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皇太后在养心宫又召见了朱沐英,沐晟也去了。朱沐英现在有三个儿子,长子叫沐春,长得非常漂亮,相貌酷似他母亲宁彩霞,现在留守云南;三子叫沐昂,年方十二岁,也在云南府中,还是习武攻书的时候。只有这个二儿子沐晟跟着他一块儿来了。朱沐英还特别喜欢他这个二儿子,一者沐晟和自己的长相一般无二,二者他生性爱动不爱静,好走马舞锤,而且锤法也好,和自己的性格相同,所以朱沐英对他就有点偏爱。这些情况太皇太后也知道。她为了笼络朱沐英,为她这摇摇欲坠的朝廷出力卖命,对沐家父子表现了特殊地亲近。她当时便亲口加封沐展为定远王,小皇上当然得照准了,有人问了,按照大明朝的规定,不是皇子不能封为亲王,沐晟咋封了定远王呢?这事也有它的根据。咱不是说了吗?朱沐英是朱元璋的干儿子,也沾了点皇室的边,何况现在朝廷正在用人,这样可以叫沐家父子为他们读命呀,所以沐晟也被封成了亲王。这沐晟那简直是高兴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太皇太后又赏给沐晟一面金牌,金牌上錾着“横勇无敌”四个字,亲手挂在沐晟的脖子上。沐晟这回更是飘飘然了,他就认为我们爷们受到这种礼遇,谁能比得上?我要到了阵前就得玩儿命,就得亲手抓住朱棣、田再镖和常茂,才能报答太皇太后对我们的恩德。
朱沐英还没有发兵呢,韩金虎二次告急的文书又到了。朱沐英一看,不能再呆了,便进宫觐见太皇太后,请求兵发扬州。太皇太后那是求之不得呀,自然是正中下怀,马上照准。当天下午,太皇太后和皇上又赐宴奉天门,百官饯行于龙江驿。朱沐英父子又一次谢恩,这才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赶奔扬州。
韩金虎事先已经得着消息了。一听说是朱沐英来了,他心里就堵了一块圪塔。为什么呢?第一,他与朱沐英向来不和,而朱沐英过去和常茂等人则是感情甚笃,一旦朱沐英口是心非,背叛了朝廷,和常茂等人勾结起来,将是不可设想啊!第二,他这个人是骄横惯了,平时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如今要是朱沐英一来,他还敢吗?因为朱沐英是王爷,先皇的干儿子,而且手握重兵,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和朱沐英碰啊,那就得点头哈腰去听朱沐英的了。他又觉着憋气。这时候他又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密诏,一方面说朱沐英父子这次表现很好,要他们俩通力合作,别闹矛盾,我们现在就指望着朱沐英了。另外又告诉他,要监督朱沐英的行动,如果他念及与常茂等人的旧情,有反叛朝廷的苗头,韩金虎便可以不用请示朝廷而当机立断,进行全权处理。还没有打仗呢,两个人就分了心了,这仗还能打好吗?
这一天,朱沐英的大队人马来到扬州城外,韩金虎亲自出城迎接。见了朱沐英是甜言蜜语,一味地奉承。朱沐英本来瞧不起韩金虎,看着他就别扭,可是想起太皇太后的嘱咐,不得不与他寒喧两句。
朱沐英传令,中军随他进城,其余的人马在城外扎下八门金锁大阵。一会儿工夫,营寨扎下。韩金虎一看,嗬,这朱沐英比以前长能耐了,看他排兵布阵非常老练,调动有方,杂而不乱,军队训练有素,进退有序,也不禁暗挑大拇指,他也不敢小瞧了。
韩金虎陪着沐家父子进到帅府,当晚设宴款待两位王爷。韩金虎表现得非常殷勤,也很谦恭,过去那种狂妄自大的神情一扫而光。酒席宴前,朱沐英详细询问了自从开兵以来的情况,韩金虎一一作了说明。朱沐英听罢不住地点头:看来是一场硬仗啊!没想到常茂、田再镖、花茂、丁世英、于皋等等这一帮小哥们儿都在对面,保了燕王了,而且老英雄胡大海也在那边,现在我们都成了两国的仇敌,这要见了面可怎么说呢?叫我怎么开兵见仗啊!朱沐英心情茫然,不愿多饮,草草收席。
第二天,燕王的大军开始了进攻。那位说了,高邮城夺下来以后,这么些天燕王怎么没有打扬州,等到朝廷大兵来了,才来攻打呢?你哪里知道这打仗的路数啊。扬州是个大城,那里城高壕深,本身也有好几万人马,是那么容易夺取的吗?燕王和田再镖他们是分兵夺取江北的其他城市,比如东台呀,海安呀,泰州呀,等等,这些地方是传檄而定,现在扬州就成了江北的一座孤城了,因此今天才来进兵。
朱沐英听到城外炮声震天,急忙升坐大帐,韩金虎、马兰都来了。所有战将两旁侍立。蓝旗官进帐禀报:“报王爷和监军得知:反叛朱棣领人马杀到扬州城下,讨敌骂阵,请令定夺。”“再探!”“得令!”
韩金虎急忙欠身问道:“王爷,朱棣来势甚汹,我们该怎么办呢?”“有什……什么说的,兵来将……将挡,水来……来上掩,你守住扬……扬州府,待本王……王出兵。来呀,点……点队。”
朱沐英点了三万生力军,带着儿子沐晟,开城门来到两军阵。阵势摆好了,朱沐英立马纛旗之下,手分双锤往对面观瞧,头一眼他就看见常茂了,老了,雌雄眼还是那么大,可是胡子长得不短了。再往两边一看,又看见了田再镖、徐方,他恨不能跑过去和他们抱在一块儿,好好地亲近亲近,但是不行啊,现在是两国的仇敌。朱沐英勉强控制住激动的感情,把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双脚点镫马往前提,两柄大锤一晃,向对面喊话:“呔!对面可……可是燕……燕王朱棣吗?既然……然叫阵,为何不……不来答……答话。”他避免跟那些好朋友照面,这才点名叫燕王出阵。
朱棣早就知道是黔宁王朱沐英来了。沐家父子在南京受的那种礼遇,细作已经向燕王作了详细的报告,为这件事他们还开了好几次会,主要就是讨论如何收降朱沐英。常茂和田再镖在燕王的面前打了保票,说朱沐英来,肯定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逼无奈,我们哥们儿交情不错,而且他也深明大义,也恨韩金虎,我们一定能够把他收降。最后决定,与朱沐英开兵几仗,最好是不伤他手下的人,以免抓破脸不好收场。所以燕王这次出兵亮队,不是为了抢夺扬州,而是为了收降朱沐英。
燕王一看朱沐英指名点姓要找自己答话,也明白他的意思,便把黄骠马一提,来到阵前。两个人相距不过两丈,燕王把马带住,躬身施礼:“前面是哥哥黔宁王吗?小弟朱棣礼过去了。”
朱沐英一看,现在的朱棣也跟当初大不相同了。当年那是一个白面书生,温文典雅;现在一看,真是饱经风霜,飒爽英姿,不愧为三军的统帅。他从心里讲还是赞成朱棣的,可是现在见了面,要动手打仗,说什么好呢?他眼珠转了转,想了一套词:“免礼。你是我……我兄弟?”“不错,正是小弟朱棣。哥哥,你是从云南来吗?路途之上辛苦了。”“朱……朱棣呀,不用说……说这些废……废话,这都没……没用。我这……这次来,主要是跟你……你说件事。我们都……都是藩王,吃着朝……朝廷的俸禄,你怎么能……能以下犯……犯上呢?口口声声挂……挂孝出征,你这样……样做对……对吗?我知道……道你是个……个明白人,一时激……激动,做点过……过头的事,也不奇……奇怪。你要能拿……拿我当哥哥,能听我……我一句话,收兵撤……撤队,你我还……还是好……好兄弟,两边的军……军队还……还是一家人,从今以……以后,咱们共……共同建设大……大明帝国,共同对……对付藩邦,要不咱……咱们自家动……动手,两败俱……俱伤,叫外人乘……乘虚而……而入,那你就……就是千古……古的罪人,我说这道……道理你明……明白吗?”朱沐英真长出息了,磕磕巴巴还讲出了一番道理呢。
朱棣听完了,长叹一声:“哥哥,你远在偏邦,不知道朝中的事情啊,我要有一线之路,能这么铤而走险、挂孝出征吗?你看看我军阵上的两杆大旗,我要清君侧扫除韩马奸党,重整朝纲。有韩金虎、马兰一班奸党在朝,大明朝的江山好不了。我且问你,中山王怎么死的?刘先生怎么出走的?李文忠怎么被害的?武殿章、傅友德、康茂才以及尊翁宁伯标是怎样被金瓜击顶的?鲁王、齐王、周王又是怎么被废的?他们都是遭了韩金虎之流的陷害啊。你不要以为你们父子现在都是亲王,说不定明天他就会把你废掉,甚至说你现在和我打仗,韩金虎也敢在你的背后捅刀子,为什么呢?他对你不放心呀,哥哥,你要能听我的话,回去把韩金虎、马兰抓住,然后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到南京把奸党清除,你放心,我一定跪在皇上面前,任凭发落。要不然的话,我怎么能与韩金虎之流同殿称臣呢?望哥哥二思。”
朱沐英听罢是沉吟不语,他正在品味朱棣这番入情入理的话呢。他正在犹豫,突然间朱沐英背后一马飞出,直奔燕王。燕王一看,来者是一员小将,看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手中提着一对八楞梅花亮银锤,往脸上看,嗬,跟朱沐英那长相一般无二,不用问,这就是沐晟。沐晟在阵后听他爹跟燕王讲话,那些道理他也不懂,他就知道朱棣以下犯上是乱臣贼子,看我爹这意思迟迟不肯动手,他的手却早都痒痒了,心说干脆我过去一锤把朱棣砸死得了。沐晟也没请令,便催马直奔燕王,抡双锤就砸。
燕王没防备会有人突然袭击,可把他吓坏了。赶紧一点马镫躲开了这一锤:“来者小将军你是何人?”“呸!我乃大国天朝的无敌小将军、皇封定远王的沐晟是也,我是你祖宗,特来取尔的狗命,着锤!”呜!大锤又下来了。
燕王气得浑身栗抖,心说真乱了伦了。朱沐英一看,我这儿子算什么东西呀,满嘴喷粪。他把眼睛一瞪:“我说小……小子,你小小年……年纪说……说什么话?还不……不给我……我退下去。”沐晟还不服他爹:“爹爹,他是反叛,跟他讲什么!你忠厚老实,非吃亏上当不可。赶紧请回后队给我观故瞭;阵,待孩儿捉拿于他。”说着话他又连着砸了几锤。朱沐英一看,还真就不管了,这叫顺水推舟。因为自己抓破脸不好办,这才把儿子推到前面了。
常茂在阵角看得清清楚楚。一看是朱沐英,常茂心如刀绞,想不到好哥们儿落到了这一步,成了两国的仇敌。他有一肚子话想跟朱沐英说。你别看双方亮了队了,拿常茂来说,没有把朱沐英当外人,仍然是当年那个感情。但是现在一看,朱沐英学乖了,你躲到后边把你儿子推到前边,这是成心与我们为仇哇,既然你不仁,就许我不义。他向田再镖请了令,晃动禹王神槊就冲上来了。马到阵前,正赶上沐晟抡大锤又要砸燕王。常茂满腔怒火,抢大槊使了个海底捞月往上一接,耳轮中就听见锵啷啷一声响亮,双锤正砸在槊杆上,把常茂和沐晟都震得倒退了几步,燕王乘机拨马回归本队。
沐晟一看燕王走了,他可气坏了。这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不管来者是谁,他是一百二十个瞧不起。他把尖嘴巴撇得跟那瓢一样,乜斜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他一看来将手使禹王神槊,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甭问,准是常茂。心说看你这长相,衣冠不整,那副邋遢劲,你怎么成的名呢?那阵可惜没有我沐晟,我要早出世十几年,哪能显着你呀!你说这沐晟有多狂吧!他看罢多时,把两柄梅花锤往一块儿一碰:“呔,对面你可是常茂?”
常茂一看,这孩子真做啊,看他摇头晃屁股,好像天底下都装不下他,比当年那朱沐英狂得多得多呀。常茂心里头好笑,遇到这种场合,他反倒更平稳了:“哈哈哈,不错,正是茂太爷。小娃娃,你是朱沐英之子沐晟吗?”“不错,定远王的便是。”“沐晟啊,你就是再狂,也是我的晚辈,我也不能跟你动手。你快点回去,把你爹换过来,茂太爷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常茂,两国的仇敌,有什么要讲的,要想见我爹不难,你必须赢了我掌中的双锤。”“好好好,今天茂太爷就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来吧小子,你就亮亮你的家伙头吧!”
小沐晟双脚点镫马往前催,两手抢开双锤,用了十足的力气,锤打流星式,奔常茂就来了。常茂一看,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先让他一招吧。他左脚一点马镫,右脚一碰马的前胛膀,这匹马滴溜一转圈,沐晟的双锤就走空了。沐晟把手腕子一翻,使了个野马分鬃锤,直奔常茂耳根台便打。雌雄眼仍然没有还手,往下一低头,大锤擦着他背后的掩心镜就过去了。二马一打对头,沐晟把双锤并在一起,泰山压顶,呜!又下来了。常茂还是没有还手,一拨马又躲开了。
连着让他三招,可把沐晟气坏了:“常茂,你怯阵不成?”“怯阵我还会来吗?”“你怯敌不成?”“有名的上将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