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没有钱吃饭,闻着府里散发出来的酒菜香味,我肚子饿得咕咕叫!母亲抹了一把眼泪,一直不停安慰我:再等等,等人散了,我们就去问问,也许就吃上饭了!现在人那么多,莽撞去问,说不定会丢了你父亲的面子!……母亲!我的母亲啊……一直等到这个时候,她还在为那个负心汉着想!”
刘捷转过脸去,不看天一的表情。
“可是,我们等到半夜,等到的却是什么?母亲拉着我的手,怯怯上前,向门房鞠躬问好!门房爱理不理,见我们衣裳褴褛,伸手就扔出一个白面馍馍,说:‘滚!’——可是,我那时居然饿昏了,居然不管这个馍馍里包藏着的轻蔑意味,就像狗一样扑了过去,抢了那馍馍来吃!我……那时,怎么这么糊涂啊!”
“母亲终于怯怯将话说清楚。那门房立即变了脸色,说道:‘笑话,你是我们主母?我们主母还刚抬进家门呢,她是顾家的小姐!’”
“母亲苦苦哀求。她不求别的,就求门房帮忙去给那个负心汉通报一声。只要那个负心汉知道一下祖母的消息!可是,那个门房,那个狗仗人势的门房始终不为所动!一直求了一个时辰啊,那门房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我们母子都推了出去!”
“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终于有一个拜客看见瑟缩在大门附近的我们……问明了情由,他说:我帮你们去问问!后来,我终于走进刘家府邸了——那高门大院,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时我少年轻薄,竟然还痴心妄想,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大院的主人!”
“万万没有想到,看见了母亲,那个男人,那个不能称作人的男人,居然装出一副诧异非常的表情!他说:我妻子早就死了,你又是什么人,来冒充我的妻子?说完,就叫家人将我的母亲给推出家门!我那软弱无能的母亲,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欺负……她一头撞在大门边上的石柱子上,死了!我躲在一边,也没有人注意我……我就这样看着,看着他们将我母亲像拖死鱼一样拖出去,丢在乱坟岗里!”
“从那一天起,我暗暗立下誓言……我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报仇!害死我母亲的人,刘捷,还有铁骑,还有那个顾氏夫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遍求名师,学习武艺,我想暗杀了他们,但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小!暗杀,不是办法!后来,我终于想到了……铁骑要我们父子相残,我也叫他尝尝父子相残的滋味!最好的方法,就是挑唆他的儿子们谋反……哈哈,现在终于实现目的了!虽然没有杀了铁骑,但是,他也该给你气掉半条性命了吧?牵扯到这么大的案子里,他的儿子,该没有活路了吧?还有刘家,不给一个灭门,怎么正国法?”
天一大笑。而正在这时,刘捷却已经行动——刀光,掠了过来!
天一大笑着,纵身避开。刘捷要追,却已经来不及。天一的身影在花丛边上闪过,看不见了。远远听到他的声音:“我倒是很想亲手杀了你……但是弑父却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所以,还是留给你自己解决吧……不奉陪了!”
刘捷颓然回到厅堂里,却看见铁云瘫在座椅里,已经不动了……地上有一滩血迹,他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刘捷惨笑了一声,举起了刀,也割断了自己脖子。
劫后余波
被后世称为“辛午政变”的这场风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铁云的三个儿子都被赐死,其他男子都发配边疆,妻妾婢女们都没为宫婢。其中自然包括铁云的小女儿,昭华郡主铁凝秀。在事变之前,她一直都住在玉凰山蒙学院里,担任教师的职责;父亲的谋逆,她丝毫也不知情。
得知铁凝秀住在蒙学院的消息之后,官兵派人到玉凰山蒙学院来抓捕。可是,得知消息的师生们将官兵们围了个严严实实。所有的孩子都跪下了,为她们的教师求情;一大堆明眸皓齿的小姑娘这样跪着,有些官兵当场就心软下来;更何况还有几个人一直哭,哭得个梨花带雨也似!
但是,小姑娘们与官兵的僵持到底持续不了多久。铁凝秀终于还是跟随着官兵走了,两天之后,她被带到了皇宫绣房里,成为一名地位低下的绣女。
而政变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兵部尚书刘捷,却比铁云要幸运的多。虽然同样是谋逆大罪,但是因为政变之前,刘捷的儿子刘奎璧,曾因当众指责父亲错失而被父亲重伤,所以,皇帝特意下旨,赦免刘奎璧,发配边疆效力。而刘捷的另一个侄子刘真,当时因为在外地当官,不知家里情形,并因为官声甚好,皇帝亦特意下旨不究其罪,甚至加以慰勉,让他继续做官。刘家的香火,竟然就这样保下了。
但是刘家其他的人,却是逃不了没为宫奴官婢、或者流放刺配的厄运。刘夫人被直接拉到了宫内的浆洗坊;她哭天抢地不愿意干,却当场被主管太监满头满脑砸了一身鞭子,从此不敢再哭泣。
唯一没有找到的,是刘捷妾室生的女儿刘燕玉。听说早在一个多月前这个刘燕玉就已经逃出家门,皇帝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事情也就这样搁下了。
这次政变还给临安的老百姓增加了一个茶余饭后的好故事——《女将军死守东华门》。据说这个故事是守东华门的士兵那里流传出来的,绝对真实;《临安故事报》也花了整整一个版面来记述这个故事,据记者们信誓旦旦的保证,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的确如此。
事情结束了,韦勇达的女儿身秘密也守不住了。皇帝与福王先后都召见了她,给了她很多慰勉赏赐。具体的封赏还没有下来,但是韦勇达知道,皇帝给她的封号,绝对不会低。这个月皇帝赐给她的位分银子,据前来颁旨的太监介绍说,跟公主是一个例!
自己恢复了女儿身,住进了公主才能住的寝殿,唯一的遗憾是,以前那些同袍,却不容易见到了。偶尔遇见,大家都是一脸尴尬神色。昨天在宫门口遇到裘青山,韦勇达与他提起了射箭比赛的事情,裘青山竟然忙不迭逃跑了。
韦勇达一脸苦笑。
她已经向皇帝与福王报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身份。皇帝也许诺会给她的父亲平反昭雪。现在唯一要等待的,就是安南的消息。希望皇太孙能够将自己的父亲带回来!
韦勇达无所事事的时候,孟丽君却忙了个焦头烂额。福王给她升了官,她苦辞亦不可得。现在,她的身份,是权代吏部尚书!天下第一部的头!尽管前面有个“权”,她的品级,还是一个小小的六品,但是那个位置,是一个何其敏感的位置!更何况她以六品官员的身份去主持二品大员的事务!她再次成为天下读书人羡慕的中心!
这样的升官速度,的确难以服众——何况,孟丽君能够摆上桌面的功劳,不过是首倡开海、治好皇帝的疾病两件事情罢了。
孟丽君知道,很多事情,自己隐身幕后做的更加方便。但是,福王不答应——他手头也确实没有多少人才可以用了,何况这一次政变之后,政局要大洗牌,官吏的任免事务特别多,如果吏部没有可靠的人把持,福王也确实不放心。于是,孟丽君被强逼着,坐上了那个位置。
孟丽君还记得,自己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自己的恩师廉希宪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从此,责任重大,明堂万事要小心!”
孟丽君知道,廉希宪的话里,绝对有话。但是,自己没有退路。只能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上大官,君前奏对的事情就又多了。与自己的哥哥、父亲又见了几次面,父亲老眼昏花,也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个哥哥,却是每次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将自己看得个心惊肉跳。
一个月后,这些事情才告一段落。安南的好消息又传来了。皇太孙出征,连连获胜;这次,干脆将安南国王也抓进京城来了,却立了现任国王的一个堂弟做了代理国王。大军回城,万人空巷。
孟丽君也没有特意去打听什么消息。站在城门口,将大军给迎接进城;与送别的那一次不同,她现在是大家关注的中心,连开点小差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铁穆登上皇帝特意派来的御撵迤逦而去,她才有时间揉腿脖子。
就在这时候,她再次见到了皇甫少华。
三个月不见,皇甫少华的神色,又沉稳坚毅了很多;战场,果然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皇甫少华眼睛凝视着自己,神色急切,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大军在前,众目睽睽之下,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话,还是跟着大部队走了。
孟丽君有些心动。目光在人群中继续寻找,不久就看到了熊浩与王安国。没有想到,他们的神色,与皇甫少华居然十分类似,都是一副有话要说,却没有机会说的神情。
接着看到了柳正风。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柳正风跟她做了一个手势。孟丽君认得,那是一个江湖人的手势,意思是“万事小心”。
出了什么事情了?难道安南那一边,自己也会闹出什么漏子?孟丽君心中忐忑起来。跟随着回了城,远远看见淳于镇,脸色也是非常凝重:“浩然刚才给我打了一个手势,叫你万事小心。”
到底出了什么事?孟丽君真想追上去问个究竟,但是,没有机会。
皇帝的庆功宴,轻歌曼舞,酒不醉人人自醉。
皇甫少华大出风头。皇帝亲口给了许多慰勉,甚至亲自给他斟酒。孟丽君看见,皇甫少华的眼角,闪着泪光。
但是,孟丽君没有多余心思为皇甫少华激动。她惦记着柳正风那个奇怪的手势,惦记着众人奇怪的表情。
三盏完毕,皇帝退席,这场面才活跃起来;孟丽君默默退到筵席的一个角落里,眼睛却在人群中寻找。她知道,柳正风会找机会来向她解释为什么。
众眼都迷离起来的时候,柳正风终于过来了。警觉的看了一下四周,终于说话:“公子,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安南有人告密,说你是大理王子……你小心。”说完,又举着酒杯,大声笑着,走了。
孟丽君的头脑里轰隆隆作响。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来给自己安上这样一个身份!
我该怎么办呢?
要证明自己不是大理王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自己的真正身份,却摆不上桌面!
自己身份可疑!
也许,看在自己以往功劳的份上,福王,还有铁穆,不会伤害自己性命。自己到底是属于“士大夫”那一阶层的……刑不上士大夫,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可能再次被重用了……没有什么,就是因为自己身份可疑,任何人当皇帝,都不会将重权交给自己!
自己的政治理想……就这样化为泡影么?孟丽君苦笑起来。
蓦然又想起一个人来——荣兰!
刑不上士大夫,那只是自己才有的特权。荣兰,她没有这样的特权!
皇帝如果对自己身份起疑,要审问清楚自己身份,荣兰,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因为,荣兰的身份,只是一个奴才!奴才向来是不值钱的,就是将她打杀了,也没有人说一声不对!
来不及想什么了,孟丽君立即走到正殿的外面——因为今日柳正风表现怪异,淳于镇不放心,代替荣兰,做了孟丽君的贴身跟班。跟其他官员带来的贴身奴才一道,都在外面的偏殿里等着。
“淳于兄。”孟丽君的话说得非常快,“有人说我是大理王子,这事情一时半会是说不清楚了。请你立即回我家去,带走荣兰!不要让荣兰落进官兵手里!”
淳于镇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急忙说道:“那你呢?”
“捕风捉影的事情,一时半会不会定罪!而且,刑不上士大夫,我不会吃皮肉之苦!顶过这一阵,事情就会不了了之!顶多,我不当官了!”孟丽君的话非常轻松,“只是荣兰!荣兰如果落到皇帝手里,肯定免不了要吃苦头!”
“那……你小心。”淳于镇深深看了孟丽君一眼,说道:“如果事情真不可为,那就说明真正身份吧。有皇甫家的功劳顶着,你至少能保住性命……保住性命,什么都可以重新来!”
保住性命,什么都可以重新来?孟丽君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也许在淳于镇看来,说出身份没有什么,但是自己却知道,只要说出身份,自己将永远雌伏。
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酒酣人醉,许多人已经散去。孟丽君想要回家,却看见一个小太监走到自己面前,尖声传旨:“皇上命郦君玉御书房问话。”
御书房。
皇帝坐着,姿势依旧,但是孟丽君感觉到,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威仪,已经消散。而站立一边的铁穆与福王,身上却散发着过去只有从皇帝身上才能够感受到的威仪。
特别是铁穆。
但是,从皇帝的身上,孟丽君感受到了——仇恨。一种竭力压制的杀机。
“爱卿,请看看这个供状。”铁骑淡淡说着,自有小太监将一幅供状递将过来。
因为早有准备,孟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