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合适,起码也得平摊。”黄中说。
“休想!你分家出来,瓦片都没有要黄家一块,他们两兄弟父母给房子住得好好的,难道你是多余的?他们应该多出点,你懂不懂?”
“你这个人生在富中不知富,咱们找钱不费力,人家给一笔款还不只那么丁点儿。我看这样吧,你拿点钱出来垫着,这样还省事些。”
“你别乱想汤圆吃,我看你们兄弟伙在发神经,还白花钱去医一个五六十岁的癌症病人,不如他早死了,你们的负担还轻些。”
“别说了,你不给钱我就没有办法?在光明镇这个范围内我能呼风唤雨,什么在事办不成?这点小事就把你弄得神魂颠倒的,太无度量了。”黄中说着,气冲冲地出了门。
银行上班后,黄亮取到款子来呆了不到一刻钟,黄中就提着三万块钱来了。并说:“我所里的工作忙,照顾爸的事就全靠你们了。”
“我理解你,你好好工作吧,我和哥哥会照顾好爸的。”黄亮说完,急匆匆奔县城去了。
到县人民医院门口时,黄亮见旁边有家小吃店,他去买了一个馒头,在这里他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说:昨天有个综发通辑犯从光镇逃了……黄为心里紧张着:多半怪瘦民警滥用车……黄亮也顾不上这些了,边啃边往医院里走。黄亮和黄为先把钱交进了医院,然后吩咐道:
“哥,你在这里暂时照顾爸两天,等我回家安排一些事情后就来。目前有两件事急需做:一是回家把牛卖了;二是有几户的兔儿得了病,得赶紧治。”
“二弟,我看牛还是不卖吧,这样会影响家庭收入的,反正也卖不了多少钱。”
“不是卖多少钱的问题,关键是队里养兔的人多了,很多人没有精力去精耕细作,大都实行免耕法,所以养牛的效益不高。山那边有个队很缺牛,就让给他们喂吧。虽然得不到现钱,但也算是对别人的支援嘛。”
“弟,你不要为了养兔误了大伙儿的农业生产哟,真有个不是,大家会怪罪你的。”
“不会的,相反,兔粪尿是优质有机肥料,用了既能改良土壤又能增产。再说,免耕法也是有科学道理的,还是我把大伙儿教会的哩。”
“那好,你就放心回家吧。”
家里这阵子可把迟书君累坏了。她除了照管孩子、科理家务、干农活以外,照常帮着母亲割牛草。后来,她为母亲的身体着想,减轻老人的体力,干脆让母亲专带孩子,自己顶班干山坡上的活儿。常淑琴看儿媳太累,常劝她注意休息,可迟书君每次都是笑着回答母亲:
“年轻人,多干点累不倒的,气力花了气力在。”
黄亮回家办事也一点阻力没有,家里人只是对治好父亲的病看法不一。不消说了,黄大一和黄大婆是一个观点:他们都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常淑琴倒很担心,怕钱花多了儿子们承受不了。常淑琴看到孩子们那股劲儿,也不好泼冷水,只好把悲痛和担心埋有心底里。这一阵她也消瘦了,竟管迟书君一有空就来陪她散心,但常淑琴也只是面子上敷衍而已。
三天后,黄亮把全队所有的禽畜疾病都治好了,便火速去医院顶替哥哥。
黄为回家后,迟书君催他去了工地。这天,龙大也在工地上,他特意过来关心起黄为来:
“听说你爸得了癌症,你就有必来上班了,好生照顾你爸吧。你随来随去,我不会追究你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黄为在工地上干了两天活儿,便领着母亲去了县医院。母子俩来到黄一之的病房,他已经动了手术,正躺在床上输液。病房里共有四张床,和黄一之对面的是黄为的简接熟人:上次进山里带来麻烦的丁副县长。他也得了类似的病。黄亮给黄为作了一番交代后,急急忙回家去了。
这两天,病房里可热闹了:区里的各机关单位,听说黄所长的父亲病了,都纷纷前来探望。水果、灌头之类的收了一大堆;有的出手很大方,一百两百的……常淑琴清点了一下,已收礼金四千多块了,都还源源不断地送来。而对面的丁副县长,也只有三两个提了点水果来探望。
这天,王医生也来看望老丈人。常淑琴觉得自己收的礼和别人的反差太大,所以忸怩着不好开口。王医生很爽快,便和常淑琴攀谈起来:
“我老丈人太廉政了,处处受人排挤,很不得人心啦……”
“这样的干部是受群众欢迎的。”常淑琴听了很激动,“为百姓办事的好官,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
正在这时,楼下喧闹起来。王医生和常淑琴忙奔到窗前鸟瞰,见下面草坪上有一大簇扶老携幼的老百姓提着包裹正在向一位老大婆请求:
“丁副县长是大好人,让我们看看他吧。”
“他处处为我们着想,让我们表示一点心意吧。”
……
“我老丈母在阻止他们送礼。”王医生说,“我老丈人脾气犟,前天就把人家送的礼物扔到楼下去了,还派丈母娘在楼下把关……”
“他真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常淑琴不住称赞道。
这时,病床上的丁副县长醒来,直摆手说道:“我只是干了点共产党人该干的事,不足挂齿……”
隔了一天,黄一之还受到特别优等,把他转入了一间单人病房。这天,龙大也来探望黄一之,顺手摸出两百块钱塞给常淑琴。常淑琴推辞道:
“……已经这么多了,不好再收了。”
龙大慷慨地说:“出了心的你就收下吧。说实话,有些人是看黄所长的情分上;我不同,我们是老地邻,你们有困难我能不帮吗?”
常淑琴不完全明白别人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抹着胸口说:“黄中这样大的神通,比那边的丁副县长还吃香,他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龙大笑道:“黄中虽然是个小小的财政所长,但能力不会比你县长省长差。现在改革开放了,谁会编事谁就为王。我敢说黄所长的收入不会比中央干部低。现在要会混的人才有办法。”
常淑琴听了更担心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人还是要知足才好。”
“哈哈哈!”龙大笑得更狂了,“你的思想落后啰,人人都知足了怎样叫开放?富翁谁来当?”
“我是说人有活法,钱有要方……”黄为插嘴道。
“你说你弟弟的收入不正当?”龙大打断黄为的话题说道,“黄所长精明得很,他一不偷二不抢,谁能奈何?”
“我担心钱多了会不会被追查?”常淑琴天真地问道。
“担心什么?不管红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龙大说得更起劲了,“现在越多钱越光荣,越受人尊敬,这是国家的政策。”
黄为说:“党的政策是先让一部份人富起来,这不错;不过应当是勤劳致富、科技致富,主要目的是要带动大家都富呀,”
“你说得对。”龙大说,“比如说,黄中富了,你们也粘光,这就是带动作用;别人看着你们富了就会拼命地抓钱,一切向钱看,这就带动了群众。亏你还是个高中生,还不如我这个大老粗精明。”
黄为本来了多言不多语的,这回的确也多说了两句:“我觉得你是在讲歪理,在诡辩。”
“什么歪理正理,只有‘四人帮’才是歪理。”龙大的处世哲学的确丰富,“当今有了权钱,就会有一切,这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黄为甘拜下风。龙大的变化让他吃惊,虽然也没有文化,那张嘴巴却很难对付了。这时黄为才觉得自己确实孤陋寡闻,对这个名不乎实的高中生牌子感到惭愧,这也是他经常不敢面对现实的原因。此时,黄为不敢正视龙大,只好到父亲病床前,瞅着他开始恢复的面容。黄一之打着手示想说什么,被黄为阻止了:
“爸,您还不能说话,安心躺着吧,有什么说的等病好了慢慢说吧。”
龙大辞别了黄为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十五天后,黄一之出院了,只不过还要定期在医院里放疗化疗。黄为去结算,总共花了四万块左右。看到黄一之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全家人都忘掉了欠下的债高兴着。现在只有黄一之还有点担心:
“我在医院里想说的话现在该说了。你们把在医院里收的礼全部退了,咱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黄亮劝道:“不关事,是别人慰问您的,不是偷的抢的……”
黄一之摆着头说:“你年青不懂,百百块千千块不是小数目。我一个百姓,不值这个价。我经历了很多运动,也吃过一些亏,到时怎么挂起了也不晓得。”
常淑琴过来安慰着老伴:“咱们不退不花,把它存在一边,你看怎么样?”
黄一之长长地叹息着,点头同意了。
迟书君这阵子挺辛苦,本想让黄为协助顶几天农活,但又考虑到医爸爸的费用还得设法攒来还,所以只好咬紧牙根撑着,叫黄为赶紧去了工地上班。
工地上,基础工程基本完成,很快准备架刀了。王成把黄为叫到跟前吩咐道:
“我又在街上买了一栋房子,这几天搞装修,你给我照管一下工地,你负责去把水泥运回来。”
黄为没有作反应。
王成又说道:“等我把这套房子装修好了,原来那套房子你搬进去住吧。”
“我哪有资本住洋房?”黄为冷漠地说道。
“嗨,不是要你出钱,你只管住就是了。”
“算了,我们这帮穷人,只有住泥巴房子的命。”
“这是什么话?现在改革开放了,不要提这个‘穷’字。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我这房子还差三、四万块钱哩。”
黄为没功夫听王成吹嘘,直催促道:“运水泥好久去?”
“马上就去,手续我是办好了的,你只管押车就是了。”
黄为受命后,随着李司机去了本镇的一个乡办水泥厂拉水泥。第三天中午,黄为拖最后一车水泥的时候,碰见了弟弟黄中和税务所的干部来到水泥厂,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是来催收税款的事。只听见那个厂长说道:
“现在的水泥销路不畅,亏本啦。这一阵的货一直卖不出去,说我们的水泥质量不达标。现在就只有向阳乡政府要五百吨,另外再也没人订货了。”
厂长慷慨地说着,把这伙人带到了公路边的洒店里,便是一阵狂笑:“哈哈哈!今天来比一下谁的酒量大,醉酒后去侧面的几家舞厅玩,全是我们包了的。”
黄中笑着说:“……好吧,你们的问题不大,你把材料写上来就是了。”
黄为身在驾驶室里,没敢和弟弟打招呼。他在想:定货五百吨,现在只拖了二百五十吨,还有些货呢?于是他去问仓库保管员:
“听说我们那个工地订货是五百吨,实际才拖了二百五十吨,是否再来拖?”
仓库保管员说:“原订货是五百吨,你们的承包人说二百五十吨差不了多少,所以只要二百五十吨。”
下午,黄为卸完最后一车水泥后,仍然不放心,他便急急忙忙去街上找王成。黄为刚到王成新购的房门前,屋里黄中醉熏熏地在教训王成:
“你做事要盖得往脚背,本来这项工程你都要赚好几万,别再来歪的了……”
“我现在手头紧,不关事,反正不会连累你的。”
“我倒没啥,怕上面的人跟你过不去。”
“没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的,路边的饭大家吃嘛。”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
黄为等不及了,进门问道:“王包工,水泥只拖了二百五十吨够不够?”
“够了,够了。”王成说,“要是不够,我们再去拖。”
第二天王成来到施工现场,他首先去了搅拌机旁。他对工匠说:“我现在拖回来的是高标号水泥,将原来的比例扩大一倍。”
工匠们听了王成的指挥,就是那些老泥工也不敢发表异议,更不用说黄为这般不懂建筑的人了。
下班后,黄为刚刚到家门口,黄娟从屋内蹦跺跳跳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梨,高高兴兴地说:“爸爸,大梨,爷爷给的……”
迟书君出来抱起黄娟,笑道:“看你爷爷多爱你,自己舍不得吃……还给你……”
的确,黄为这几天运水泥忙,也没过问爸爸的事,听黄娟这么一说,想必爸爸的病已经好多了。于是问道:
“书君,爸这阵子怎么样?”
“好多了,现在能吃两小碗稀饭,还硬要下地干活哩。”
“这就好。”黄为说着,眉宇间又不平展了。
“怎么,不高兴?”迟书君望着丈夫,“爸的病好了,应该高兴才是呀。”
“我是在想医药费的问题,也该几兄弟集拢来算个账了。”
“说的也是,应该算算,看谁家付多少好有个准备。你是长子,承过头约过时间吧。”
“行。”黄为答应着找黄亮去了。
凑巧,黄亮刚送完兔饲料回来就被哥哥碰上了。黄为怕影响老人们的情绪,把黄亮叫到了自己家里,说道:
“爸的病已经好多了,我们是否算个账?”
黄亮直截了当地说:“算账也只得我和三弟算,你自身难保就算了。”
迟书君不肯:“我们虽说现在没有钱,但赡养老人是我们的义务。二弟,应该把账算在我们头上,以后我们慢慢还。”
黄为也表示:“对,医药费搞了四万块,我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