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公所在的天完国,由于起事很早,打下的地盘也最大,在很多地区的百姓中间也有些基础,从现有的兵力来看也算是最强盛。而今,明公已经掌握了天完的全部兵权,这些都是有利条件。但恕我直言,明公这里也有四个不利因素……”
说到这里,黄昭又顿了一下,友谅毫不介意地接上来:“先生有话,尽管明言,不必有什么顾虑,友谅洗耳恭听。”
黄昭这才言道:“这四条不利因素么,其一,从天完过去的战史来看,东边一直打到了江浙行省的东南角,接近了福州路;西边已经打到了四川行省,战线拉得过长,打得下来却又守不住,还有什么必要去打呢?”友谅一听,连连点头。
“其二”,黄昭接着说:“队伍成份复杂,各自为政,很难形成合力。徐寿辉有徐寿辉的人、邹普胜有邹普胜的人、倪文俊有倪文俊的人、你明公有明公的人。所以才会发生倪文俊谋害徐寿辉的事。以上两个情况在朱元璋和张士诚那里都不存在。
“其三,人才的聚集还远不如朱元璋和张士诚。虽然明公这里,或者说眼下的天完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批能攻善战的将领,但恕黄某直言,这些将领多数带有草莽英雄的特征,真正具有文韬武略的文臣和武将尚为鲜见。张士诚占据吴地之后,让施耐庵主持礼贤馆,搜罗了大批吴地的英才;朱元璋更为重视这一点,以至各路名士如过江之鲫游入他的麾下,虽然眼下他的总兵力要少于我们和张士诚,但手下的文臣和武将决不稀少。
“其四,明公在天完这里还未完全当家,这一点和张士诚、朱元璋都不一样。张士诚从一开始就当着自己的家;朱元璋上面虽然有个韩林儿、刘福通,但是韩林儿只是个道具而已,刘福通也一门心思向北发展,根本顾不得朱元璋,所以事实上朱元璋也在自己当着自己的家;而明公这里呢?上面有着一个徐寿辉,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像韩林儿仅仅是个道具,他眼下有着比明公还强的影响,同时他还有着自己直属的一部分兵力。”
黄昭说到这儿,友谅再也忍不住,马上站起身来对着黄昭打了一躬:“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友谅过去一直自以为文武兼备,今日和先生一谈,方知自己很是粗浅。先生所言,有一些自己已经有所感触,但是决不如先生这样明白和入木三分。先生既谈到了友谅和朱元璋、张士诚的三鼎足,又条分缕析地谈了我方的有利和不足。只是面对这些不足,又该如何解决呢?”
“明公不用着急”,黄昭继续言道:“从来能成大事而最终得天下者,无不想方设法化不利为有利、变被动为主动。对第一条,只需现在调整战略即可。对其后的三条,则需要一个过程,记在心里,逐步调整、逐步改变、逐步到位,急不得。”
友谅听到黄昭已讲得差不多了,回转身来再问解开:“解先生有何高见,请一并赐教。”解开起身,对着友谅和黄昭各打了一躬:“解某谈诗论文尚可应对,这安邦定国之计是自愧不如,还是以黄昭先生所言为是。只是有一点,明公何不就趁此时将徐寿辉解决掉,也好干净利落地举起自己的大旗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呢?”
友谅听到解开讲了这样的话,立即以征询的目光转向了黄昭,黄昭言道:“眼下留着徐寿辉还有作用。主要是从前述第二条不利因素去考虑的,此时解决徐寿辉,必然会在天完内部造成更大的混乱。此外,徐寿辉留在汉阳,还可为明公担当后勤保障的责任,让他再履行一段时间的职责吧!”
友谅一听,连连点头,接着又问黄昭:“依先生之见,军事上该如何下手呢?”
黄昭答道:“向东、向南大举进军,夺一城、守一城,步步为营、逐步扩大地盘。刘福通此时正以三路重兵在黄河以北和元廷主力火拼,元廷一定无暇南顾,此乃天助明公也!”
“此时向东,必然会和朱元璋部发生冲突,又该怎样看待呢?”友谅问道。
黄昭斩钉截铁地回答:“和他干!明公欲成就大事,迟早都要和朱元璋决一死战,与其坐等朱元璋一天天地羽翼丰满,不如现在及早和他开战,决一雌雄!——除非明公不想得天下。”
听到这里,友谅已是热血沸腾,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道:“拿酒来!”。大林、小林弟兄俩应声跑了进来,随即取来了酒具。友谅亲自在三只酒碗之中酌满了酒,端起酒碗和黄昭、解开的酒碗“噹”的一声碰了一下,随即举起酒碗一干而尽。
210
1
大元朝自“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太祖成吉思汗征服蒙古各部、世祖忽必烈统一全中国,于至元八年(1271年)取《周易·;上经》第一卦“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中“大”、“元”两字,定国号大元之后,第二年即迁都于此。在这前后,经过百年左右的建设,这个过去曾作过金国中都的大都城已经达到了空前的规模。整座大都城分为大城、皇城、宫城三重。大城即外城,呈南北略长的矩形,城墙全部用夯土筑成,周长约六十里,城门十一座、城高五丈;皇城在大城中部偏南位置,全部用城砖砌筑,周长约二十里;宫城在皇城城内偏东位置,周长约八里。
宫城之内,由“大内”、兴圣宫和隆福宫三部分组成,中间是一片开阔的水域,名太液池。太液池清清的湖面上有着两座小岛,一座美丽的汉白玉石桥连接着北侧的琼华岛和南侧的瀛洲岛。太液池的东边就是所谓的“大内”,主体由大明殿、延春阁组成。三层丹陛之上的大明殿是皇宫的主体建筑,朝廷一切大典均在此举行。太液池的西边有着两组建筑,北面为兴圣宫,南面为隆福宫。兴圣宫是皇帝的寝宫,宫内除寝殿之外,还有兴圣殿、奎章阁和其它配套的殿宇,皇帝处理政务一般都在兴圣殿。隆福宫内主要有光天殿、寝殿和百多间配套的建筑,就是太子和其他后妃们居住的地方了。
此刻,正是大元至正十七年九月初一个漆黑的晚上,整个皇城死一般的沉寂,给人一种深沉压抑的感觉、一种神秘难测的感觉,只有兴圣殿里烛影摇曳、烛泪轻流。龙案旁坐着的正是大元朝第十一代皇帝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他正在和阶下的三位重臣议事。
孛儿只斤妥欢帖木尔死后庙号惠宗,史称顺帝,本书为表述方便,便以顺帝称之。
和历史上各个封建王朝由兴而衰、由强而弱的规律一样,元王朝由成吉思汗的后辈经营了短短的七八十年,到了顺帝这一朝,各种不治之症便统统显露了出来——帝王昏庸无道,朝廷派系斗争激烈,各级官吏贪污成风,蒙古贵族凭借特权大肆侵占土地,人民难以承受繁重的苛捐杂税,使得本来就十分尖锐的民族矛盾更加突出。当时,全国的民众被元廷人为地分成了四等:第一等是蒙古人;第二等是色目人,即西夏人、回族人、西域人等;第三等为汉人,此处所称之汉人是指契丹人、女真人和原在大金国统治区域内的汉人;第四等才是所谓的南人,是特指在南方的汉族人和其它各族人。蒙古人和色目人在朝廷和地方各级官府中掌握实权,汉人和“南人”受尽了元廷统治者的欺凌和压迫。如此行政,矛盾焉能不起、怨恨岂能不生?这才导致了天下大乱、群雄四起的局面。统治者以欺压民众自为得计,岂料物极必反,搞得自己的日子反而十分难过。这不,深秋暗夜里君臣四人尚未休息,连夜在此议事,倒不是他们勤于政务,实在是国事乱成了一团,不得不如此啊!
顺帝右首坐着的这一位是右丞相搠思监,左首坐着的则是左丞相太平,太平的外侧坐着枢密院知院(枢密院为元廷最高军事机构,知院为枢密院最高长官。)完者不花。
妥欢帖木尔十三岁时就坐上了龙椅,今年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却已经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帝。只见顺帝生就一副苍白的面容,或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瘦削的面庞上高耸的颧骨显得更加突出,两只眼圈布满了黑晕,国事不顺外加荒淫无度,焉能不如此。
太平字允中,年近六旬,顺帝即位后,为枢密院副使,至正十五年出任江浙行省左丞相(元制,行省最高官员为行省丞相,一般为两名,从一品。),不久改任淮南及江北行省左丞相兼知行枢密院事、中书省平章政事,今年五月刚刚和搠思监一道被顺帝任用为中书省的两名当家人,完者不花也是同时被任用为枢密院知院的。
此时,只听完者不花对着顺帝奏道:“启奏万岁,臣今日下午接荆湖行枢密院(枢密院派驻各行省或地区的分设机构)密报,伪天完国发生内讧,太尉倪文俊企图谋叛,被天完元帅陈友谅杀死。伪天完国自贼首徐寿辉于至正十一年八月反叛朝廷之后,仅用一年左右时间就横行数省,至正十二年八月开始,朝廷集中兵力实施对伪天完国的围剿,方才夺取大胜,迫使徐寿辉逃入山野湖荡藏身。岂料,天完贼竟在至正十四年冬朝廷集中兵力打击淮东张士诚部之机趁机反扑,重新夺取湖广行省及周边若干城池,且占领汉阳为伪都。枢密院内部计议,此次天完发生内讧,机会实在难得,拟趁天完内部人心混乱之时,请万岁下旨,集中兵力,再次实施对伪天完国的围剿,定能取事半功倍的效果,请万岁圣裁。”
顺帝不动声色,缓缓地抬起了无力的脑袋,朝着搠思监和太平望了一眼。
太平随即奏道:“完者不花知院所奏甚是有理。如今天下纷乱、反贼四起,其中贼势稍强者,当数韩林儿之伪宋、徐寿辉之伪天完、张士诚之伪周三家。上个月,伪周张士诚迫于朝廷江浙行省大军和韩林儿部下朱元璋军的双重压力,刚刚在平江(今江苏苏州)归顺了朝廷,朝廷亦已封他太尉之职。虽说张士诚的归顺真假难分,但对于朝廷来讲,眼下毕竟是省却了对付他的一份精力;至于伪宋韩林儿,乃是已被处决的朝廷钦犯韩山童的儿子,自至正十五年二月,被刘福通寻着他之后,这才成立了伪宋国,韩林儿被立为伪帝。其后,刘福通被封为伪丞相。除了着朱元璋向淮南及江北行省的南部进军并于至正十六年三月夺取集庆(今江苏南京)之外,刘福通于今年分三路北伐,已夺取中书省、陕西行省南部不少的城池。上月十一日,刘福通的红巾军已经攻陷大名路,直接对大都构成了威协。经中书省平章政事太不花会同答失八都鲁、阿鲁三处兵马已于当月收复大名并所属府、县。虽说韩林儿的伪宋贼兵尚未从中书和陕南全部退去,但从目前朝廷在黄河以北及京都的防卫力量来看还是足够的;再来看伪天完,比之刘福通及张士诚,一直很是凶悍,曾横行湖广、江西等数省。自古机遇可遇不可求,贼人窝内发生内讧,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臣以为,万岁可速速下旨,调集江南各省、乃至云南、甘肃行省兵马齐集武昌,对伪天完实施围剿,定能剿灭天完贼部,以绝此心腹大患,请万岁圣断。”
顺帝静静地听到这里,也不禁眯着眼睛微微点头。过了一会,还不见搠思监开口,顺帝便抬起头来,朝着搠思监望了一眼便开始点名:“搠思监,你的想法呢?”
搠思监正在沉思,一听顺帝点名,便立即起身,对着顺帝躬身一拜:“启奏万岁,太平丞相和完者不花知院所言自有其道理,但微臣看法与他们有所不同。简而言之,朝廷在黄河以北虽然对刘福通的三路大军进行了有效的抵制,但三路大军并未完全退去。如此刻朝廷再对伪天完用兵,势必造成朝廷兵力无法集中,刘福通极有可能趁机进行更加猛烈的进攻。至时,微臣怕的是,不仅南边围剿不了伪天完,相反北边造成了防守空虚,以至大都难保。大都乃我大元帝业之基,万万动摇不得啊!至于伪天完此次内讧,即论是陈友谅掌握天完实权并逐步强壮起来,江南之地还有伪宋的朱元璋与之相斗,朝廷何不坐山而观虎斗呢?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稳妥?”
搠思监的话儿虽不多,却对上了顺帝的心路。顺帝刚要表态,太平却又接了上来:“启禀万岁,搠相之言,窃以为万万不可,多年以来,朝廷一直采取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战术,实践证明,此术有明显顾此失彼之弊。我等身为朝廷重臣,必得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臣坚持认为此时应以全面发动、全面围剿而后各个击破方可奏效。臣世受国恩,当此国家危难之时,臣情愿领兵杀贼,去南留北,听凭万岁差遣!”
太平这段话说得慷慨激昂,顺帝差点儿为之所动,谁知却让搠思监动了怒。搠思监朝着太平望了一眼,随即对着顺帝奏道:“启禀万岁,太平丞相所言,似乎只有他一人在为大元江山社稷着想,其他人都在袖手旁观,此言实在差矣。我等正是在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