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人果然不能战胜命运么?
我这一辈子,还是要在人家的安排下生活么?
是的,只有这样生活了……母亲泄露身份,皇甫少华金殿逼婚,皇帝也产生了非份之想……然后,在极度的愤怒之中,你发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俄狄浦斯王……人,终究战胜不了既定的命运!孟丽君微微叹息,告诉自己——既然如此,就按照命运走吧……
不!几乎同时,一个倔强的声音在孟丽君的心头响起——我,绝对不屈服!
我要走出我自己的人生!
告诉母亲自己的身份又如何?我会想办法说服母亲,我会告诉母亲,出嫁不是女儿最好的出路!女儿还有一片天地,在闺房之外!
我,不是孟丽君!我,是李思思,一个有新思想的女人!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孟丽君捏紧了拳头。定下主意,定下心神,抬头看着苏映雪。
苏映雪的眼睛中,一片单纯的着急。她是为韩夫人着急呢……她根本不知道,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另外一件事情,即将发生……
看着苏映雪,孟丽君心中歉然,却又不知道如何措辞。苏映雪,她的一颗痴心,全都放在皇甫少华身上啊……为了皇甫少华,她甚至甘愿奉献自己十五岁的青春。
而如今,自己却要告诉她,她所痴迷的那个英俊少年,即将另娶妻子进门。有关你的婚姻约定,他已经完全忘记。
映雪,她能承担这样的打击么?
我,是最残忍的刽子手。在映雪已经对皇甫少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是我告诉她可以帮她实现愿望;而实际上,我只是给了她一个肥皂泡。在映雪的心被凌迟了一遍几乎死去的时候,是我将她的心再次捧出来,调养好,然后,进行第二遍凌迟。
映雪,孟丽君今生亏欠你的,何其多也。
映雪……我就将这件事情永远隐藏起来么?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迟早会知道的。我还是要告诉你……但是,我该怎样告诉你?
或者,我还有机会帮你争取一下——但是,我将怎样告诉皇甫少华?告诉皇甫少华,你,已经被我娶进了家门?
我做不到啊……
孟丽君感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无力。
却没有想到,孟丽君还正想着自己该如何措辞的时候,门口传来丫环清脆禀告:“大人,忠孝侯府里送来了请柬!请大人与夫人去参加婚宴!”
忠孝侯府里的请柬。
一片刺眼的红。
看着请柬,苏映雪的脸色煞白了。她无力的站起,又无力的坐下,甚至不敢去接那份轻飘飘的请柬,似乎里面,包含着万钧的重量。
孟丽君握住苏映雪的手,那手已经被冻得冰冷驼红。她紧紧捏住映雪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讨个说法……他居然……这样对你……”
苏映雪突然微笑起来,笑容里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小姐,你不曾听说过,强扭的瓜不甜么?还有你……只纯粹为映雪考虑,你就不为自己考虑一下么?你难道不生气么……他甚至还没有给我们请求旌表,就迫不及待的要娶另外一个女人进门!他……我之前,是完全看错他了啊……他既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我为什么还要死守着梦中的盟誓!”说到后来,煞白的脸却不由自主变潮红了。
孟丽君万万没有想到苏映雪竟然说出这样一份言辞来,不由有些呆了;但是看着她的神态,却也明白,苏映雪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她真甘愿放弃皇甫少华么?不是啊,她甚至还责怪,皇甫少华没有给她请求旌表!
旌表!
苏映雪念念不忘的,依旧是从一而终,依旧是圣旨旌表。她……跟我这么久,依旧还是这样……那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又需要多长时间?
一刹那之间,孟丽君竟然自己动摇起来。强自稳定心绪,对苏映雪道:“眼下木未成舟,事情亦没有完全绝望。我去告诉皇甫少华,你还在人世间,要他守以前的承诺。我对他有教育之恩,他不会不听。”
“那么……小姐,如果皇甫公子要你交出我来,你交得出人吗?”见小姐这般没有头脑,苏映雪却又忍不住笑起来,“我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这临安的贵妇闺秀,认识我的人很不少。即使你愿意将我送出去,也要承担我身份被人识破的后果。”
“我想过了。我们先去孟家,找父亲,请父亲上奏朝廷——当时出嫁刘家、持节自尽的是你,不是我。然后再将你的身份告诉梁大人。告诉梁大人,你我本就是旧识。新婚之夜辨认出来,我便对你秋毫无犯。我是一个标准的柳下惠——”说到这里的时候,孟丽君不由微笑了一下,“现在皇甫家冤情已经明白,而我,也愿意完璧归赵。”
“小姐……”苏映雪心中隐隐作痛,“你如果这样做,你要承担多少风险?且不说义父不见得会相信,即使他相信又如何?我嫁给你已经将近一年!你告诉别人你对我秋毫无犯,别人又怎能相信?别人即使相信,义父也会逼我继续给你做妻子——因为女儿再嫁,何其丢脸!”
孟丽君被苏映雪堵得说不出话来。
关于苏映雪的终身大事,她想过很久。这是她想出来的、最合适的方案。当然,这个方案的前提是——整个社会要对这样的事情持宽容态度。特别是梁尔明与皇甫少华,都要对自己绝对信任,对苏映雪绝对信任。
还有一个方案,那就是让映雪诈死,然后给映雪真实身份,让她风风光光于归皇甫。这样操作的技术难度,似乎更大。而且这样做,梁尔明夫妇难免伤心。让一个老人伤心,不是为子女之道。
第三个方案,就是自己公开自己的女儿身份,映雪,自然也能风风光光的走出自己家门去嫁人。但是……
苏映雪看着小姐,轻松的微笑起来:“小姐,你真的是……你自己都说不想嫁给皇甫公子,却为我头疼什么!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将这句话忘记了!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我不想……以前的事情了!不过是少年时候不懂事,胡乱做梦而已……你却将这当作一回事,真是的!”
孟丽君听她如此说话,又不由怔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之所以这样热心的为映雪安排婚事,当真只是为了映雪么?为了帮映雪达成心愿么?
不是的,不一定是的。
或者,我只是想将皇甫少华给推出去而已……似乎,只要给皇甫少华安排好一门婚事,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不遵守当年的射箭之盟了。
自己看起来是一门心思为映雪好,但是,其真正的出发点……却真为了映雪么?
映雪看着孟丽君的脸色。孟丽君的脸上神色转变极快,一会似乎是惭愧,一会又似乎是悲伤……不由担心起来,叫道:“小姐!”
孟丽君如梦初醒,握住映雪的手,郑重的问:“映雪,你真的不想嫁给皇甫公子么?”
映雪心中一痛。皇甫公子……如今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小姐,你根本没有办法帮我达成心愿了……除非你豁出去。但是,我绝对不愿意让你,为了我而放弃自己,将自己放在极危险的境地里。所以,小姐,我会很坚决的告诉你,我不愿意嫁给皇甫公子。
对上孟丽君的目光,苏映雪轻松而又坚定的说话:“小姐,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愿意嫁给皇甫公子,不愿意。我不嫁人,我就做你的妻子,安然享受你给我带来的荣华富贵。”
看着苏映雪的神情,孟丽君心中大痛。我何其幸运,居然得到了这样的朋友……
映雪,还是想着那个马上射袍的少年……只是,为了自己,她违心的说出了一句“不愿意”。
她心底,是愿意嫁给皇甫少华的。尽管用自己的眼光看来,皇甫少华,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但是映雪,她对皇甫少华的痴迷,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改变。
然而,为了自己,她违心的说了一句:“不愿意。”
或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中有着对皇甫少华的怨愤;但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自己。
为了自己不产生歉疚感,她甚至还摆出最轻松最坚决的姿态……映雪!
紧紧抓住映雪的手,孟丽君说话:“映雪,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不是的,小姐。”映雪抽回自己的手,笑了:“跟你在一起,我可以自由出门,我可以找一堆学生来折腾,如果嫁进别人家门,我哪里还有这样惬意?”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当然是最好……映姐,我不敢做其它保证,我只能说,我会尽我的力量,让你看到不一样的生活……”孟丽君的话,像是保证,又像是呻吟。
窗外,又起风了。
母女重逢
“定山,你是说,训练一批鸽子,让他们送信?”
“正是。我记得你说过,鸽子认路的能力很强。”
柳正风看着淳于镇的脸色,似乎要确认什么;但是淳于镇的脸上表情,却只有一脸的兴奋。
柳正风终于点头说道:“我去试着吧。其实培养鸽子送信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也想试试看。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什么效果,你也别抱太大的指望了。”
淳于镇笑道:“我也知道,这事情也不是说说办就能办成的。今日找你来,主要还是其他事情。现在朝中形势如何了?”
柳正风见淳于镇如此急切,不由笑道:“你着急什么呢。将身子养好是正经。”压低声音,说道:“别的也不知道。陈慎言注意着宫门口,只看见御医出出入入好几批。皇上,看样子是不大行了。”
淳于镇眉头舒展了开来,说道:“或者,我们大人不用再下去了。”
“不,皇上一定会将我们公子放下去的。”
“为什么?”
柳正风淡淡叹了一口气,说道:“定山有所不知。皇上对我们公子,是非常忌讳了。所以,他肯定会给我们公子做一个安排。”
淳于镇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下去也不一定是坏事。到地方做出政绩来,新帝上台之后才有理由重用。否则,即使新帝有心重用我们的大人,只怕也难以服众。只不知会将大人安排到什么地方。”
柳正风笑道:“我想有几个地方可以安置。一个地方是蒙古边境。蒙古人屡屡入侵,边境难得有几天安宁。如果皇上想要整治我们公子的话,那确实是最好地方。到那个地方当官,公子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做出什么政绩来。”
淳于镇眉头皱紧了:“倒也是。不过……那个地方最近有空缺么?”
柳正风笑道:“不过皇上是郑重之人,蒙古边境之事直接干系到大元江山,他不会安排一个不信任的人去做。所以,最好的选择是琼洲。”
淳于镇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什么,琼洲?”
柳正风道:“琼洲是个孤岛,又是瘴疠之地,本土上又多未曾开化的山越,经常与汉民冲突。虽然自前朝以来,历任官员都想办法去安抚,但是也没有多大效果。皇上如果想要整治公子,这就是最好地方了。即使公子有心为乱,也影响不了我们中原。最主要一点是:到那个地方做官,公子很难做出政绩。没有政绩,新帝就没有理由提拔他。没有理由提拔他,皇上的一块石头也就放下了。”
淳于镇默默不语,半日才说道:“我以为,皇上会将公子安置到湖广去的。湖广程岱是有名的清官直臣,在他的压制下,公子即使有通天能耐也难以翻身。”
“清官直臣?”听到这个话,柳正风却不由露出一个冷笑来,说道:“这清官……天底下的事情,最难弄的就是这些没有本事却又自以为是的清官呢……”
淳于镇说不出话,想了想才说道:“你是说程大人将湖广的事情做砸了么?”
柳正风笑道:“算了,不说他。我估计这两日就会有圣旨下来。我与陈慎言他们商量了,我跟着公子去,他就留在临安。许多事情也要他坐镇。你就好好养伤吧……养好了伤,你在前来与我们会合,如何?”
淳于镇知道柳正风言语里的试探之意,忍不住笑道:“你放心。我暂时是不会离开大人的了。而且,我也已经托人带口信给连弟他们,让他们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如果真是琼洲,这路途遥远,大人又是被人记挂的,身边都跟两个人也好。可惜你那个朋友王安国现在是官身,不自由了。”
柳正风淡淡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安国被派到蒙古边境去了。过两天就要出发了。”看了窗外一眼,看到几个正在晃荡的丫环,忍不住笑道:“这叫做桃花运来了,挡也挡不住。有没有看中的?禀告了公子,娶一个就是。让她们这样在风里晃,也不是办法。”
淳于镇的脸慢慢沉下来,说道:“不要乱开玩笑。我们江湖人,每日性命都在刀尖上挂着,又怎么能耽误人家姑娘?”
柳正风想不到他居然这样严肃的说话,尴尬的笑了两声,自我解嘲道:“开个玩笑嘛,何必在意?”告辞了出去。
淳于镇躺倒在枕头上,背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眼前,却掠过一个清秀的面孔,一个倔强的面孔。
荣兰……
两日两夜的追逐,一个晚上的同生共死……
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