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计策,针对的不是荣兰,也不是安平,针对的,是自己。荣兰的失踪,所有的人都会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荣兰被人劫走,说明荣兰很重要。荣兰不过一个小书童而已,她为何会成为重要人物?唯一理由,是荣兰掌握了重要的秘密。荣兰是郦君玉的书童,这个秘密,很可能就与郦君玉有关。而郦君玉正陷身在身世案件里……那么,最有可能劫走荣兰的人,就是郦君玉自己。
郦君玉劫走荣兰,就是因为,郦君玉身世有秘密,怕荣兰泄露秘密。
很简单的逻辑,任何人都想得到的逻辑。自己这身嫌疑,是再也洗不清了。
之前大理寺审理此案,都是静悄悄进行的。自己虽然也禁足在家,却是报了一个生病的借口,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但是荣兰被劫,这样一闹,临安城里人人都被惊动;自己这一案件,立即会传个家喻户晓。即使铁穆相信自己,即使他即位之后有心再重用自己,也是有心无力了——因为,自己身世可疑,人人皆知。重用自己,将使朝野之中很多人不安心。铁穆不是敢于冒险的人,而朝政大事,也不可以轻易冒险。
这还是小意思。皇帝……他一直想杀了自己。现在这样一件事情,正给了他绝妙的借口……也不需要明正典刑,暗地里赐死,即使有知道真相的人,也不能说一声“不”。
还有安平。这一件事情,亏欠她了。不管如何,我都要先将责任揽下来。安平……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少受一点影响……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荣兰。蒙面人劫走了她,主要目的在于陷害自己。目的已经实现,留下荣兰也没有任何价值,说不定还会惹来麻烦。
杀了荣兰,那是最简单的办法!
一种巨大的绝望吞噬着孟丽君的心。
孟丽君当然不知道,当她绝望的时候,淳于镇已经发现了荣兰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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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情,荣兰都忘记了;或者说,她昏迷过去了,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只知道自己被安平带出大理寺了,心中那个高兴啊,强撑着被安平的从人架出了衙门,也忍住了那种句大的疼痛,没有呻吟出来。可是没有想到,才出了大门,就莫名其妙眼前一黑;自己被一个凭空出现的黑衣人拦腰抱起;那种巨大的疼痛让她眼睛阵阵发黑。
那个黑衣人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这样抱着她,一蹿就上了房!荣兰强行挣扎,但是那个人却也加强了挟持的力度——荣兰眼前又是一黑,终于忍受不住,晕了过去。
等荣兰悠悠醒转的时候,周围只有一片漆黑。直觉就要叫人,但是幸好要开口之前回忆起先前的经历,知道自己现在是人家的俘虏,终于硬生生将那一声呼唤吞回了肚子中。又闭上眼睛,积蓄了一些体力,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终于渐渐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很显然,这是一间乡人废弃的牛棚,边上还有主人未曾清理的牛粪与牛的食槽。自己就卧在食槽的边上。微微转动身子,转向光线的来源处,看见那正是门口,破破败败的门正死不死活不活的半敞开着,苍白的月光瘫泻进来,在自己身子的另外一边,流出一些白色来。
因为扭动脖子,却不可避免的发出沙沙声——原来,自己身下,不是纯粹的泥土地,居然还有一些干草!这沙沙声响,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自己就发现了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没有人来理睬自己!
自己发出这样大的响声,也没有人理睬!
什么意思?那个黑衣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抓了自己来,就是为了将自己扔在这牛棚里自生自灭?到底什么意思?
强自支撑着起来,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
支撑到了牛棚的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却看见自己所处的这个牛棚,却是在山坡的高处。近旁与山坡下有黑乎乎的一片,那应该是房子,只是没有任何灯光。
一切都非常诡异。
荣兰强自忍住身上的巨大疼痛,悄悄迈动脚步。不管怎样,自己总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才好——说不定那个俘虏自己的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要回来呢?所以,自己要抓紧时间,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躲一躲!
找什么地方躲?找户人家求救?荣兰不敢冒这个险。这个黑衣人将自己扔在这里,说明一个事情,就是那黑衣人非常熟悉这个地方。自己可不能随便求救,说不定会再次落进狼窝。转过牛棚,她慢慢挪向山坡的高处。却才挪动几十步,荣兰就愣住了。
君王赐酒
眼前的山路上,有两个笔直的人影,他们对面而立。听不到任何呼吸的声音,只听见山风将他们的衣襟吹得扑拉拉响。
那是人么?
但是荣兰感觉到,那两个人活着,而且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巨大的杀意。不自觉的,她也摒住了呼吸,蹲下了身子——但是一蹲下,屁股的受刑处,立即传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是,荣兰不敢呻吟!
尽管荣兰很小心,但是还是将静立着的两个人惊动了。就在荣兰一抬眼的瞬间,眼前突然掠过很多光与影!耳边也立即传来了剧烈的兵器撞击的声音!荣兰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她失血过多,实在看不清两人的打斗!
但是自己这个状况,她也知道,自己实在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强自支撑着再次起来,她要向另外一个方向逃窜!
可正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惊雷般的声音。
那声音也不是真正的惊雷,只不过是一声闷哼;但是这声闷哼,实在太熟悉了——所以荣兰震惊,简直不知所以!
对打的两个人,不用怀疑,不用眼睛再看,她也知道,那个人,就是淳于镇!而且,淳于镇,已经吃了亏!
听到这一声闷哼,荣兰的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想扯起嗓子叫唤一声,却又怕害淳于镇分心;便这样直愣愣站着,张大嘴巴,却不知闭上!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身体又不免摇摇欲坠;又急忙自己蹲下,避免摔倒;但是尽管这样,她的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黑,眼前景物一阵一阵模糊!
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厉声惨叫,竟然是被淳于镇一下重伤了!荣兰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见一团黑糊糊的影子,顺山路疾奔而去!
淳于镇摇摇晃晃向荣兰走来,荣兰急忙给他挤出一个微笑,想要站起来——但是她身上的伤势实在有些重,这一起身又实在太猛,她眼前一黑,软软的就倒了下去。就在即将撞到地面的一瞬间,荣兰依稀感觉到,有一双手,很温暖的大手,将自己抱起来。然后,荣兰很放心的任自己昏迷过去了。
荣兰当然不知道,淳于镇为了找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没有歇息。
荣兰被俘虏时候,淳于镇就在附近。他本想离大理寺近一些,好就近照应;但是怕被人看破形迹,给孟丽君带来麻烦,所以离稍微远一些。没有想到,对手竟然注意到了安平郡主的一举一动,趁荣兰被带出大理寺的一瞬间发难。
等自己听到远处的嘈杂声音了解事情经过,蒙面人已经走远了。当下毫不迟疑,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幸好江湖经验足,才根据那蒙面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边追边打,边打边追。整整一日一夜,他没有歇息。
那蒙面人本来对淳于镇也不是很重视,但是一日一夜纠缠下来,知道了淳于镇的本事。难得碰上一个武学好手,竟然起了比赛的心思。淳于镇觉察到了蒙面人的心意变化,就用言语挤兑。蒙面人也是自高身份之人,当下两人就来到这小山坡上,将荣兰安置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两人来到附近决斗。两人约定,输的一方就不能再行纠缠,而荣兰,当然要交给胜利的一方处置。
淳于镇自然知道对手强大,如果实打实决斗,自己不见得是对手。而自己是绝对不能放弃荣兰的。当下采用诱敌之策,将自己的右手臂卖给对方;对方看到自己右手有隙可乘,哪里有不趁机重伤自己之理?而就在这一瞬间,淳于镇剑交左手,迅捷的刺向对方胸膛。对方想要闪避,但是剑招已经用老,无法收回。当下竟然被淳于镇重伤,不得不迅速逃匿。
淳于镇虽然占了上风,但是他自己的情形也不乐观。右手臂被对方重伤见骨,如果不迅速包扎诊治,这手臂非废掉不可。
但是眼下荣兰重伤昏迷,自己哪里来时间给自己慢慢诊治休养?更可恨的是,当时自己出来匆忙,竟然连金疮药也没带上一两半两。也是的,在临安待的日子长了,自己竟然忘记自己是个江湖人了!只好匆匆给自己包裹一下,抱着荣兰,就往临安方向走;荣兰已经昏昏沉沉发起高烧,而他自己,也因为伤口失血过多,浑身绵软无力。淳于镇知道,再耽搁下去,自己与荣兰,非将性命送掉不可!
淳于镇也试着去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想要求助。但是他那一身是血的情形实在太吓人,那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居然吓坏了,“砰”就关上大门,然后发出一身毛骨悚然的厉喝:“鬼……”
淳于镇忘记了,现在正是晚上。这个时候去敲门,人家当然要把他当鬼。又试着去敲另外一家的大门,那主人将眼睛凑在插拴孔里看了半日,半日没有声音;然后,淳于镇听到了他牙齿咯咯发抖的声音、尿裤子的声音。
好不容易终于敲开了一户人家的大门,深夜兄妹遇盗的谎言也取得老夫妇的信任;稍稍拿一点盐水洗了洗自己的伤口,包扎一下,吃了两口东西,看着高烧昏迷的荣兰,淳于镇却不能放任自己歇息。问清最近的城镇道路,淳于镇抱起荣兰,连夜就往城镇上赶。
等淳于镇终于找到了一家医馆,并且将大夫从被窝里捞出来给荣兰看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喂荣兰喝了药,人也疲惫之极,就倒在荣兰的身边,和衣睡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粗大的牛皮绳子已经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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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镇被牛皮绳子捆牢的时候,孟丽君已经被皇帝宣进了皇宫。
时间是清晨,大年初一的清晨。
面前,是一只非常精美的酒壶,一只非常精美的酒杯。孟丽君认得,那是康家窑场的出品。
想不到,居然最后一次用到的器皿,也是自己家的呢。
孟丽君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满都是苦涩。
半个时辰前,皇帝再次召见了自己,就自己的身世与荣兰失踪的案件又问了一遍。关于身世,孟丽君自然还是原先那几句话;但是关于荣兰失踪的案件,她却不能一口否认。
因为,牵涉到其中的,还有安平郡主。自己只有一口将安平郡主大闹大理寺的责任都揽下来,安平才能少受一些惩罚。自己已经对不起安平郡主了,如果再推诿责任,那怎么对得起李玉飞?怎么对得起安平?
尽管自己的身世案件没有落实,但是就这个挑唆安平郡主大闹大理寺的罪名,也足够将自己送上死路了。孟丽君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她毫无办法。
唯一的指望,就是李玉飞他们手脚快一些,将荣兰与那个蒙面人都带回来。但是,已经两天了,荣兰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
当铁骑转身走人的时候,孟丽君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皇帝,自己的真正身份。或者,看着这个身份的份上,看在孟家与皇甫家的份上,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但是——告诉了,我将如何自处?嫁入皇甫家,从此,埋葬我的政治理想?
何况,我不想嫁给皇甫少华!嫁给不喜欢的人,从此浑浑噩噩一生,不是我李思思想做的事情!李思思想嫁的人,绝对要自己选择!
何况,自己的身份特殊,嫁给皇甫少华,不一定能给那个便宜徒弟带来好运!
在皇帝转身的最后一刹那,孟丽君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赌一把。
赌一把!
自己到底是皇帝曾经亲口嘉许的人才;皇太孙也对自己非常重视;廉相是自己的恩师……就这些理由,自己或者还有希望!
只要保住自己的女儿身秘密,即使丢了官,即使被发配到鸟不生蛋的地方,自己也还有为自己理想奋斗的希望!
如若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寻找爱情的希望,那么,我还不如这样死去,这样干干净净的死去……
没有想到,这次赌博,自己竟然失败了。谁也想不到,皇帝居然如此迅速。
昨天过年,普天同庆;皇太孙代表皇帝,出城祭祀天地,疲惫了一天;下半夜才回来休息。现在,估计还在睡梦中呢。
还有廉相,多半还未曾接到自己奉旨进宫的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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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丽君错了。廉希宪此时已经进了皇宫,而且站在了皇帝的面前。她被宣走的时候,苏映雪就知道不妙,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即叫上小轿,一路飞奔来到廉大人府上。廉希宪听家人传的话,也来不及请梁素华进府问个仔细,叫上自己的轿子,就直接前往皇宫,求见皇帝。
大元宰相还是第一次如此仪容不整。头发蓬乱不说,居然连胸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