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好好做一个谋士,好好做一个臣子。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为了迷恋一个男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丽君抬起头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尽管,心里还有一丝淡淡的疼痛。
“先生,您的意思,是告诉我,殿下……”王长虹话没有说下去。这事情,到底难以启齿。
孟丽君见她明白其中关窍,也不由暗自惊叹这少年女子的清醒,默默点头,说道:“我安排你姐弟见面。荣兰也不知道能够纠缠郡主多久,等她回来就不方便了。”出了厅堂,找了个借口,叫来皇甫少华,让他们姐弟叙话。姐弟会面,自有一番激动。
孟丽君站在厅堂外望风,脑子里却急速运转开了。
既然决定要给铁穆参谋,那么就必须尽力——那一场大火,明显是一个阴谋。
但是,必须要知道,这阴谋的主使,是谁?
按照殿下信中所说,他应该知道主谋是谁。但是他没有证据。而且大理寺的结论也合乎情理,他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不能证明自己无辜,就只能背这个黑锅。殿下想必也去寻找对手的证据了吧?但是明显没有任何收获。
还有朝廷。根据之前的事情来看,很明显,皇帝是想要让孙子做皇储的。但是这当口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头脑如此清楚的人,自然明白其中关键。但是皇帝还是将孙子关了禁闭,让赵云如做了替罪羊。为什么皇帝会这样做?
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皇帝抱了个看戏的心态,看铁穆有没有能耐从这个阴谋中挣脱出一条生路来。另外一个可能是皇帝也找不出铁穆被陷害的证据,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想办法将对孙子的伤害降到最低。所以才会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般,先将赵云如做了替罪羊。而赵云如居然也心甘情愿而且非常主动的要求做替罪羊。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孟丽君相信,一个皇帝既然已经决定了继承人选,就不会轻易变更,而之前的考较也算到位了,皇帝应该不会吃饱了撑着再任凭事情往恶性方向发展。另外一个原因,是赵云如。
孟丽君不认识赵云如,也不知道他的秉性。但是能做到吏部尚书高位的老头,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再正直的官员,在官场里打滚久了,也必然学会看皇帝眼色。赵云如在这一案子中的主动,出乎人们的预料。假如这赵云如没有爱受虐的倾向,那么这样做必然有原因。最大的可能,是他看准了皇帝的心思,看准了皇帝已经知道这是一场阴谋,皇帝迟早要将这一场阴谋揭露出来,所以趁早先来包揽责任,为皇帝宽容铁穆找一个借口,卖铁穆一个人情,顺带也在皇帝心中留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印象。等铁穆即位,那他就赚翻了——想到这里,孟丽君也忍不住莞尔。自己做了一阵商人,连想法都有商人气息了。
孟丽君心定下来。既然基本可以确定皇帝心思,那么自己行为只要不怎么过分,都不会给皇帝留下难以容忍的印象。
但是问题是:哪里有证据证明失火案是阴谋?
六部衙门,重兵把守,谁能进去?除非是守卫自己做的……而守卫士兵,是最早进去救火的。如果有什么证据,他们也会趁机毁掉了。
大理寺曾经勘察,得出了一个大家都不反对的结论。是檀香引发了书簿阴燃……
想到这里,孟丽君站了起来!
她想到一个关键!抓住这个关键,大理寺的结论就能推翻!那样,这个案子就会重新审理,而铁穆就成了受害者,所谓的过失罪也不再成立!
关键词是:时间!
火灾发生的时间,是六月初!
当皇甫少华与王长虹姐弟走出来的时候,孟丽君已经理清了思路。见皇甫少华脸上竟然隐有泪痕,而王长虹脸上却是一脸坚毅,不由微微一怔,对皇甫少华说道:“芝田却需收拾一番,莫叫他人看出破绽。”
王长虹看看郦君玉,又看看自己弟弟,却问出一句话来:“先生,当日曾与长虹提及之事,却为何不曾与芝田说起?”
孟丽君忍不住头脑中嗡了一声,头大了!当初生死之际,有欠考虑,随口一句话,却留下了今日后患!虽然一心想将这个便宜未婚夫转送给苏映雪,但是却没有想到,自己当时未死,而今日却又无法措辞!虽然当初将王长虹糊弄过去了,但是难保今日皇甫少华不能从自己的话中探出破绽!如今之际,只有按照原来的谎话继续下去:“学生认出令弟身份,也在近日,人多眼杂,也无多少说话机会,竟然来不及提起。如今王将军既然提起,学生也希望在芝田口中,得一个准信。”
皇甫少华看着孟丽君,目光中有几分疑惑:“先生所言之事,家姊方才亦曾说起。然而王华亦不知其详。愿先生详加告诉。”
孟丽君略一迟疑,说道:“苏姑娘原是云南儒家之女,但是父亲年寿不永。母亲养育女儿,生活艰难,遂到孟家,求为乳母。这苏姑娘与孟小姐,原是一起长大,相处极厚的。孟小姐曾与苏姑娘相约,同归你家。苏姑娘之心,遂系念与芝田身上。”半真半假将话说出来,想起苏映雪命运坎坷,却也忍不住默默叹气。
皇甫少华听得此言入情入理,却有一个天大疑问,忍不住要问出来:“但不知先生何以如此熟知苏姑娘家事?”
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孟丽君也只好继续说谎话——心里直叹气,说谎话,自己还不是太在行——“在下曾游学云南,闻说才子孟嘉龄名声,也曾登门求见,却凑巧未曾见着。在孟家门口附近徘徊了几日,没有想到,水土不服,却生起病来。当时情形甚是狼狈,却遇见了苏姑娘。苏姑娘仗义相救,学生自是感激在心。由是与苏姑娘熟悉,知晓其家事。”一边说谎,一边安慰自己:好在苏映雪仗义代嫁,也算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总是真的,细节上撒谎,也不算大谎。
王长虹见他神色有些狼狈,蓦然心中一动,来不及多想,话就悠然出口:“不过几日救护,先生就对其家其事熟悉至此,先生也算是细心之人了。”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自己话音里,全都是醋味。
孟丽君大叫了一声不妙!这的确是个大破绽!苏映雪既然是儒家之女,必然知晓礼仪。哪里会对一个认识不过数日的陌生男子述说家事?如果说只是述说家事也就罢了,但是问题是:自己居然还说,自己知道她的女儿心思,知道她将心都挂在皇甫少华身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置答。王长虹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却又不免将自己猜测坐实了几分。
这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一,苏映雪是个轻浮的女子,所以才会对一个认识才几日的陌生男子说起家事心事!二,自己是个轻浮的书生,居然会去探听一个陌生女孩的家事心事!无论哪一个选择,都是对孟丽君无有益处的!
绝对不能够破坏苏映雪的形象——尽管孟丽君认为,敢爱敢恨并不是什么品行不谨的表现,但是她必须考虑世俗眼光对人的伤害——那么,就破坏自己的形象吧!片刻之间,便已经做出了选择:“学生不谨,曾有求凰之意,遂多方殷勤探听……倒叫王将军见笑了。后离开云南之际,也曾在心底做过许诺,一定要帮助苏姑娘达成心愿……”
王长虹心缓缓坠落……果然如此。
他拒不接受自己,甚至不假以辞色,真正的原因,是他心已有所属。
但是,既然心已有所属,为什么却要将自己所爱慕的人推给别人?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爱慕……爱慕一个人,必定要为对方考虑,要帮助对方达成心愿……
也许,他将自己所爱慕的人交给弟弟,我还有机会?
一刹那之间,王长虹患得患失,竟然说不出话来。
皇甫少华显然不知道姐姐一刹那之间的心理活动,他心里也震惊先生的坦然与真诚——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君子——震惊的同时带了十分的敬佩——声音也不由庄重起来:“先生所说之事,少华安敢有推拒之言?只要皇甫少华有出头之日,定不忘记先生之托。不过少华已有妻室,而先生也知孟小姐与苏姑娘同归之约,孟小姐若能于归,定会办理。又何必将此事庄重告诉?”
可是孟小姐对你没有什么兴趣呀,淡淡的想着,语气里却有几分萧索:“芝田原来不知。”
王长虹望着弟弟:“芝田,你需克制。孟小姐……如今已不知其生死存亡……”说道这里,想到自己探听来的消息,想起那个素为谋面却为自己家殉节的弟妇,声音也哽咽起来。说是“不知生死存亡”,其实也是自我安慰之辞,其实心里也早知道那个弟妇是死了。那天那么大的水势,人,岂有存活之机?
皇甫少华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睁大的眼睛问道:“难道孟家的婚事有了变更?”
孟丽君淡淡叹息道:“到底出了何事,现下我也说不清楚。当日在云南之际,就曾见到了刘家迎娶孟小姐的场面,那场面浩大,一时无两。可次日却又听说,孟小姐不愿意嫁与仇人为妇,新婚之夜跳湖自尽。”
皇甫少华已经是目眦欲裂。
看着他的表情,孟丽君心中突然起了一丝淡淡的罪恶感——皇甫少华为“孟丽君”的义烈之举而激动,可事实上,她却好好活着,而且,一门心思要悔婚。
我,还是那个李思思么?那个满脑子只想济世救人的医学院学生么?自己好像专门以骗人为乐事啊。
在罪恶感的驱使下,看着皇甫少华,孟丽君不敢将话继续下去,看着王长虹:“我与你商议一下临安之事。芝田,你暂且下去吧。”
王长虹道:“先生打算怎样去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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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
崇政殿。
左右的人都已经屏退得干干净净,雄伟宽阔的殿堂里,只有两个人。
大元皇帝铁骑与他的臣子廉希宪。
“郡主回来了,那个郦君玉却不曾与她一起来京城。”将手里的东西往大案上一放,铁骑对他的臣子,慢慢说话。
“哦?”这样的结果,是廉希宪所料想不到的,“郦君玉居然不愿意来京城?”
“不错。这个人似乎没有你所想像的聪明啊,爱卿。”铁骑的语气里,有着少有的轻佻。事实上,也只有与廉希宪单独相对的时候,铁骑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但是廉希宪知道,皇帝轻佻的语气里,隐含着的是怒意。没错,是怒意。
过去的半年里,那个曾经辅佐皇孙殿下主持湖广赈灾事宜的年轻书生,莫名其妙就失去了踪影。在铁穆暗地派人寻找的时候,铁骑也暗地派人寻找。但是,没有任何踪迹。
众人都已经失望,以为那个年轻书生,是真正有着隐士风度的人物,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真实讯息。可是当大家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这个名字,居然再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让铁骑大吃一惊的是,这个人,居然一举成为浙江省乡试的解元!
察看这个人以往的资料,却又叫人更为吃惊。铁骑万万没有料到,浙江省的解元,居然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在今年五月之前,查不到他任何资料,包括户籍!他的明州户籍,是他那个康家义父,在五月的时候,申请补办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这个有出众才华的人——来历不明!
铁骑需要彻底调查这个人的身份来历!按照大元法律,这个人的既然有明州户籍,可以让他参加科考,但是,铁骑,绝对不放心让这个人亲近自己的孙子!
但是朝廷的形势,却叫人不乐观。尽管铁骑知道那件失火案子非常蹊跷,尽管铁骑也隐约猜测到是谁在捣鬼暗算孙子,尽管他也为自己的子孙不肖而暗自头疼,但是,他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孙子是被人陷害的。
自己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而铁霖,也是孱弱多病的体质——也许还会走在自己前面吧——选择储君已经是势在必行。作为一个有明见的君主,铁骑绝对不愿意出现自己尸骨未寒而国家却已经乱套的局面。
必须选定储君,而且要快。否则,缺少了过渡阶段,这个帝国又要经过几年的混乱才能走上正轨。但是,要定铁穆为储君,却又缺少足够的理由。湖广有功,但是吏部衙门失火一案,已经足够将这功劳抵消个干净。
与后世明清帝王专政不同,宋元的体制下,君王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权力。当然,小事情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但是大事情,帝王绝对没有为所欲为的权力。吏部衙门失火一时,本来铁穆是一定要承担主要责任的,而铁骑也没有袒护的法子,所以才会迁怒孙子;幸好有赵云如主动承揽的责任,自己才有了从轻处置孙子的借口。即便如此,政事堂四相中,还是有人对这件事情的处置方案颇有微词。
想起这件事情,铁骑也不禁苦笑。皇帝想作弊也不容易!“颇有微词”的三人中,廉希宪、徐康也罢了,另外一个竟然是自己非常看重的梁尔明!尽管先前也知道这个臣子是忠正的,却万万料想不到他竟然忠正到这个地步。要知道,梁尔明不是他人,是铁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