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潜意识里的念头。
黄昏脉脉愁,江陵水悠悠。
回到江陵祖宅,孟丽君叫来了皇甫少华,屏退了下人。
皇甫少华知道郦君玉将收自己为徒了,心也不由砰砰乱跳起来。却见郦君玉叫荣兰小厮到门外守着,才将皇甫少华叫到自己跟前:“你果真执意要拜我为师,终身不悔?”
皇甫少华毫不迟疑说话:“自然终身不悔!”
郦君玉定定地看着皇甫少华:“师生名分既定,你对为师,再也不许有欺瞒之举,不许有违拗之行,更不许有任何非分之想,你也愿意?”
这还要特意交待?那是自然!皇甫少华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
“既然如此,”郦君玉目光似乎穿过了这厚厚的院墙,看到了外面浩淼的天宇,“你且以皇甫家的列祖列宗的名义,立下一个誓言来!”
皇甫少华见郦君玉如此郑重,却也不由稍稍动了点心思。为什么?这郦公子收徒规矩,不像是一个饱学宿儒的举动,却十足地像了江湖人的言行。但是就这略一迟疑,郦君玉已经有些不耐烦说话:“你如果连此都不愿,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且放心,我也不是多言之人,既然决计要袒护你,自然不会令你吃亏。”转身就要去开门走人。
“先生且慢,”皇甫少华急忙叫起来,“我自是愿意立誓!”当下双膝跪下,就自己的列祖列宗的名义,立下了一个极重的誓言来。
眼见皇甫少华立誓完毕,孟丽君才叫他起来,说道:“为师与你年龄相仿,本是同辈之人,不该收你为徒。然而你拜师之心既坚,我如不允,反为不美。今日之后,我会教授一些兵法给你,但是为师不善教授,具体参悟,却靠你自己。你可有怨言?”
先生答应教授兵法!这份欢喜,叫皇甫少华简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点头!
郦君玉见他那欢喜的形貌,不觉又是轻轻叹息,道:“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听得这句话,皇甫少华心咯噔了一下。先生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来不及细想,又听先生说道:“我与令姊有旧,如被她知晓你我竟成师徒,却难免被她笑话。今日之后,师徒称呼,只存留于你我心中,切不可随意公开于众。回去之后,我自会调你到康宅护卫。每日学业,我会派人送交与你。你且记住了。”转正了身子,接受了皇甫少华九叩之礼。
皇甫少华的表现,还是让孟丽君有些不放心。先逼他下了重誓,才收他为徒。至于教学素材,孟丽君暂时却不担心。这皇甫少华是冲着《三国演义》而来的,那就教他念《三国演义》吧。孟丽君知道,在原来的空间历史上,《三国演义》曾经成为满族人的必读书目;清朝统治者曾经把从《三国演义》中学到的反间计,用到崇祯身上,终于让崇祯自毁长城。直到到了现代,《三国演义》还是许多兵学院商学院学生的必读书籍。许多现代学者都认为,《三国演义》里集中了兵家思想的精华,作者罗贯中,绝对是兵学大家。
自己是喜欢《三国演义》,但是只能看看热闹。但是皇甫少华不同,他可是内行。他说从一场《赤壁之战》里听出了自己的兵学见识,那就让他继续读《三国演义》吧,内行人看门道么,说不定有很多参悟呢。这《三国演义》,原封不动背,自己是背不出的;但是其中要紧的计谋故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写给他看好了。
《三国演义》教完了,自己也还有东西教呢。明朝清朝的历史自己知道不少,其中也有不少著名战事。别的且不说,就是我们主席,那反败为胜的手段,不值得一提?细细写出来,不值得皇甫少华思量个三两年?
于是这么想着,我们的主人公,就一点也不为日后的教育大计发愁了!
这当然是闲话。却说皇甫少华听见了孟丽君说话,心中也不免略略有些得意:先生果然与姐姐关系密切……想到这里,皇甫少华突然想起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先生认识姐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云南时候?当然不可能!回湖广的几个月里?那也不可能!
难道,是家变之后?
望见皇甫少华那着急的神色,孟丽君自然知道他所想,当下微微点头笑道:“我与令姊,也算是生死之交。这故事,自会慢慢告诉你。”当下将自己与皇甫长华的故事,说给皇甫少华听了。皇甫少华听说自己姐姐竟然近在湖广,而且已经身为湖广卫副指挥使,有军功在身,不由又惊又喜。孟丽君见他神色,知他所想,笑道:“你若愿意去投奔令姊,为师也不反对。只不过却有两个不方便:其一,令姊与你外貌相似,莽撞投奔,不想好言辞,只怕反而惹人疑惑,只怕反而连累了令姊。其二,你刚刚拜了为师为师,还来不及得什么传授,空担了一个名份,为师只觉委屈了你。”
皇甫少华自然是点头接受教训:“先生所说甚是。”
次日祭拜,无他故事。回到老宅,准备返程,却看见毛三急忙奔跑上来:“公子,有一位公子,跟您差不多年纪的,来见您,说非见您不可。”康福见毛三说话慌张,难免呵斥:“连个样子都没有!什么公子,你问清楚了没有?”毛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道:“他样子很是俊秀,但是神色却很凶恶,我说话稍微慢了一些,他就生气。”康福叹气道:“乡下人,就是上不了台面!这样通报,我们康家的面子都被你丢光了!”毛三尴尬退下,嘴里却忍不住抱怨:“那人那么凶,你也会被吓死。”
“公子爷,见我?”孟丽君一怔。去年在湖广是闹出了一些故事。但是大多数时候自己都是隐身在幕后的,认识的人并不多。认识的人,如铁穆刘真李玉飞等人,都已经回了临安。难道是王长虹——皇甫长华?但是王长虹不应该知道自己的行踪啊。回湖广祭祖,自己也没有声张,谁消息竟然如此灵通?难道竟然是皇甫少华行踪落入他人之眼?
目光掠过小小宅院,略一沉吟,吩咐皇甫少华:“你且在厅堂隔壁房间等候。不管见到何人,听到何人声音,不等吩咐,不得发出任何声音,不得令人听到任何声音。”皇甫少华有些不解,但是先生没有进一步解释,也只好听从吩咐。暗暗摁紧了刀把,心想老师如此郑重其事,莫非是来人不是好人?来意不善?要自己躲在帘后,以备万一?
孟丽君吩咐皇甫少华躲进隔壁,其实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是防备来人与王长虹熟识,见到皇甫少华,见面貌相似,只怕起疑,于皇甫长华不利。二是防备来人就是王长虹,突然之间见到弟弟,心下激动,就在下人面前露出破绽。
当下摆起排场,出门迎接。出了门,便看见门口立着的两人,其中一个横眉怒目,正气哼哼地盯着自己:“郦先生好大的排场啊。”不是安平郡主那个泼辣丫头是谁?还有一个,似是下人,侍立在李鸿儿一侧。面目被李鸿儿遮挡住了,看不清楚。但是身材不魁梧,估计也是个女子。身上竟然带着淡淡的杀气,似乎有些熟悉。也许是去年就见过的吧,也没有仔细思想。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李鸿儿身上了。
见到李鸿儿,孟丽君先暗叫了一声不好。这主儿是与自己有仇的,不知她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是不是想寻自己算帐?先恭恭敬敬地施礼:“学生见过郡主。”
郡主?旁边的家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原来竟然是郡主娘娘来拜访我家公子!那我家公子的前途……
安平郡主李鸿儿,却不受她这份恭敬:“哼哼,郦先生好生厉害!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自己的真实讯息一星儿也不露!告诉我们说是回老家看父母去了,原来这老家就在这江陵县!”
孟丽君也只好苦笑,解释道:“学生一家,搬迁离开湖广已经有四十年,大元开国后重新登记户籍,我家就落户在明州。这里的确是祖宅,不过只是留两个家人在此管理而已。学生也是第一次回这里。就是去年,也不曾回过这里。”赶紧转移话题,说道:“郡主请入内奉茶。不过只怕蜗居简陋。”
李鸿儿抬腿就往里面走去,说道:“说话少酸溜溜的。我受不了这个。”
两人进了厅堂,康福早就准备妥当,送上茶来。分宾主坐下,孟丽君进入正题:“郡主大驾光临,却不知有何见教?”这才注意到李鸿儿一道来的人,就站在李鸿儿身后。李鸿儿坐下,将她的面目露出来了。看见那人,孟丽君吓得几乎将手里的茶泼了出来!
风尘仆仆,青衣小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不是王长虹是谁?但是为何却是这副打扮?不由有些头疼,……这王长虹啊,曾给自己送过秋波的……
这还是小意思。更头疼的是:皇甫少华就在隔壁!
如果来的只是一个安平或者只是一个王长虹,自己都不发愁!发愁的是两人一起来!
皇甫少华姐弟两年未见,这次突然听到姐姐的声音,皇甫少华能不激动?如果万一被安平觉察出什么异样……
安平知道也没有什么,但是——孟丽君知道,从荣兰嘴巴里知道——安平与铁穆那个王妃,关系很密切!
而安平,是一个没有什么心计的小丫头!
上天保佑!皇甫少华啊,你千万不要发出什么声音!
却听见李鸿儿笑道:“有很重要的事情来找你。但是具体事情,殿下却要王将军跟你说。殿下只派我做了王将军的信使而已。”
略一转思,立即知道铁穆的意思,铁穆知道安平个性,生怕她事情说不清楚,办砸了事情,就索性将信送到王长虹的手里,让王长虹跟自己交涉。但是为什么要派安平做信使?派别人不行么?
不要说孟丽君想不明白这其中情由,就是铁穆,也是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安平那丫头,为什么会这么积极?她还刚刚被解禁出来呢!唉,得好好遮瞒,万一被皇祖父知道,那我们三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么?希望她不要办砸了事情才好!她会按照原计划,先找王长虹,再找郦君玉么?
不错,李鸿儿是自己要求跑湖广来的。铁穆原来是派李玉飞来这一趟,生怕李玉飞一人说不动郦君玉,就要李玉飞先去找王长虹。没有想到被李鸿儿得知了讯息。死皮赖脸,什么招数都用上了,一定要从铁穆手中接下差使。但是铁穆与李玉飞已经怕了这丫头了,哪里会答应?
可是是有凑巧,还正纠缠着,宫里却传来了一个消息,禁卫军指挥使云杨丁忧了。而宫里的意思,却是叫李玉飞暂代指挥使一职。李玉飞对当官不当官不很在乎,但是刘真一听这消息就上心了,建议不能让李玉飞出去办事。
但是寻找郦君玉一事也不能耽搁。本来刘真想让小福子来这一趟,但是铁穆顾虑说:太监私自出宫,被抓住就是死罪。李鸿儿抓住这机会,发了三个誓言,终于从铁穆手里拿到书信。
却看见王长虹上前一步,施礼道:“半年未见,先生更见风采了。科场得意,却还记得旧日朋友否?”
“王……”见她微服,急忙改口道,“王公子见面就说笑话。”
见孟丽君说话生疏生硬,王长虹未免有些怨怼之意,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淡淡说道:“烦请先生屏退下人如何?”
正合孟丽君之意。示意下人退下,却听见王长虹笑道:“先生果然好生谨慎。隔壁房间里却不知是什么人在此服侍?”
王长虹听清楚了隔壁厢房里粗重的呼吸声。有人躲在厢房里?先生不可能不知道。那躲着的是什么人?当然是与先生关系密切之人!不知觉的,话里已经带着一丝酸酸的味道。其实也知道,郦君玉与自己肯定没有前途,而且郦君玉也已经委婉拒绝了自己,自己吃醋完全不应该,但是女人大都都是用情感思维的动物,觉察到此情景,还是忍耐不住。另外,她要说的事情,也着实要紧,听到有声音,自然要说话。
孟丽君心咯噔了一下!
皇甫少华啊,你还是发出声音来了!而且,还被自己的亲姐姐揭发了出来!
这下如何是好!
但是容不得迟疑,孟丽君吩咐道:“芝田,你快下去吧,郡主娘娘不需你服侍。”
这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先告诉王长虹,里面的人叫“芝田”,你不要莽撞行动!二是告诉皇甫少华,你赶快下去,千万不要落入他人眼中!
皇甫少华啊,你千万要听懂我的话!
这“芝田”两字却叫王长虹心怦怦乱跳,但是想到这绝无可能,强自按捺住心中情绪,定眼看厢房里走出要下去的人——竟然果然是自己的弟弟,皇甫少华!
这怎么可能?但是,芝田,就在自己面前!
皇甫少华垂着头匆匆走过,也是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两年前两人分别,此后生死茫茫,不知讯息。皇甫少华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姐姐竟然以这么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两人见面,却不能相认!
而且,甚至不能定眼看一眼姐姐,因为,自己绝对不能在郡主娘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