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来了,风开始冷起来。滑全蹲在门口,连晚饭也没有吃。
妻子的叫声终于响了起来,滑全终于按捺不住,想推门进去。但是,门口的丫头又阻止了他。
月亮挪移到了天空的正中。远处传来了二更的打更声。妻子终于开始叫嚷了,但是声音却是断断续续,叫滑全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
……
一天一夜过去了。康赛金已经没有任何气力挣扎。那个孩子始终没有下来。
康家大院里一片哭声。
滑全终于被允许进去。但是他已经与妻子说不上话。妻子已经没有呼吸了。她没有闯过这个关口。滑全看着妻子,面如死灰。妻子死了。孩子也没有了。在这个康家大院里,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外人了。
根据江南地方的民俗,难产死亡的女子是不吉利的,特别要预防没有出世的孩子来找大人讨要孽债。而且,如今正是夏季,尸体停放多日,也不是办法。最好的方法,就是快点下葬。阴阳先生很快来了,要了一贯铜钱之后,告诉说:“今日午后三刻,宜出殡。”
好在大户人家,大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康家唯一不现成的东西就是棺木。棺材铺里倒还有两副,就是薄了点,差了点。也只能算了。岳母早已哭得背过气去,好在康氏与姑丈吴道庵还算镇定,里里外外帮忙操持。早在康赛金生育之初,就已经派人送信给窑场的康若山。如今虽然康若山还不见得能够赶回来,却也不能耽搁了。虽然滑全也想给妻子好好风光一下,但是时间紧迫,自己也没有任何气力起来操持,也只好由姑丈夫妇办理了。
且不说康家一片忙乱。孟丽君身体已经完全复原。当初的毒素也不是很厉害,孟丽君身体还扛得住。因为天气热,实在看不下书,就与荣兰搬了个小凳,来到客栈的小后门口,享受后门口的吹堂风。顺带教荣兰认识几个字,学一点医术。却听见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与锣鼓声。荣兰唾了一口道:“晦气晦气!公子,我们还是进去吧,别给人家冲撞着了。”孟丽君见她如此讲究,却忍不住一笑。也不好违拗这个忠心丫头的意思,便站起身来。荣兰收拾小凳,正看见店小二走过来,说道:“客官进去避避也好。这康家小姐是今天凌晨难产死的,孩子还没有下来呢。被孩子撞着,那就不好了。”
难产死的?孟丽君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这个时代的女性,生育就是一道生死关口。不像前世,稍微困难一点就可以剖腹产,生育变得很简单。荣兰已经收拾好东西往里面走,孟丽君却一阵惘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荣兰放下东西回转身来,叫道:“公子!”孟丽君才收过神来,笑道:“我这就来。”回答着话,眼睛却定住了。
因为,送葬的队伍已经来了!孟丽君还看到,其中走前面的一个下人,似曾相识——很快确定了,那是康家那个看门的老苍头。
死的人,是康家的人?孟丽君想起店小二刚才说的话,就问:“小二,这死的人……”还没有问完,那荣兰就已经转回来拉自己了:“公子,还磨趁做什么?”眼睛却也定住了。因为她也看到了棺木前面的牌位。荣兰认识的字还不多,不过这康字却是刚刚学过的。也不回去了,轻声问公子:“那是‘康’字吧?是那天暗算我们的?恶有恶报,老天爷也不保佑他夫妻!”
孟丽君恼怒地回头看了荣兰一眼道:“荣兰,你说话怎么恁心狠!那天的事情与她有没有关系还不知道呢,你就这么说话?再说,孩子多少可怜?大人的怒气,你也迁移到孩子身上?”
荣兰吐吐舌头,说道:“我知道错了。”
说着话,送葬队伍已经到了跟前。孟丽君想要转身进去,眼睛却又定住了——她看到了一样根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棺木之下,有血滴下来!
血!
颜色鲜红的血!
医科出身的人,自然一眼就可以判断,这血,是新鲜的!
也就是说,棺木中的妇女,还在出血!
人死了,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运行。
死人不会流血!何况是今天早上死的人,血液早应凝结!也就是说,棺中的康小姐,其实还没有死!
送葬队伍在自己面前经过。血!地上的血,是鲜红的!
孟丽君只觉得血液急速运转起来。也来不及细想,她冲出了门,冲到了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了队伍:“打开棺木!”
送葬队伍停下来了,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等前面的人将话传到后面,整个送行队伍都炸窝了!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死者既然进了棺木,那就不能随便开棺!因为这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
可是,这个人,这个陌生的疯子,居然要他们打开棺木!立即有人围上来,要将这个胆大妄为的疯子,抓起来扔到路边的阳沟里去!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
名满明州
荣兰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公子上前,也急忙追上去。等她追到前面,却发现一伙人已经将公子围在正中,自己怎么也挤不进去!
孟丽君见情形如此,才想起此时的民俗起来。见众人形势汹汹,急忙说话:“棺木里的人可能还活着!”
这话简直是一个震天雷!有一瞬间,众人竟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当下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颤抖着声音问孟丽君:“真的?”
孟丽君点头:“我素习医术,这非常可能!”
边上已经围上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听见这样说话,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嘲笑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半信半疑者亦有之。孟丽君也不管旁人的议论,只抬起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缓缓说话:“开棺!如有不敬,我自当之!”
孟丽君目光扫过,众人只觉得似乎有一阵清冷的风在头上刮过,心下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竟没有人再取笑再反驳。几个下人一起动手,打开了棺木。荣兰挤进了人群,孟丽君转头,对荣兰说道:“去拿那个箱子来!”
刚打开棺木,就听见有人啊地大叫道:“果然,康小姐的脸色都还没有变!”
孟丽君上前两步,人们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按了按脉搏,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荣兰已经拿了药箱过来,打开等候。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取了一根长针,瞅准部位,对着康赛金的腹部,一针扎了下去。(这一段其实是抄袭少年时候看到过的一个民间传说,小说家言,并不科学,大家不要责怪。)
这一针下去,只见康赛金的小腹又是一阵收缩!守侯在棺木边上的几个妇女,都不由掩嘴惊呼!
孟丽君见已经起效,便吩咐:“准备姜汤,请接生婆过来!”转身走出人群。自己眼前是男子身份,做接生工作到底不是太好,特别是在这民风还比较保守的时代。既然人已经救了,就不必多做停留。
才走出没有两步,就听见人群中传来新生婴儿的啼哭声!
有人大叫道:“神医果然起死回生!”
孟丽君也忍不住得意,莞尔一笑。
进了门,按捺不住的荣兰就缠问孟丽君:“您救康小姐的那一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到底是什么穴位?”
孟丽君微笑:“没有穴位。康小姐难产,是因为孩子的手隔着胎衣抓住了她的心脏。心痛如绞,引起晕厥,造成假死情况。我那一针,正刺在孩子的手掌上。孩子松了手,而康小姐也缓过气来。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荣兰忍不住一脸崇拜,道:“那您就不简单了。如果换做是我,即使知道事情的起因,也不敢动手的。万一没有刺着孩子的手,却刺着大人的心脏……”
孟丽君笑道:“我也是在赌博。虽然我对于人体结构非常熟悉,但是到底不能透视。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难道还看康小姐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被当作死人埋葬了不成?”
荣兰却又一撇嘴,说道:“您救了他们,却不想想前几日他们怎样对你?不过我知道您这话是不爱听的,我这就做事去,教训的话您就甭唠叨了。”去做事情了。孟丽君苦笑摇头,却看见荣兰又一蹦一跳回来了,大叫道:“公子,好热闹!”
孟丽君不解,道:“什么好热闹?”问完话,却听见前门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明白了,问:“是义父家来人了?”
荣兰笑道:“可不是!”便看见一群人拥过来。夸张的是,其中还有两个人,抬着一张大牌匾,那牌匾足足有半人高!牌匾上是四个大字“杏林圣手”!看见这样夸张的情节,孟丽君简直要晕死!
好在主角的心理素质不同一般,当下整整衣冠,迎接了上去。牌匾当然是不能收的,家属却不能不接待。
前来感谢的,是康家姑丈吴道庵。施礼还礼,互通姓名,孟丽君报的名字让吴道庵几乎掉下了眼珠子:“学生郦君玉,字明堂。”
吴道庵实在不相信,但是又不能不相信:“先生……果然是我家妻舅的救命之人郦明堂?”
孟丽君施礼,浅笑:“‘先生’之称,君玉愧不敢当。正是明堂。”见吴道庵脸色,又微笑道:“现下或者明堂身份未明,姑丈称呼,尽可随意。”
吴道庵不由惊叹道:“曾闻舅父言道明堂医术通神,却不意精通至此乎?真可谓生死人肉白骨也。”
孟丽君微笑道:“这也是康小姐命不该绝,而上天遣君玉适逢其会。君玉粗知医术,却被姑丈笑话了。”
那吴道庵也是个好学之人,也粗知医术。见郦君玉手段如此,竟然忘记自己家中的一大堆事务,两人讨论起医药来。两厢对照,两人都觉所获颇多。不觉暮色四起,而客栈门外又来了一个人。谁?孟丽君的义父康若山。得知女儿早产的消息,急忙赶回明州;走到半路,接到女儿早夭的噩耗,不禁两腿发软;赶到城外,却看见前来报喜的家丁。女儿竟然被人从棺材里救了回来!连带着,还有一个活外孙!这一喜,可真非同小可。跑回家中,见了女儿外甥,又见了妹妹妻子,知道吴道庵带礼物带牌匾去客栈道谢还未回来,心急也就自己赶来了。等见了女儿的救命恩人,又是一惊一喜。孟丽君当下大礼参拜,而康若山难免就要责怪:“儿呀,既然到了明州,为何却要居住客栈?为何不住家中去?莫非是看不起为父么?”
孟丽君迟疑未答。侍立一边的荣兰,见了这么好的机会,岂有不添油加醋告状之理?孟丽君急忙喝止。荣兰虽然只说得一两句话,但是康若山不是呆瓜,看着吴道庵那脸色,就知道大概。叹息道:“这是为父之过。未曾叮嘱清楚,以致你母亲如此多疑。幸好明堂不因此见怪。康家一门,又因此受惠了。”
见义父如此说话,孟丽君怎能不解劝?说了半日,康若山的怒气方才略略消散了些。三人这才起身,收拾了回康家去。早有家人跑回去通报消息,康家已经知道这救命恩人就是前几日自己家不肯认账的便宜儿子,哪里不大张旗鼓迎接入门?滑全得知消息,真正是又愧又悔。而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康赛金,得知消息,也打点起精神来,又将丈夫好好说了一顿。
次日康家自然摆酒,大宴宾客。一是庆祝自家女儿死里逃生,二是庆祝新收义子。滑全打起精神,怀着鬼胎,尽心尽力,将酒筵安排的尽善尽美。孟丽君见滑全从来不敢再自己面前多呆片刻,也不由心里暗笑。她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滑全如若亲口认错,她绝对会原谅他,但是滑全不敢认错,她也乐得看滑全这忐忑不安的样子。滑全忐忑不安的表现,已经成为她最大的乐趣之一。
既然是姐弟,也少了许多顾虑。孩子身体虚弱,康赛金也需要调补。孟丽君开药,吴道庵帮忙斟酌,两人联手,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孩子与母亲,都已经无有大碍了。康赛金自然感激,看救回女儿,康老安人也打心眼里疼起这个便宜儿子来。而孟丽君也渐渐与康家人熟悉起来了。
却说这康若山康员外,收了两个丫头作姨娘。一个叫德姐,一个叫柔娘,都是温和性子。德姐还没有孩子,柔娘却在今年春天新得了一个儿子,才五个月大。康老员外年纪已大了,精神有些不济,又碍着女儿女婿安人的面子,这两年对两个姨娘已经冷落了很多。柔娘也还好说,毕竟有儿子了,老来也已经有依靠。虽然康赛金招赘,自己的儿子总还是名正言顺的长子。但是德姐却难免有些别的想法。她也知道自己青春不再,而员外年龄也已经大了。自己如果不再抓紧时间怀上一个孩子,自己老来该怎么办?
因为主母的关系,掌管部分家务的康赛金对自己是非常不满的。柔娘有孩子保驾,但是自己呢?什么依靠也没有。这一阵,康老员外在外面看生意,康赛金就抓住机遇,狠狠给自己穿了两回小鞋。现在康员外还健在,情形就已经如此了,那康员外过世之后呢?
德姐绝不是生性淫荡之人,只是人到了她这般境地——年纪又轻却几乎等同于守寡而且又没有任何未来的境地,怎么可能不产生别的想法?这两天见到了员外新收的义子,她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