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
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
只有一个理由:她要看看,这个皇甫少华,值不值得自己帮助。
假如皇甫少华就此大惊失色,手足无措,甚至磕头求饶,那么说明,这个人没有胆略,没有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这样的人,自然不值得帮助。让他隐姓埋名在自己家好好做个佣工吧,日后的事,看他自己的造化。
假如皇甫少华竟然生出杀人灭口的念头,甚至动了手,那么说明这个人有决断力,但是心狠手辣,不问是非!可以适当地帮助一下他,但是,自己绝对不会与他深入交往,当然也不会透露身份。皇甫少华,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
假如这个人,能够迅速判断出自己是友非敌,表现出一个大家子弟应该有的才智风度,那么,孟丽君会尽心尽力帮助他,甚至会告诉他真正身份!
孟丽君在赌博,在赌博皇甫少华会怎么表现,也在赌博自己后半生的命运!
孟丽君手心里已经全上汗水。
她没有太强的武功,但是还记得一些招数。如果皇甫少华这一年当中没有什么奇遇,如果皇甫少华与皇甫长华武功相似,那么她有把握避开皇甫少华的第一击!
只要避开第一击,她就有时间告诉他自己与皇甫长华的关系!
皇甫少华应该不会对皇甫长华的朋友下手!应该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
但是,这也只是“应该”!
到底事态会如何发展,孟丽君没有绝对的把握!
时间,在那一刹那之间静止!
郦君玉有这么多想法,但是皇甫少华不知道!皇甫少华只听出了孟丽君把阴冷的语气,那似乎不是朋友应该有的语气!
他会如何行动?
风吹过,一根枯藤在皇甫少华脸侧拂过。
只是极其轻微的触摸,却使皇甫少华打了一个激灵!是的,打了一个激灵!
杀了他,在这荒僻的地方,没有人看到!
——在这荒僻地方!
郦君玉为什么要在这荒僻地方揭露我的身份?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不想置我于死地!
——也就是说,他不是我敌人!很可能,他能成为我朋友!
——从自己所知的情况来看,他有绝世才华,而且前途无量!
——如果能用最坦诚的态度获得他的认可,我就有可能得到他的帮助!
一连串念想,如同一连串闪电,在皇甫少华脑海里炸开。突然之间,整个脑海,都光明彻亮了!
皇甫少华的拳头松开了,人也站得笔直,目光也变得坦然自信。只一瞬间,一个纯朴忠厚老实还有点怯懦的佣工不见了,我们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气度恢宏的世家子弟。看着郦君玉,他微笑:“郦先生果然好眼力,少华实不敢继续隐瞒。”既然被识破,他也没有任何顾忌的将自身的气质表现出来。
孟丽君看清楚了他在这一刹那之间的变化。心里浮起一丝淡淡的庆幸,但是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失望。从皇甫少华的拳头变化过程中,她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关口走了一圈,皇甫少华,通过了自己的测试!
是的,皇甫少华,曾经起过灭口的念头。但是他到底不曾莽撞!他没有如自己预想的一般,成为惊弓之鸟!
皇甫少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没有主意的皇甫少华,那个犹疑着不愿参加射箭比赛的皇甫少华,那个逃命还需要姐姐催促的皇甫少华了!
自己小看了这个人!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苦难竟然是他最好的老师,在一年多心惊胆颤的躲避逃命中,皇甫少华,竟然锻炼出了一定的决断力、思维力与观察力!
他成长起来了!
这个人,绝对是一个可造之材,是一个值得帮助的对象!
可是,孟丽君的心里,为什么会有一丝淡淡的失望呢?
对上皇甫少华的目光,孟丽君硬生生将他的目光给逼开了:“皇甫兄闻说身份揭露,竟然面不改色,在下着实佩服。却不知公子混迹佣工到我家,到底意欲何为?千方百计跟随我到江陵,如不为回旧宅探望,又意欲何为?”看着他脸上被朔风吹得皲裂的皮肤,想起他本来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不得不混迹至下等人中生活,也不由升起一丝淡淡的怜悯,声音里也不自然得带了一丝暖意。
皇甫少华只觉得对方目光似乎不是十分凌厉,然而恢宏博大,竟然似是初生之阳,温温和和,却依旧令人不能仰视;不由自主将目光避开。却听见对方说话,声音里似乎有一毫浅浅的关怀,不由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怀揣已久的愿望,“扑通”就跪下了:“望先生收录在下为弟子!”
啊?这话倒叫孟丽君猝不及防,差点将眼珠子也掉出来了!好在皇甫少华已经跪在了地上,不曾看见风度翩翩、宠辱不惊的郦公子那副大惊失色的形貌。只听见郦公子平平静静的声音:“公子且起来。公子是世家子弟,文武双全。我却是无德无能,一介书生而已。如何敢收录公子为弟子?又有何才学可教与公子?”
皇甫少华抬头,看见郦公子已经侧转身子,显然不愿意接受自己这一跪。心一发狠,就说了实话:“先生知在下身份却私下问话,显然是深知我家冤屈,有保全之意。如今对头势大,在下虽有鸣冤之念,却奈何无有途径。唯一之策,便是想办法先提兵去安南雪了国耻,救了父亲,回朝再与人理论。奈何在下学艺不精,于兵学上,实无多少见识。即便有机会,只怕也无本事去安南救父。故在下欲寻一个名师,学习兵法。先生深知兵法,又知我家冤屈,还望先生略施怜悯,教授一二。”
啊?我什么时候深知兵法了?这倒叫孟丽君莫名其妙了。神态依然平静之极:“公子此言谬矣!我一介书生,熟知者,四书五经耳。何曾知晓兵法?令尊大人却是兵学大家,扬州一役,反败为胜,名扬天下。公子想必深得令尊所传,为何却要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求为师父?”
皇甫少华见郦君玉不肯认账,也在心里揣摩起郦君玉的心思。这位郦公子不肯承认自己知晓兵法,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抱了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自己家的事情错综复杂,他好端端的怎么愿意牵涉其中?二是对自己不是十分信任,大凡有本领的人收录弟子,都要考验一下弟子的心性忍耐力。这郦公子不知是抱了怎样的心思?听他说话,语气不是十分严厉,难道是第二个原因?希望既然还未完全断绝,自然要竭尽全力,说话也愈加的诚挚恳切:“先生所说,自是正理。在下确实曾跟随家父学习兵法,亦有所得。然而在下虽然不十分愚昧,到底年纪幼小,领略无多。不是在下对家父不尊,然此却是实情:家父所授,于安南一事,实无用处。”
孟丽君眉毛一扬。想不到这皇甫少华竟然敢将这话说出口!敢说父亲教授的知识没有用处,这可是逆五伦的大过!虽然这道理孟丽君也明白(皇甫敬自己也失陷在安南了,正是他的兵法无用的明证),但是却万万想不到,皇甫少华竟然无所顾忌的批评父亲!
皇甫少华继续说话:“先生明鉴。家父确为兵学大家,然而对安南贼子却因名气太大,反而处于劣势。十数年来几场大战名扬天下,安南贼子,定然是已经深知我父用兵之法,早有准备。因此家父虽然是兵学大家,最终还是失陷在贼子手中。”
孟丽君也不由颔首。敢批评自己父亲不稀奇,难得的是批评之后能将原因解释的如此委婉而清楚,不至于被人套上“逆伦”的帽子。聪明人啊。微笑道:“即便你所言有理,也不该胡乱寻找师父。朝野之中,或有兵学大家,然非我这一介寒儒。”转身就走,说道:“我们该回去了吧,时间长了只怕引人疑心。你只放心,我与令姊有旧,断不会为难于你。”
皇甫少华见这郦君玉还不承认自己知晓兵法一事,不由着急起来。将那层纸捅破罢!见郦君玉已经行出数步,大急,厉声叫道:“公子不知兵法,却不知酒楼上一出《赤壁之战》出自谁人手笔?公子如非兵家,安能编撰此等故事?”
哦?原来是那个《赤壁之战》惹的祸。站住,回头,笑道:“不过是读了些史书,无事胡说编撰着给人取乐罢了。公子是寻师心切,正是所谓病急乱投医了。你且放心,即使无有师徒名分,看在令姊面上,我也会尽力保全于你。”
皇甫少华听郦君玉轻描淡写,却将话回绝得干干净净,语气更是斩钉截铁,知道他实在无意收徒,不由大急。知道要拜师,这次是最好的机会。如今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下人,而且自己还是一个窑工,谁知还有没有与郦公子单独相处的机会?郦公子还给不给自己与他独处的机会?不由一阵绝望。听得那一句“看在令姊面上”,却不由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电而过!
看在令姊面上!
也就是说,这个人与自己姐姐有旧!而且,很有交情!他识破自己身份时候,说过一句话:“加上你的相貌”——他识破自己身份,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自己外貌与姐姐有几分相似!
既然如此,何不赌博一次!
但是这个赌博,却是生死赌博!
如果没有猜错,那么,这位郦公子,多半会被自己要挟,收自己为徒!
但是,如果自己赌输了呢?即使赌输了,这先生,也不见得会如此决绝!也许,他会帮助隐瞒!而且,自己家门口附近,自己最熟悉地形!即使毛三诸人要去报告官府,自己也不见得没有逃跑机会!
生死抉择。赌,还是不赌?
只是电闪之间,皇甫少华已经做出了决断!
即便赌输了,能死在自己老家门外,也是死得其所!这么想着,皇甫少华便凄然说话:“先生果然不肯怜悯?不愿收我为徒?”
孟丽君站着,没有回头:“我于兵学上,实无可教于公子。又如何敢收公子为徒?”
围墙那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传来荣兰小厮的声音:“公子,你在哪里?”
孟丽君高声回话:“我在这里!你不需要寻找。”转身又要前行。
皇甫少华心一横,膝行两步,手牵住了郦君玉的下衣摆:“先生抱有天下大志,为何不肯怜悯?先生如若不答应,在下就跪倒在地上,永不起来!”
孟丽君大急,抬起腿,却哪里能挣脱皇甫少华的铁爪?不由恼怒道:“松手!拉扯着成什么样子!”
皇甫少华哪里愿意松手:“望先生答应!”
孟丽君怒道:“你这么赖着,难道不怕落入他人之眼,对你不利?”
皇甫少华说道:“先生怜悯!自不会令我身份泄露!”
孟丽君火大了,说道:“你就这么几句话?这是要挟么?”
皇甫少华说道:“在下怎敢?只是还望先生念我一片赤诚!”
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康福的声音:“公子,我们去了吧,天色不早了,今天我们就可以到祖宅了,我们还要在祖宅歇息呢。”
孟丽君心中突然一动,升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好,你要拜师,我就答应你!看你以后后悔不后悔!想起日后自己身份透露时候皇甫少华又青又白有苦说不出的脸色,不觉有了一种意淫的快感。当下说道:“起来!我答应你!晚上回到祖宅,再行拜师之礼!”
听见康福声音渐近,皇甫少华也是心下忐忑。没有想到,这当口,先生竟然答应了!当下兴奋莫名,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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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来讯
皇甫少华亦步亦趋,跟在郦君玉身后,却听见郦君玉眼望着那破败的围墙,又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皇甫少华当然有些想不明白,这郦公子,为什么前一刻还怒气冲冲指斥自己要挟,为什么后一刻却突然改变主意,答应收自己为徒?
自己也不抱有指望的时候,先生竟然答应了!
这真的是要挟的结果吗?皇甫少华知道,就自己与先生的短暂接触中知道,先生的品性,本也是极为坚毅的,会这样被自己要挟吗?
或者,他与姐姐的关系,密切得超过自己的想象?
这原因,只怕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想明白。连孟丽君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她并不是爱恶作剧的人。就今日之事看来,这皇甫少华,还真是个敢赌敢拼的狠角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角色。这样的人,本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何况自己与皇甫家,关系尴尬?
想了半日,孟丽君也只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一时想恶作剧罢了!看起来我定力还不够,如果日后还这么感情用事还得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孟丽君自己也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将这未婚夫收做了徒弟,那么,天地君亲师,有先生的名份压制着,这皇甫少华日后就别想娶自己了!我李思思,要嫁的,绝对要自己选择!
我不会听凭父母安排;即使他们安排了,我也不会认账!更何况是这么荒唐的订婚方式!
当然,这只是潜意识里的念头。
黄昏脉脉愁,江陵水悠悠。
回到江陵祖宅,孟丽君叫来了皇甫少华,屏退了下人。
皇甫少华知道郦君玉将收自己为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