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正风看着王安国,却只有一句话:“此去你自己保重,家中一切,你只放心。”
王安国看了陈慎言与柳正风一眼,说道:“有你们在,我放不下什么心?”话很轻松,但是眉梢眼角,依旧不能掩饰一丝忧虑。
熊浩大笑道:“先生才智,天下无双。且有柳兄辅佐,皇甫兄在一边照应,镇邦何必杞人忧天!你我到边疆去好好效力,待几年后回来,我们看朝中,定然有一番新的天地!”
众人轰然称是。
眼看天色渐晚,熊浩与王安国将酒杯一放,翻身上马,拱手便告辞。马蹄得得,竟然去了。孟丽君不禁有些怅然,伫立良久,才对众人笑道:“我们也会去吧!”
才走到城门口,便看见家中婢女匆匆前来,说道:“大人,有圣旨!”
圣旨?这么晚的时候,还来圣旨?众人不由都是一惊。
官迁琼崖
圣旨虽然来得匆忙,却是在众人预料之中。果然是将孟丽君调到琼州去的旨意。说起来还是升迁,孟丽君原先是个从六品,琼州知州却是一个从五品。所以,孟丽君笑眯眯接了旨,顺带又叫家人拿了一张一百贯的交子出来,塞给那个太监,笑道:“劳烦公公跑这样一趟,一点小钱,拿去买酒喝。”那太监乐成了一个阿弥陀佛,笑道:“人道状元公最是慷慨大方,咱家跑这一趟,却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送走太监,众人散去,孟丽君身边只剩下两个得力心腹:柳正风与陈慎言。
柳正风先说话:“公子,圣旨叫我们正月十五前就要出发,到底匆忙了一些。”
孟丽君笑道:“匆忙不匆忙,反正都是要走的。少谨,有一件事情,却是要托你去做。你久在临安,熟悉临安的情况。去年那一群举子,你也最是熟悉。”
陈慎言已经明白:“公子是想,将他们带到琼州去?他们……能派什么用场呢?”
柳正风先出言阻止:“公子,只怕招风。如今公子身份尴尬。”
孟丽君笑道:“这也不怕。我不过是带了一群落第的落魄举子去琼州罢了。何况也不是我带去的,是他们自己找到琼州去的。”
陈慎言柳正风都是人精,见多了这样的招式,柳正风当下笑道:“这样也可以,不过要疏散一些。”
孟丽君笑道:“我是什么人?一个失宠于朝廷的落魄臣子罢了。难道还有很多人跟随我?少谨你只跟他们说,如果跟到琼州去,公子我不能保证他们飞黄腾达,但是却可以保证让他们名垂后世,或者今生衣食无忧。”
陈慎言到底有些不明白,说道:“公子身边如果要人,找一两个幕客也就可以了。何必多找人呢。”
孟丽君笑:“我要做的事情,只一两个幕客怕是做不成的。那些事情又非常琐屑,只怕浩然也不耐烦去做。”
陈慎言说道:“我也去拟了名单来给公子过目。如果公子同意,我再去招揽。”说着便去了。
孟丽君笑对柳正风道:“浩然,我知道你这一阵一直留意着琼州的消息。你给我找一张琼州的地图来,跟我介绍一下琼州的情况如何?”
柳正风答应着,也出去了。孟丽君便踱到淳于镇的房间。淳于镇听见外面吵闹,早就知道究竟,见孟丽君进来,忙挣扎坐起,对孟丽君道:“大人,这既是忧事,又是喜事呢。”
孟丽君笑道:“正是。人家都以为这琼州地方偏僻,气候又恶劣非常,到那地方去就是等同于流放。却不知那个地方,也有自己好处。”对淳于镇说道:“闲话少说,我找你来,却是有话要说。我知道你在江湖上交游甚广,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是也不是?”
淳于镇说道:“正是。不过,柳浩然的交游比我还广……”
孟丽君打断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不过浩然跟我时日已久,我身边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而你……很多人都还不知道你是我的人。所以,我想请你做一件事情——”
淳于镇见孟丽君说话吞吞吐吐,不由暗自奇怪,问道:“却不知大人要在下做什么事情?”
孟丽君终于将话说出口:“我想请淳于兄组建一个商行,建立几支走南闯北的商队!”
淳于镇一时不明白,说道:“大人手头虽然缺钱,却也不必……”说到这里,却突然明白了。大人……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不由呼吸也急促起来:“大人可是想……”
孟丽君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此事甚是艰难,但是我急切之中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淳于兄本来是超然物外的游侠,我却要兄做这等龌龊之事,却是难以启齿。如今朝中,形势如此,谁也难以真正把握。北边蒙古,虎视眈眈,海边倭寇,时来骚扰。内忧外患,假如一时发作……如若不及时掌握信息,我远在海南,只怕也不能安稳。”
淳于镇道:“朝中微妙,大人又将远赴海南,若朝中有人作怪,只怕渐失帝心。未雨绸缪,本是应当。大人信任在下,在下焉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只是在下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如若接了大人的钱去做什么生意,组建什么商队,只怕没几天就将大人的钱给赔个精光。这事情……你可以请康姐夫去做的。”
孟丽君见淳于镇不肯答应,略略有些失望。当时社会,真的看得起商人的读书人又有几个?像陈慎言、柳正风这样肯去做商人之事的读书人,已经是世所罕见的怪胎。淳于镇虽然是一个游侠的身份,却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骨子里还是有些读书人的骄傲。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去与他商量这件事情,却是自找没趣了。但是……
滑全是绝对不行的,陈慎言家大业大,何况还要坐镇临安,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柳正风……想起这个名字,心中隐约泛起一种异样情绪,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反正,柳正风也不能做这件事情。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淳于镇笑道:“在下本就是江湖上的闲散人,如果有一天突然做起商队的领袖来了,反而惹人疑虑。照在下的意思,公子手头如若有些余钱,也肯交付给在下花用的话,在下却是想组建一个镖行,保证一年之内,给公子挣个三倍五倍利息。”
孟丽君大喜,叫道:“淳于兄,多谢了!”长身作揖。
淳于镇偏开身子,笑道:“这前期还要投一大笔钱,大人却不能心疼。既然要做大生意,就不能小气了。铺子要找一个大大的,伙计要找一伙多多的……”
孟丽君笑道:“一切都听凭淳于兄安排就是。这半年,少谨那里办报办印书坊,也挣了不少钱,你找他要就是。”
淳于镇笑道:“我却不能找他要。这一笔钱,却是大人你因为荣兰的事情给在下的酬劳,必须亲自给在下。在下成立镖行,却是在下临时想出来的玩意,与大人无关。”
孟丽君想不到淳于镇片刻之间就考虑周到,不由感动非常。淳于镇这样做,就是为了划清自己与孟丽君之间的联系了。他毕竟曾经是孟丽君身边的人。这样做,可以少惹很多人的怀疑。
淳于镇苦笑道:“不过,我这身子,短期之内却是不能做这件事情了。”
孟丽君笑道:“短期之内……朝中也不会有太大的变更。皇太孙殿下,短期之内,也不会对我完全失望……”言下却是满满的自信,又道:“你走镖在外,特别是蒙古朝鲜倭寇的一星半星消息,也不要错过。”
淳于镇笑道:“不过大人却是要我探听些什么消息?朝中的消息我自然知道取舍,但是蒙古边境的消息……”
孟丽君道:“有些消息,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比如说蒙古人又来打了两次草谷,边境的官兵又追上去杀了两个蒙古人这样的。我要知道的,是蒙古王公需要什么,蒙古人内部的三派又闹了些什么,蒙古人最喜欢我们中原的什么东西,边境百姓偶尔互市,他们交换商品,价格各是多少……对朝鲜、倭寇那一边,情况也一样。知道倭寇对什么最感兴趣,得知消息,就告诉我。”
淳于镇想了片刻,说道:“公子如若要知道这些零碎东西,还不是最简单不过?”
正说着,却听见了柳正风的声音。孟丽君举步要走,又说道:“今日的事情,连浩然也不必告诉了。”
淳于镇神色一谨,正色回答道:“是。在下一定严守秘密。”
苏映雪等人听说孟丽君也即日要出发去琼州,天涯海角,不由恋恋不舍。荣兰更是眼泪汪汪。按照苏映雪的意思,她是非跟着孟丽君一起上路不可。但是想想躺在床上的荣兰,又记起前两天关于孩子的安排,还是硬生生忍耐住了。默默为孟丽君收拾行李。因为孟丽君身边没有人,又要将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名字叫静鹤的,拨给孟丽君使唤。孟丽君笑着阻止了。不是信不过静鹤,实在是自己身份秘密,少一个人知道也是好的。她本就不是人上人,本也不需要什么人来使唤。苏映雪只好罢了。孟丽君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写上信,叫人送到明州,告诉自己的义父义母。
这几天一家人都在忙碌。听说女婿要远赴海南,丈人梁尔明,也放下蒙学院的事情,跑到郦府,与女儿女婿说了半日话。其中一半是教训,一半是勉励。孟丽君自然是谦逊受教。又去辞别了自己的恩师与同僚。虽然说孟丽君已经等同于被流放了,但是她在吏部之时就非常注意与自己的同僚打好关系,颇得众人之心,因此这下要远行,两位侍郎大人又说了很多勉励之语,几个下属小吏更是眼泪汪汪。
廉希宪更是对这个弟子期望甚重,殷殷教导弟子千万不能对朝廷有怨怼之心,又告诉孟丽君,琼州亦大有可为之处。孟丽君一一受教。
这几日正忙碌着,却看见自己的姐夫滑全急冲冲从前门冲进来:“怎么,要调到这么远去做官?”
孟丽君笑道:“正是。”
滑全跺脚道:“这可怎生是好!琼州那地方,我也听说过,天气最是暴热不过,又是百越聚居之地,你这样文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这长途奔波!又怎么受得了那里的气候!”
孟丽君见他如此着急,不是出于伪装,心下也有几分感动。笑道:“也不尽是苦差事。原先在朝中做官,不过是一个小吏,而今外放地方,却是一方大员,比以前强多了。”
滑全听孟丽君如此之说,心下略略放心,说道:“你如此想就好了。接到信,岳丈他们都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受不了这些。”
孟丽君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外人看来,那是一个苦地方,在弟看来,那里却是一个可以挣钱的地方。”
说道挣钱,滑全的眼睛却是发亮了:“怎么挣钱?”脸色却暗淡下来,说道:“岳丈要我转告你说,即使是到那边陲苦地去,也要当个好官,却是不能随便了。”
孟丽君笑道:“那是自然。姐夫,弟去琼州当官,琼州却是一个宝地。姐夫如果要作生意,却不妨将生意做到琼州去。也算是帮弟一个大忙。”
滑全的眼睛闪闪发亮:“做到琼州去?快告诉我,琼州有什么生意好做?”
孟丽君笑道:“说来多了。姐夫,我却要问问你,我前年年底给你一个造肥皂的方子,你却做得如何了?”
滑全忍不住露出一个苦兮兮的表情道:“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差事。找了一群人,摸摸索索弄了大半年,也弄不出什么碱来!还好想起你曾经说过北方有天然碱,去年冬天我就叫人去北方找。找了两个月,终于在那边的一个湖里摸到了这些东西。花倒是花了不少钱,却不知有没有买错东西。”从包裹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打开给孟丽君看了。孟丽君拿起,看了一遍,说道:“多半是了。这下肥皂做出来了吧?”
滑全说道:“做了两块东西,却不知是不是你说的肥皂。我拿起一块试了试,却还真有用。”说到这里,却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一个非常得意的神情,又掏出了一个纸包。
孟丽君忍不住莞尔。这姐夫先前这样大倒苦水,不是要向自己表功么。笑道:“这事情本就是不容易做的。现在居然给姐夫做成功了,姐夫的能耐,还真不一般呢。”拿起滑全新掏出的油纸包,打开看看,却忍不住微微皱眉。这东西……黑糊糊的样子,像是肥皂么?
不过,那种熟悉的气味告诉孟丽君,这的确是肥皂。放下,笑对滑全道:“姐夫,你却是买来了多少天然碱?我们今年可以开作坊了吧?”
滑全笑道:“我先前做了些,明州府里的官宦人家都送了个遍。也算是打过广告了。等今年作坊正式开工的时候,这东西也不怕卖不出去了。”
孟丽君笑道:“姐夫啊姐夫,你也不动脑筋想一想,这官宦人家,有几户是当家主母亲自洗衣服的?你这东西送过去,保不定人家看也不看,随手往哪个角落一扔,你这苦心不是白费了?”
滑全听孟丽君这么一说,不禁目瞪口呆,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半日才说道:“你却是要怎样做广告?”
孟丽君笑道:“无论怎样做广告,都不及当街演示给人家看好。挑一个人多的墟日,叫人往街口一站,端上两盆水,拿两块一样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