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丽君出的主意是:自请出福建御寇。因为大元建国以来,倭寇一直骚扰沿海;江浙重地,有老将张世英重兵把防,也就罢了;福建以南,却是不堪倭寇之扰。如果立下什么功劳,那就是给自己增加了一个筹码。
当然,御寇只是一个借口。主要目的是让皇孙殿下远离京师是非之地。即使皇帝陛下有立其他皇子为太子的心思,重兵在手的铁穆也有自保能力。
还有一层意思,她未曾说出来。万一京师有变,朝中有李玉飞掌握禁军卫,朝外有皇孙殿下自己的军队,大局亦可安定。只要张世英不来插一杠子,那么事情就非常容易。
这层意思不用说出来,李玉飞也是有些明白的。这就他反对的原因。在他看来,如果皇帝一旦定下他人为太子,那么殿下如果拥兵自重,那么就无异于谋逆。再说,福建虽近在咫尺,但是万一京中有事,只怕他人捷足先登。
孟丽君见他反对,也默然了一会,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皇上定你为禁军卫指挥使,那就已经说明问题了。皇上魄力,我也是听说过的。请转告皇孙殿下,如今形势,不需要再动,只要静以待变,就可以了。”
李玉飞一怔:“静以待变?”
孟丽君道:“还有一句话,不需要告诉殿下,如鹏你却是要留意的。”
李玉飞看着孟丽君:“留意什么?”
孟丽君道:“身在禁中,需要谨慎。六部那边的军队,却需留意。”
李玉飞完全不能相信:“你说什么?”
孟丽君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身为人主,不可多疑;身为臣子,却要考虑周详。这纵火案件,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那么,有可能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的。”
“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的?”
李玉飞嘴巴里咀嚼着这句话,终于回话:“我会留意,但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刘尚书一向与福王殿下走得近……”
孟丽君盲目相信大元皇帝的魄力与眼光,她是太过于乐观了。她忘记了一句话:感情使人盲目。即使是大元皇帝、一代英主,也难免犯错误。
儿子奄奄一息。毒药来源已经查清楚了,来自云南,一种夷人的药物。发作很慢,但是发作起来却很凶险。推测中毒的时间,却是在一天之前。
一天之前,儿子去过老二的家里。天机卫不是白吃饭的,几个儿子的动向,铁骑全都一清二楚。
这个二儿子,铁骑很清楚。这大半年来,一直做着太子美梦。最近居然还叫了一批官员,接二连三上书逼自己立太子!这不是变相逼宫么?
这一批官员,有些是为国家稳定考虑,有些却是他楚王的门下!这些人,居然什么叫君臣都忘记了!得了老二一些恩惠,就忘记了自己是谁家的臣子!
云南来的毒药。老二家里,就留了两个云南来的书生。其中一个,非常精通毒药。天机卫早有密报。
朝中云南官员不少,刘捷与孟士元都是。但是这两个人自己都信得过。前一阵两家还闹过一出事故,这一阵两家都是安安静静做自己的本分,没有任何异样举动。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的二儿子。
前一真的纵火案件,铁骑一直都还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这个儿子下的手。但是再来这么一出事故,铁骑就没有任何怀疑了!
这个逆子!兄弟相残,居然还如此狠毒!
站了起来,叫来心腹太监:“传口谕,叫楚王进宫见驾!”
跪在父亲面前,楚王强自镇定。他还不清楚大理寺发生的事件,以为是昨日铁霓留下的那一句话出了事故。昨天与一群门客商议了半日,也没有得出什么好的意见。那一群门客,吃起来毫不口软,但是动起脑子,比一堆榆木疙瘩好不了多少。
铁骑冷冷看着二儿子:“你很成器啊,最近叫了一群人在家里胡闹什么?”
楚王听出父亲语气不善,心道:果然是这样!急忙分辨道:“儿子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不过是叫了一群人谈论诗词书画罢了。”
铁骑冷哼了一声,说道:“真是这样么?从九月廿一到昨天晚上,你家一共接待了多少个客人?有兵部的、有工部的,连大理寺里面的小录事也有,是也不是?”
楚王身上冷汗全部都冒出来了!果然是这样!急忙分辩道:“父亲明鉴,儿子虽然交游广阔,但是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
铁骑见儿子把口供露出来了,不觉更是失望。这个儿子,才疏学浅也就罢了,偏偏又生就了这么大的野心、这么恶毒的心肠!自己看起来,竟然是没有保全他的必要了。
站了起来,冷冷道:“自己到大理寺去吧。老六被人暗算,你有最大的嫌疑。自己去说清楚吧。”说罢,拂袖入内,竟然将儿子一个人晾在偌大的宫殿里。
楚王看着父亲离去,回味起父亲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些明白过来,冷汗淋漓,浑身发抖。
大理寺,常玄之!老六的人!
老六,他是要置我于死地!
脑子里蓦然一阵清明,哑着嗓子,楚王叫出了一句最有价值的话:“父亲,儿子要刑部问案!”
大理寺与刑部,各有所司。关系到官府皇室的案件,基本上直接由大理寺接手。刑部大多只处理地方案子的批复,最主要的是死刑案子的批复。
刑部尚书孟士元虽然不是什么直臣,但是到底比落在常玄之手里要好得多!
但是,没有回答。皇帝早已去远。
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殿堂里,冰冷而绝望。
两个太监走了过来:“请楚王殿下遵旨行事。”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西湖诗会
楚王的事情,对孟丽君没有任何影响。她只是通过李玉飞传话给铁穆,叫他留意一下朝廷中那些楚王派的官员,预防他们的过激反应,以免自己也深受其害。
她自己呢?整日就在这临安闲逛了。写诗,交朋友,这是科考前必须做的工作啊。顺带着,自己也要留意一下那些受过楚王恩惠的士子的反应。虽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但是大考前如果这些人来一点过分行动,将这次科考弄砸了,对自己也是不利的。
卯时还未过,孟丽君还窝在被窝里,就听见荣兰大呼小叫:“公子,好厚的雪!”孟丽君慢慢爬出被窝,笑道:“不是又没有见过雪!”云南的风花雪月可是天下四绝呢。何况雪昨夜已经开始下了,今早上才止歇,没有半尺厚才奇怪呢。起来,才梳洗完毕,就见荣兰进来禀告:“公子,前日所遇见的张悦张公子、邱清邱公子前来拜会,说要请公子一起去孤山上会文。”孟丽君急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说道:“快请进来说话。”
这张悦、邱清二人,是孟丽君前几日在酒楼上认识的。认识过程也非常具有戏剧性。听说西湖边上太白楼的东坡肉是非常好的,嘴巴馋的她们自然要去尝尝味道。上了楼,却看见三个赶考的举子正聚集在靠湖的窗边,正在摇头晃脑地对着一幅画谈论诗文呢。因为靠得近,他们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落进了孟丽君的耳朵里。
只听其中一人道:“全兄这一句是极好的。‘自此分别后,缺月挂西厢’,别后相思,已经尽此一句。小弟真真服了。”
又听一人说道:“张兄谬赞。小弟这两句虽然也有些好处,到底还不如张兄‘细柳书离意,山鸟诉别情’一句切题。”孟丽君眼睛余光望去,看到那幅画,是两个行人在柳树下送别。看身影,应该是一男一女。旁边天空上,还有几只鸟在飞着。
又听一人说道:“你二人赞来赞去,却不往我这画上题字!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止?”
听得那“全兄”道:“小弟字却太差,不敢污了邱兄的好画,还是请张兄落笔吧。”那“张兄”也只是谦逊。推脱了半天,还是无人动笔。
荣兰听得这一群书呆子对话,好大气闷,孩子心性起来,大声说道:“你们都不愿意题字,我们来给你题好了!这么推脱来推脱去,到明年字还没有题上呢!”孟丽君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却听那“邱兄”说道:“既然小兄弟愿意赐教,那求之不得。在下多谢了。”竟当真就拿那幅画过来。看已经无法溜号,孟丽君只得站起来:“书童卤莽,多多得罪,望兄台还是不要计较才是。在下主仆才疏学浅,却不敢于玷污了兄台的画作。”那姓邱的还未说话,就听那姓张的笑道:“贵伴当如此说话,想必兄台是有十分学识的。何必谦逊?莫不是瞧不起邱兄的画作么?”这话竟是挤兑来了。
孟丽君素来也不是谦逊的做派,看荣兰就知道这个主子了。既然被人挤兑,那孟丽君就不客气了。接过画,走到窗前桌子上,放下,摊开,提起笔,就要开始写字。八只眼睛紧紧盯住了孟丽君手中的笔。
看着他们那紧张的神色,孟丽君突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孟丽君毫不客气地写下了第一句:东边一棵柳树。眼睛的余光望见那姓邱的一下楞了。孟丽君更乐了,继续写下去。荣兰高声念了出来:“东边一棵柳树,西边一棵柳树,南边一棵柳树,北边一棵柳树……”
孟丽君眼睛余光已经看见,那姓邱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那姓张的已经将老拳准备好了;那姓全的却将他的手摁住。很好,就要这种效果。提起笔,另起一行,孟丽君又写了下去:纵有柔枝万千条,哪里系得行人住!
三只嘴巴张大了,可以放下三只鸡蛋。
润润笔,孟丽君又写下去:东边一只鹧鸪,西边一只鹧鸪,南边一只鹧鸪,北边一只鹧鸪。停笔,看这一群书生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难看了,孟丽君笑了一笑,继续写:只听得一声声悲啼:行不得也哥哥!
放下笔,笑道:“小弟大胆,邱兄请勿责怪。”
这三人这才回过神来。那姓全的喃喃念道:“东边一棵柳树,西边一棵柳树,南边一棵柳树,北边一棵柳树。纵有柔枝万千条,哪里系得行人住!东边一只鹧鸪,西边一只鹧鸪,南边一只鹧鸪,北边一只鹧鸪。只听得一声声悲啼:行不得也哥哥!大俗大雅,由俗入雅,奇峰突变,然而又转得毫无斧凿之痕,实在是妙到至颠啊……”
那姓张的一揖到地,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冒犯之处,请勿怪责。”孟丽君急忙扶起,说道:“无妨,原就是在下卤莽。”(这首诗是作者少年时候看一本叫做《山海经》的杂志而得,稍稍改动了两个字。做文抄公的是作者,不是孟丽君,勿要误会。)
当下四人就攀谈起来,交换了名姓。姓全的叫全英,字如杰;姓邱的叫邱清,字云水;姓张的叫张悦,字有朋。因为记着铁穆那日说的话,孟丽君也不免动了心思。这三个人看起来也是有些学问的,如果能够结识,日后说不定也是朝堂上的臂助。因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他们结交。
当日约定日后再相拜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迎二人进门,听张悦笑道:“今日明堂可有空闲罢?昨天下雪时候,临安的陈慎言陈兄下了帖子给我们,说天降瑞雪,不可不赏。约我们今日上孤山参加诗会。我们俩想,明堂兄如此诗才,不去参加诗会,不是可惜了?我们仨人这么一点本事,是很怕出丑的,拉上明堂,就不怕了。明堂诗写得好,得到苏大才女的赏识,我们同行的也脸上有光啊。”
听他急急地说了一堆,孟丽君有些愕然。苏大才女是谁?得她赏识有何光彩?见她一脸不解,邱清笑道:“明堂到临安也有些时日了,莫非还没有听说过苏素素苏才女的名字么?”
孟丽君笑道:“我还当真不知。愿闻其详。”
邱清道:“这苏素素苏姑娘,是这西子湖边上的第一才女。吟诗作画,犹为所长。虽然是身属乐户,难得的她却洁身自好,如果不是才华出众的人,就是见她一面也不可得。即使见了,也只是论论诗画,从来无有留夜之事。听说当朝六王爷也曾经去求见,却被不软不硬地拒绝了。后来听说有人去问她,你知道这为苏姑娘怎么回答?”
孟丽君奇道:“怎么回答?想必是因为这六王爷才华不够,或者是人品太低了呗。还能够是什么原因?”
邱清一拍大腿,道:“你竟然知道!这苏姑娘回答:这王爷手中权势,世上罕匹。不过就他家家奴求为县令一事,就让我闻到他尸体上的臭气了!”
话说得如此尖刻,我不由一笑,道:“六王爷就如此善罢甘休?不找她麻烦?也难得她竟敢于将话说出来!”
张悦道:“这苏才女背后也不是没有后台。这偌大临安,与有诗文唱和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据说梁相家的二小姐、刘尚书家的二小姐都与她有过诗文唱和。”
大官员家里的千金小姐与一个妓女唱和?这可真是奇闻。看孟丽君不能相信的神色,张悦尴尬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信不信由你。”
邱清续道:“陈慎言陈兄的面子够大,竟然将苏才女请来参加诗会。这下,一个孤山也该给挤爆了。明堂兄,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再不走,连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