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带了。”田田面对传奇,第一次微笑。
老路不说话,取出一件衣服,给田田。
看着交易框里的本是道士穿的灵魂战衣,田田久久没有按下确定——那是件魔3的极品,她扬起头,说:“我买。”
“你总是这么倔强,和从前一样。”老路叹息,“穿上它,黑色的魔袍不适合你,它让你显得很忧郁。”
原来——原来老路没有忘记!原来念念不忘的,不只是自己。
第一次接受他人的馈赠,田田换上灵魂战衣,雪白的裙裾微微蓬起,带着娇俏和甜美。老路没说什么,只是长时间的凝视着她,在黯淡的矿洞里,田田脱胎换骨一般,成为一枝婷婷的莲。
老路提议,“走,我带你去石墓阵练级,今天就把28级升上去。”
田田顿了一顿,终于没有忍住,问:“你女朋友呢?”
老路诧异地反问:“女朋友?”
“那天比奇城里的那个?”田田想知道答案,又怕这答案,让自己更加为难。
“是小飞的女朋友。”
石墓阵烧猪,对于田田来说,是一件新鲜事。老路让她站在灯柱后,再将神兽定在她前边挡住怪物,细心地叮嘱:“你就站在这里,我去把怪引过来,你只要放火烧就好了。小心点,要是有怪进去了,你打不了就飞,千万别挂了。”
比起别的,这样烧猪是很轻松的练级方式,在等刷怪的间隙,两人慢慢地聊起来。
“你为什么叫田田?姓田吗?”
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吟出一句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说完微笑,他能否猜到,这里面就含着自己的名字呢。
“很美!”
“那你又为什么叫老路,很老吗?”
“你说呢?”
“不知道才问你呀!你的头发胡子全白了吗?”田田开着玩笑,并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笑过了。
“哈哈,说对了,我就是个姓路的老头子。”
“骗人!”明知道老路在逗自己,田田还是反驳,不知怎么,这样随意的聊天,让她很快乐。
“我三十一岁,够老吧。”
“还小呢,最多算是中午十二点的太阳。”
过了一会儿,田田忽然抱歉:“哎呀,你别生我的气呀!”
老路不解:“怎么了,生什么气?”
“我把你家兄弟烧死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老路看看火墙中嗷嗷嚎叫的红黑野猪,哑然失笑。突然发现,田田除了倔强,还有着如此轻松有趣的一面。
而田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一直笑语盈盈,脸上的漠然一扫而光。
老路感叹:“玩了这么久的传奇,都没有今天说的话多。”
田田没有回应,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下线的时候已经凌晨了,关上电脑,没有一点儿的睡意。
田田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没有消散的笑意,心跳也是极喜悦地。突然之间,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陌生,她茫然地问“我怎么了?”这个问题,让她莫名地惊悚。
“表姐!表姐!起来吃饭了!”翎子一边喊,一边摇她。
田田睁开眼,心中还残留着梦里的茫然,看着翎子,又看看四周,问:“几点了?”
“都晚上了,饿不饿?”
“早饿了,你吃过没?”
“等你呢,没吃。”翎子终于忍不住,问,“你跟路哥怎么回事?以前就认识?也没听你说过。”
“哦,一个老朋友,好多年没联系了。你在这里上了一年班,也没听你说起过。”田田不想多说,“吃什么饭?”
“路哥说是去吃烧烤。”
田田扑哧一声笑出来,“烧完猪,吃烧烤,好主意!”
翎子:“……”
第六章 散似秋云无觅处
吃饭的时候,翎子说的最多,冲淡了路哥和田田之间的沉闷气氛,两个人均沉默着,心事重重。吃饭回来,网吧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不时有人推门进来,网吧里有几分嘈杂。
田田说累,立刻就回翎子宿舍了。
路哥对田田这些年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突然想到翎子,表姐妹,肯定对彼此的生活十分了解。
翎子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你和我表姐认识,我还奇怪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连珠炮似的,翎子一问接一问,不给路哥说话的空儿。
路哥好容易插话进去,“你表姐家不是在X市,怎么这次是从H市来?”
“对呀,她现在H市工作。”
“搬家了?”
翎子诧异,“怎么,你不知道我表姐离婚了?”
“离婚?!”路哥完全没有想到,不由一惊。
“对啊,表姐离婚之后,就一个人到H市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好几年了,开始大家都不清楚,等表姐走了才知道他们离婚了。她不喜欢我们问离婚的事,不过姐夫很快就再婚了。幸亏没小孩,要不小孩子多可怜。”
翎子还在说着什么,大概又是追问他与表姐是如何认识之类,路哥脑子乱糟糟的,对翎子说,“翎子,你下去看看,虎子可能管不过来。”
“好吧,那我先下去了。”
路哥一点条理也理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与田田是在传奇这样一个游戏中相识,却有种很奇怪的默契与会心。
他从来不曾奢望过,有人会这么了解自己:什么时候感到疲惫、什么时候需要安慰、什么时候需要一个人安静,田田都做到了,她给的,与其说是单纯的爱,不如说是深切的关怀。
一直以来,许多的话,他都是放在心底,可是面对田田,他愿意将一切都倾诉出来,喜怒哀乐,所有一切,不分巨细,一一说给她听,哪怕田田不回复一个字,路哥也知道,她在听,始终在聆听。
他不再热衷PK、打装备,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身外物,只要身边有个田田,就算是每天泡在石墓,也胜似世外桃源。
对于田田,老路总觉的不能完全了解,有时候她在笑,可是分明隐着伤感,最快乐的时刻,她每每释去笑容,无端沉默起来;很多次,两人面对面站着,田田好似迟疑着,欲言又止。当老路察觉,追问起来,她总是借口累了,不发一言地下线。
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许,是自己不够好,还不能为田田许一个未来,可是他存着希冀,或许有一天,他有资格抚去田田眉宇间的淡漠,换上明媚的阳光。
很长一段时间,差不多有一年多吧,那真是短暂如春光易逝般的日子,春夏秋冬,恍若一瞬,每一个凌晨,他舍不得与田田道别,仿佛再不能相见。其实下一个夜晚,就会在传奇里重见,可是等待太长,相聚太短。这样满溢的依赖,如燃烧的曼陀罗,本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只是身在其中的人,怎会察觉。
下线后的深夜,他到网吧外透气,潮湿的风吹过来,拂在脸上,那陡然收紧的皮肤,让他重温少年时的第一次心动。
每一个节日都是在传奇里渡过的,甚至是春节,路哥都没有回家,借口网吧生意忙,在网吧等田田上线。网吧里的朋友都戏言两人是石墓夫妻,或者叫田田为“劳拉”,因为她足可以代言《古墓丽影》。
想到这儿,路哥不由笑起来,眼前又浮现出两个小小的人儿,在石墓阵烧猪的情景。田田总是笨笨的,明明有盾却不开,让黑色恶蛆咬的血直往下掉;被怪追的时候不跑,用魔杖跟怪物对打,等路哥看情形不好,赶紧给她隐身之后,偏偏跑了,引的更多的怪物追她;若是路哥让她招一个黑色恶蛆与神兽一起挡在前边,好安全一点时,这个笨女人肯定会不小心用全体模式将宝宝烧死。
认识快一年的时候,路哥终于忍不住,装作轻描淡写的提议,“都这么熟了,不如见个面吧。”网友见面,似乎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交往一年才提出来,比起很多人,已经迟了太久。尽管这样,他还是预感田田会反对。
田田考虑了三天,出乎意料的答复:“那就周末吧。”
路哥心中的狂喜,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紧张的数着日历,生怕自己误了那一日,怎么可能会误呢,他天天都要在日历上划掉一个日子的。
两个人约定,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将手机都关掉,谁也不许开机,不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们约在了谁也不属于的第三地。
临走的时候,路哥不放心地问,“你不开手机,万一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田田微笑,像是面对一个任性而无措的孩子,“随缘吧。”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流,路哥下了火车就直奔约定的中心广场。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直射下来,光线晃的睁不开眼,灼热的广场空旷无人,路哥在广场上来回的走,急急地四处张望,生怕自己看不清的角落里,藏着他的田田。
陡然回头,看到远远地,从广场另一边,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慢慢走过来,路哥知道,这一定是田田了。
走近了,看到她苍白的脸颊,蒙着雾气的黑眼睛,他突然一阵心疼。
没有一点陌生,两人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坐着,用面包屑喂着鸽子,悠长的午后,鸽子振翅在身边环绕,梦幻的像是童话。广场对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慢慢走过去,老路笑着指给田田看,“他手里拿的是你的魔杖!”
田田笑起来,“我们去哪?”
两个人坐车,穿越整个城市,去一个著名的游乐园,这样的情景让两个人有些恍惚,仿佛是传奇里,走很远的路,穿过几座城,到要去的地图一般。
游乐园是欢乐的海洋,一切不如意都自动被隐藏。他们混在孩子中,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翻转疾驰的过山车上,田田快乐地尖叫,手紧紧握着老路的,停下来之后,她松开手,不好意思的脸红。
所有的雾霭都烟消云散,田田笑的孩子似的,傍晚的夕照斜斜地照过来,给田田的脸上渡一层金色,她唇角的笑靥,说不出的美丽,让人无端心动。
很晚了,游乐园的人潮渐渐散去,田田还是舍不得走,站在摩天轮的旁边,仰着头出神地向上看。
“想玩吗?我去买票。”老路靠近她,问道。
田田一惊,低下头,“走吧,我累了。”
酒吧里,两个人争着讲笑话,有些并不可笑,可是他们笑得那么厉害,尽管酒吧吵闹无比,还是引起旁人的侧目。老路一杯杯喝酒,开怀地大笑,而田田似乎喝的更凶些。两个人带着存心,或是故意放纵,很快,都将自己灌醉了,老路逐渐停下了大笑,借着灯影的掩饰,凝神望着田田,她的白色衣衫,像极了传奇中的,那件衣服,叫做灵魂。
出了酒吧,坐在出租车上,田田流转的眼波一闪,就被路哥拥在了怀里,抱的那么紧,好似珍宝,只要一松手,就会消失。
于是,于是在陌生的城市里,两个人有了最亲密的接触。
时光飞逝,几乎一个转身,就到了离别的时刻。
“我们还能再见吗?”
“也许吧。”田田突然的凄然,让路哥忍不住掉下泪来。
在传奇里长久的相守,两人都约好了似的,绝口不谈一个“情”字。
在路哥,是不愿意承认的自卑,男人的事业,真的能决定他的人生态度。他不过开着一家小网吧,随时都可能经营不下去,前途渺渺,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与幸福的未来。而田田,曾经有几次的欲言又止,最后都化为莫名一笑,对于老路的无意中的感情流露,往往不是用话岔开,就是装作听不见,小心翼翼,紧闭着心门。
经过了那一晚,路哥突然意识到,面对美景,如果只是远远眺望,那么永远也无法置身其中,也许,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互相迈近一小步而已,多么长远的距离,都长不过心灵的不通。他能感到田田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拒人千里的淡漠与坚强。
在各自回程的路上,路哥打开手机想给田田发个短信,田田的电话却陡然打了过来。
她断断续续的说,中间夹杂着太息,还有未掩饰好的哽咽。
“对不起,有件事,一直不知怎么跟你说。其实,其实我是有家的。本来我想,我们之间萍水相逢,始于传奇,必将止于传奇,我努力让自己这么想、这样做。虽然我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发生了昨晚的事,我无法向你、向自己解释和交代。我想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以后这段时间,我可能不会上传奇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路哥一直在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不知是震惊,还是难过。他点头,没有意识到隔着电波,田田根本无法看到他的惶惑。
他从来不知道希望之后的绝望,是这样空;燃烧之后的灰烬,是这样冷。他以为那一晚,已经踏上了幸福的跳板,却没有料到,跳板随时会断,幸福依旧远在天边。
田田就这么消失了,再没出现过,他试着打过电话,总是一个不带感情的女声重复地说:“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对于田田,他没有一点点怪罪,他完全体谅她做的决定。即便她是单身,他尚且不能鼓足勇气追求,更何况她有家,又怎么能去破坏她的家庭。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用一时的冲动换来彼此的决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