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更让人惊慌的事情发生了。这次山火,烟雾似乎特别浓;被呛了几口之后,很多人发觉自己手足开始酸软。士兵里发出了惊惶失措的声音:我们中毒了!我们死定了!
惊惶之中,谁也没有仔细去分辨,第一个叫出这话的人,是临安口音。
惊慌是会传染的。越来越多的人叫“我们中毒了”,也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自己中毒了。在这样的自我暗示之下,大元军队很顺利的进入了镇南关,开始屠杀。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铁穆登上了镇南关城楼,居高临下,观看下面的战事。柳正风站在他旁边,偶尔为他挡住飞来的箭羽。
第一次带领着自己的军队打了一个大胜仗,而且胜利还来得如此容易,铁穆不由浮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扫视下面片刻,终于忍不住说话:“……浩然……,我们下去如何?”他摸了摸腰间的刀。
柳正风微微一笑,躬身:“大元帅身份尊贵,当然不能犯险。否则大元帅回京,将要招来御史弹劾,或者兵法司的废话。即使大元帅不怕麻烦,但是末将却是怕的。”
铁穆哈哈大笑,心情极为愉悦,说道:“皇祖父也曾多次称赞你进退有度,孤还以为你是枯燥乏味的人,却没有想到,你说话也如此有趣。”
柳正风躬身,微笑:“臣失距,惶恐。”
铁穆再次哈哈大笑。
而几乎同时,镇南关关前隘的南面峡谷之上,皇甫少华率领着他的人马,静静伫立观望。
火势灼人,尽管他们躲在隔离带之后,灼热的火浪还是将他们的鬓发都烧卷曲了。方才点火之时,有些人拿捏不准时间,被烧焦衣角、熏黑脸蛋。所以现在,这一批人,从外貌上看起来,这一群人已经有些接近邋遢乞丐了。
但是,精兵就是精兵。五百个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沉稳坚毅的神情。
王浩眼见越来越多的逃兵在自己面前逃窜过去,而皇甫少华却没有任何行动,忍不住说话:“副帅,我们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杀进关口里去?假如里面的大家伙都被大元帅他们还有云南卫所的那一群人给收拾掉了,我们还有什么功劳?”
皇甫少华笑笑,不语。
“还有,为什么不干脆将这条路给堵住?为什么要将那些流兵给放过去?小功劳也是功劳,副帅……”
皇甫少华听王浩越说越没有规矩,眼睛瞥见周围士兵好奇的眼神,心里不由有几分恼怒。但是王浩却是自己义兄的身份,当初雪中送炭之情,怎么也抹杀不开,因此也不能向处理寻常士兵一样,呵斥或者军法了事。但是,要自己给这个义兄慢慢解释,这绝对不行。当下将脸沉下来,说道:“本帅自有分寸,王将军不必多言。”
王浩只好住口。见皇甫少华冰冷不近人情的脸色,不由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抛家弃子跟随皇甫少华,这一步子,是不是走对了?
皇甫少华见王浩脸色,知道他已经将自己归类为天性凉薄之人,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身份不同往日,带兵之人必要在下属面前保持尊严。义兄唠叨多言,自己若不给他脸色,只怕下属将会把自己当作可欺之人,自己这军队也就无法再带下去。这于义兄,也无有好处。而且义兄刚才所问的第一个问题,自己也根本不能回答。
王安国站在一边,自然听清楚了两人对答。看王浩神情郁郁,心里明白,不由暗自叹息。
王安国向来没有什么心眼,但是这一阵子与柳正风郦君玉接触多了,也见识了一些弯弯肠子小九九。他自然知道,皇甫少华停在这里,是为了等漏网之鱼。小鱼就算了,等到逃窜到这里的鱼够大,皇甫少华就要收网。
但是这到底还只是存了万一之想。万一镇南关里面的大角色都被皇太孙那边给收拾掉了,皇甫少华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了?
这样想着,又看了皇甫少华一眼。
王安国其实还不是很明白皇甫少华心里所想。此时的皇甫少华,心里甚至希望不要有什么大鱼到自己这里来。最好全部都被歼灭在镇南关之内。
功劳只是小意思,他需要的是,皇太孙殿下对他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所以,自己立下放火扇风的功劳就可以了。正是有这件功劳作铺垫,皇太孙殿下才能够顺利过关。这就是奇功一件了。而全歼敌军的功劳,那就给皇太孙殿下吧。
皇甫少华想起那日晚上,自己将要率领五百精兵先行时候,柳正风给自己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得放手时须放手,不必尽争安南功。”
皇甫少华当时还不是很明白,这一路慢慢琢磨着,终于有些明白了。
不必尽争安南功。
镇南大捷(下)
……
“却是没有见到义弟那个门客的什么功劳。”韦勇达三言两语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完,惋惜的加了一句。
孟丽君一笑,说道:“他的责任是护卫皇太孙殿下,不是去争什么功劳的。”
心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浩然,他该开始行动了吧?
……
云南平章政事府邸。与四年前不同。皇甫敬虽然有些文人气质,但是对房屋经营着实不太热心。所以,所有的陈设都非常简单。但是彭如泽却是最爱在居所上下功夫。接了这座府第之后,立即凿土为池,砌石为山,雕栏画栋,奢华非常。又从各地找寻来不少奇花异草,将个花园安置得个花团锦簇。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是由于云南地方气候温热,这花卉也未曾断绝。现在,彭如泽就在花园里絮絮叨叨的向皇太孙介绍他所种植的花卉。皇太孙大元帅则温温和和的笑着,甚至不时给他两句巧妙的奉承,半个时辰下来,彭如泽身上的骨头已经酥软的如同豆腐一般。好不容易介绍告了一段落,彭如泽这才注意到,一直跟随在皇太孙身边的那些贴身护卫,却不知怎么少了一个。
“是么?”皇太孙诧异的一笑,说道,“我带来的就这么几个人,哪里还会丢了一个?”
这倒也是。皇太孙殿下的护卫万无自己跑丢的道理。那一定是自己方才不注意,数错了人数。
送走了皇太孙,干了一点正事,又与自己的第五房小妾玩闹了一会,用了晚饭,叫来了第七房小妾,熄灯,正脱下衣服要做游戏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两颊,嘴巴不由自主张开了;然后,一颗冰冷的、圆圆的东西掉进了自己的嘴巴,另外一只冰冷的手在自己的喉头轻轻一抚摸,自己不由自主就将那颗东西给吞下去。
这一切来得太诡异,彭如泽只吓得浑身酸软,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屁股下面的褥子是一片温温热热,湿湿嗒嗒,不知是自己尿了床呢,还是小妾尿了床。
好在那只冰冷的手很快就离开了自己的嘴巴。
面前火折子亮起,红红的蜡烛也被点了起来。不过,对于彭如泽来说,刚才黑暗中发生的一切是个噩梦,蜡烛亮起来时发生的一切更是噩梦。
面前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唯一可见的就是他的眼睛,冰冷的光芒却让他隐隐感到熟悉。不理睬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妾,那蒙面人大马金刀坐到了自己床前:“彭大人,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勿要推托。”
彭如泽这才发出声音来:“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那黑衣人声音里隐藏着一丝讥笑:“彭大人云南为官,已经多年。难道不曾听说过苗人善于用蛊?不过是一种小蛊而已,大人乖乖的,我自然会定期给大人解药,大人放心。”
蛊?真有这种东西?
在云南做官多年,彭如泽自然听说过苗人善于用蛊的传说。据说假如苗人女子爱上一个男子,往往就会给男子下蛊。假如有朝一日男子负心,那蛊虫就会咬断男子的心肺,男子就会暴病而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知道对方下的是蛊,暂时不会要自己的性命,彭如泽声音终于利索了一些。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笑声里却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很简单,我要知道大人与刘尚书通常的联系方式。”
“你……想要干什么?”
“很简单,大人。我想让你报告给刘尚书知道,皇太孙大元帅首战告负,却为了争夺功劳,谎称自己打了胜仗,这么简单。”
“为什么……?”
“彭大人,你多话了。从今之后,我要你每五天给刘尚书报告一次皇太孙打败仗的消息。只要说一次实话,蛊虫就会咬大人的心,咬大人的肝,咬大人的肠子,咬大人的狗肺……那时候,大人的内脏先腐烂了出来……”那黑衣人又一笑,说道:“只要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这样一件事情,大人还是一样的待遇。”顿了一顿,又说道:“至于具体谎言,你自己编撰。如果你撒的谎连刘尚书也不相信,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彭如泽终于听懂了,慌成个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身世疑云(上)
不过是十几日功夫,大元军队就如摧枯拉朽一般,长驱直入安南境内。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大元朝的嫡系军队的确精锐,大元主帅指挥调度有方,另外一个方面原因,是缅甸小国,居然也趁火打劫。两个地方同时燃烧起战火,安南境内,只要是人的,没有不慌。虽然安南王朝也竭尽全力调度军队,调派将领,想要阻遏元军的进攻势头,但是,却起不了什么作用。
眼看着又收拾下一个地方,铁穆心情的舒畅,真真难以形容。眼看着头顶上斗大的铁字旗迎风招展,铁穆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天下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自豪感。如果不是身为大元帅,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面前,铁穆真的很想仰天长啸一番。
侧锋将军汪若涵急匆匆走近:“大元帅,有一个俘虏说,他要告密。”
“哦?”铁穆眼睛眯缝起来,“他讲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他说,要见了大元帅才肯说话。他还说,如果不让他见大元帅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后悔。”
“好狂妄的口气。”铁穆微微冷笑起来,说道:“我且去看看,他如果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活剐了他。”
汪若涵微笑道:“这厮看样子强硬得很,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走进营帐,坐上主位,铁穆一双鹰目,就盯在了那个俘虏身上。
这个俘虏,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至少有四十多岁了。人虽然跪着,但是那眼神,却依旧桀骜不驯。
铁穆盯着他,他也回望着铁穆,目光里毫不示弱。
铁穆盯紧了他,渐渐加重目光里的威压。
约摸过了一刻钟,那俘虏终于有些胆怯了,低下头去:“拜见大元帅。”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冠英杰。”
“何方人氏?”
“回大元帅,原为大理人氏。后来大理亡国,小民跟随王子,流落异邦,先是流落缅甸,后来又来到安南,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跟随王子?哪个王子?”
“回大元帅,是大理国的末代王子,段信之。”回答非常溜达,简直是不假思索。
“段信之人在哪里?”
“回大元帅,段王子已经在数年前故去。”
“那你要来告什么密?”铁穆冷冷问道,声音里已经充斥着不耐烦。他最痛恨背叛主子的奴才。
“小人要告的密是——小人的小主子,段信之王子的幼子,他居心叵测,妄图复国。”
“想要复国?不是大错。”铁穆站了起来,“不过天下已定,他再想复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你说的就是这样的东西?”铁穆转过身,对汪若涵说道:“孤最痛恨这等人,为了自己一条狗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连四十多年的恩义都可以出卖!下手不要容情,慢慢剐吧,最好剐上七天,让天下的人都来看看背主的下场!”
汪若涵答应了,铁穆转身就要出去,竟是连问问大理最后一代王子姓名的兴趣都没有。那俘虏眼看事急,急忙声嘶力竭叫了起来:“可是,大理国的最后一代子孙,已经在大元帅身边了——”
铁穆再次转身,冷笑:“还要胡说八道什么?说吧,让你说个痛快。大理国我知道,亡国三十多年,大理王子再由能耐,难道还能够复国?你所谓的告密,又有什么价值?”
“他,就是今年大元的新科状元,郦君玉!”
“什么?”不等铁穆发话,汪若涵先说话了:“不要胡说!”
“小人只求保住性命,不敢胡说。”那俘虏重重磕下头去:“小人与郦君玉做了十余年主仆,知道他一直化名郦君玉,而且,知道他身边的小书童,名叫赵荣兰!”
铁穆脸色铁青:“郦状元身边书童是谁,天下皆知。你不过是听闻得一些消息,就妄图攀诬状元,求取富贵。这等胆大狂妄的奴才,真真容忍不得!”
“大元帅,冤枉!”那俘虏急忙喊冤,“大元帅,郦君玉此人,向来骄傲。您只要想想,郦君玉这个名字,您就知道,小人说的一点也不假!小人怎敢攀诬!”
“郦君玉这个名字?”铁穆被他这么一说,就愣住了。
“是的,大元帅。郦君玉此人,向来骄傲。他说:我即便改名换姓,也要向别人暗示我的身分,不同寻常!于是他就改姓郦,郦,就是大理国的‘理’!如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