这五千多块钱是哪里来的?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是别人送给爸爸的呀。”黄为说话挺老实。
“对啰,是别人送的。你们想想,人家不是买我和黄中的账,谁会送那么多钱来?”江雪说得更明显了,“像你们队里那些农呵皮,顶多提一两斤下市水果来,能值多少钱?”
黄为想:那五千多块钱的确是看黄中的面子得来的,要不是他,就没有这笔巨款。眼下,江雪那狰狞的面孔叫人寒心,他们只有等黄中表态了。可江雪移坐到黄中对面,两眼迸发出怒火,所以他也一时想不出恰如其分的说法。黄亮对内情了如指掌,于是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对黄为说:
“的确那五千多块钱是三弟的功劳,他们再给八千就不错了。走,余下的咱兄弟俩承担。”
黄为和黄亮已经下了台阶,背后还传来江雪的声音:“我们也出了一万三,以后千万不要说我们才出八千啰。”
黄为兄弟俩没有答应,大跳步地走了。半路上,黄亮对黄为说:
“哥,回家你千万不要声张,免省家里人生气。你还是出一万四,我出一万八。”
黄为说:“不能这样。我们一个出一万六吧。”
“不行。如果你从一四变成了一万六,嫂子知道了肯定会过问,如果捅出底来,会影响家庭团结。我出一万八,个人好瞒,问题不大,眼下我的经济实头要好些。你想想,别人的忙我都要帮,难道对你哥子还袖手旁观吗?”
“这样太亏你了。”
“兄弟头打破了也合得拢,别说这般见外的话了。你把三弟付的那八千给我当本钱,好再扩大养殖规模;你呢,就不必去考虑还贷款的事了,我一并去还,你欠我多少不用提了。”
6
黄为顿时内心无比激动,他为有这样一个好弟弟骄傲着,少见的泪珠儿从眼角滚落出来。黄亮没有发现哥哥的表情,直往前走直讲大道理:
“人生一辈子最有意义的是干点人该干的事,将来任何时候不后悔以前做过的事,这样活着就够轻松自再了。”
黄为感到弟弟很伟大,现在就像巨人一样屹立在他前面。今天他走起路来特别轻松,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家门口。黄娟又出来迎接着他:
“爸爸,妈妈哭了……”
黄为立即进屋,见妻子坐在矮凳上悲伤着。她一见太夫回来,马上破涕为笑:“回来啦?事情办妥了吗?”
“嗯,办妥了,就照我和黄亮商量的办。”黄为关心着妻子,“书君,你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我老在想那一万四千块啥时候还得清哪!”
黄为鼓着勇气:“你不要悲伤,人在钱在,只要我们艰苦奋斗,还清欠款指日可等。”
迟书君相信丈夫,边点头边用充满希望的眼光望着黄为。
黄为虽说在妻子面前表现得乐观,其实也心事重重。在工地上很少说话。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多干活,多挣钱,争取早点还清欠款。
转眼间,隆冬来临。黄为的手被冻起了道道血口子,他经常捏手捏脚的,尽量不让妻子知道。这阵子就连黄娟也不时常抱了,因为他怕锉子一般的手伤着小女儿。黄娟也怪,不罗唣人,似乎也对父亲生疏了,经常去找她爷爷一块儿玩。每次黄一之都是优等小孙女儿,用糖果、糕点什么的哄着。祖孙俩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这天清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把远处的房屋小山都隐藏起来。
黄娟不怕冷,从晨雾中走来,硬要和爷爷一块儿玩。黄一之哄着小孙女儿:
“今天逢场,等太阳出来了我们上街去玩。”
说来也怪,大雾很快退去了,东方一轮朝日冉冉升起。黄一之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去赶场了,决定带黄娟去逛一圈。常淑琴只是再三叮嘱:
“要小心点,好生照顾好小娟,不要去麻烦人。”
黄娟不满两周岁,走起路来蹒跚不定。她一会儿走,一会儿歇,一全儿被爷爷背一程……到街上时,将近中午了。这时,黄一之才突然想起走得匆忙忘了带钱。现在他最担心黄娟闹吃,弄得自己难堪,所以只好带着黄娟走小巷。可是免不了的事终于发生了,黄娟指着街边的一家羊肉汤店说:
“爷爷,我想吃饭。”
这甜美的语言起码的要求把这个长辈搞僵了。他正在措手无策的时候,店老板吆吼起来:
“进来嘛,还有鲜羊肉汤。”
黄一之只好带着黄娟进店里。店老板拿了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出来,直邀祖孙俩上桌畅饮。黄一之只好为难说道:
“今天没带钱,赊账可以吃么?”
“说得哪里去了,黄大爷,您尽管吃。”店老板高兴地说,“吃了不够叫一声就是了。”
“你怎么认识我?”黄一之吃惊地问道。
“耶,上次在马路上我还追过你哩,你是黄所长的父亲。”
黄一之想起来了,原来是在马路上无尝给自己一百块钱的那个店主。于是很惊叹:“哎呀,你看我的记性真坏,现在想起来了……”
黄一之精心喂着黄娟的羊肉。黄娟边吃边夸:“好香,好香……”
“是香啊。”店老板凑过来说,“黄所长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来吃,他已经上瘾啰。不过,我这个店子也全靠他。”
黄一之只顾喂黄娟,不过随意“嗯嗯”而已。
店老板越说越起劲,凑到黄一之跟前拉起家常来:“你有几个孩子?”
“三个,黄中算老三。”
“那黄所长的两个哥哥都干大事去啰?”
“没有,在农村挖烂泥巴。”
“别骗我了,黄所长那么神通,哥子伙的好工作就别提了。”
“他是个先进干部,从不自私自利。”
“说的也是。他经常受到县里区里的表扬哩。的确他为民办事挺不错的。”
“是吗?你咋过晓得?”
“我儿子就是他帮的忙,安排去税务所收税,进固定工资,还挺神气哟。虽然我只花了点本,但这也值得。我说黄大爷呀,你别老盯着那点地,泥巴变成金子也值不了多少钱,肯找黄所长,把你两个儿子弄出来,找个工作干,人不出门身不贵,孤在农村没有前途。”
黄一之想到老店板说得有理,于是说道:“嗯,……可以,我抽空找他谈。”
店老板拍着胸口说:“没问题,我们这一转好多都是他帮忙找到了工作。”
黄一之和黄娟吃饭后跨出了店门,马上又回过头来对店板说:“今天我真的没带钱,下次给你补来。”
“放心去吧,我是不会收你的钱的。”
黄一之在街上,又碰见了多日不见的老庚林浩。他似乎没有老,依然那么精神焕发,腆着肚子直来给黄一之握手,还笑盈盈地说:
“哎呀,老朋友,多日不见,你咋过老了一头?现在你的身体好吗?”说完,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支烟。
黄一之摆手说道:“我没有抽烟……你快退休了吧?”
“退不掉啊。”林浩粘粘自喜地说,“还说要把我调到镇里来当镇长,我推都推不脱,硬说我能力强,是块搞基层工作的好料。唉,我也有苦衷啊。”
“有啥子苦衷?”
“我现在又不缺啥,真的不想干了。”林浩说着,直拉黄一之的手,“走,进馆子,咱们喝两盅,我办招等。”
“算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那好,以后来玩。我家在这里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区公所对面二楼四号;一座在你儿子黄中楼上。县城里还有一套:中心街178号。有空随时来,我们叙叙旧。”林浩说完,摆着手走了。
黄一之抱起黄娟,准备去一趟黄中家,顺便找黄中看能否给他哥哥们落实工作。今天也巧,一进门见黄中和江雪都在。黄中表现得较热情;江雪还是那冷漠的样子。她没有招呼父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专专心心地吃着橘子。黄一之直催黄娟喊江孃。黄娟嘴也很甜,细声细气地喊着:
“江孃——”
江雪点了一下头,从小筐子里选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橘子给黄娟。黄娟高兴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舍不得吃。黄中看了一阵那封面上印刷着半裸女人杂志,然后询问道:
“爸,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了,全好了。”
“这我们就放心了。”黄中说,“你要多保重身体呀。”
“我晓得……”黄一之考虑了一阵,凑到黄中身边悄声说,“中儿,你能不能给你哥哥他们找份工作?他们欠那么多债,不出来找点钱啥时候还得清哪。”
黄中伸了一下懒腰说:“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啊。不过,有倒是有,就是进不起钱,不如做生意……”
“不是不好找工作,是不敢找工作。”江雪插嘴说道,“他是国家干部又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不敢开后门。乱来的话,饭碗都要打倒。”
“这么危险那就算了,千万不要去干违法的事。”黄一之挺通情达理的。此后,几个人都没有语言:黄中依然看着不三不四的小报;江雪舔嘴舔舌地又在吃香蕉;黄一之扳着手指头;黄娟捧着橘子两只小眼睛直瞅着江雪。呆了好长一阵,黄一之觉得太拘束,于是说道:
“我们该走了。”
黄中埋着头说了一声:“你慢走。”
等黄一之他们出门后,门砰的一声关了。黄娟不肯走,直闹:
“我还要耍一会儿……”
黄一之没有法子,只好抱着黄娟哄道:“我们在门口站一会就走,要不,妈妈会盼的。”
黄娟没有闹了,祖孙俩静静地呆在门前。这时屋里平静了,江雪的声音特别清晰:
“你千万不要帮自己人的忙……帮别人有回报,帮你们那个穷家有个啥?你那些穷哥们会三五几千甩给你?亏本生意别做!凑医药费的事你忘了?”
黄一之不忍心听下去了,抱起黄娟下了楼,直往家里奔。黄娟很乖,硬要争脱下地自己走,双手死死抱着那个橘子不松手。黄一之说:
“小娟,来,爷爷给你剥橘子,你把它吃了吧。”
“不,我给妈妈留着。”
黄一之被可爱的小孙女说报了,直夸:“小娟真乖,长大了像你妈。”
正在这时,迟书君从对面走来。黄娟见了直喊直奔:“妈妈,给你橘子,江嬢拿的。”
“孩子,你又去麻烦江嬢。”迟书君又对父亲说,“爸,苦您了,我刚把您的药煎好了,要不早都来接你们来了。”
“哎呀,你不消来接,爸识得回家的路,看把你累得够戗。”
“爸,我不累,您倒要多歇歇才是。”
回到家里,羊肉汤店老板对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