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昨晚上是四只苹果,现在剩了三只。那么他吃掉了一只?”
“的确,”马泽鲁说,“他大概吃了。”
“这就怪了,”佩雷纳道,“因为他昨晚发现苹果没熟。”
他又不说话了,手肘撑在桌上,显然在用脑筋。然后,他抬起头,说出这句话来:
“罪行是在我们俩进来之前发生的。准确地说,在零点三十分发生的。”
“您怎么知道,老板?”
“杀害弗维尔先生的那个凶手,或那些凶手摸过桌上这些东西,把摆在桌上的表碰跌了。他们捡起来放回原处。可是表被撞停了。表针指着零点三十分。”
“这么说来,老板,大约凌晨两点,我们坐进来的时候,睡在我们旁边和楼上的人都已经死了。”
“对。”
“可那些魔鬼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是从苏舍大马路边的栅门进的花园,又从花园这张侧门进屋来的。”
“他们有钥匙?”
“是的,另配的钥匙。”
“可是外边不是有警察看守吗?”
“他们还在看守哩。他们看守啊,从这个点走到那个点,转过身又从那个点走到这个点。就没想到,人家可能趁他们转身的功夫潜入花园。是这样进来的,也是这样出去的。”
马泽鲁似乎感到震惊。罪犯如此大胆,如此灵活,行动如此精确,真是匪夷所思。
“他们本事不小。”他说。
“本事不小,马泽鲁,你说他们本事不小。我预计战斗将十分激烈。真的!他们的进攻多么凶猛!”
电话铃响了。堂路易留下马泽鲁独自与总监通话,拿起那串钥匙,轻易打开了侧门的锁和插销,下到花园里,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给侦破提供方便。
和昨夜一样,透过常春藤枝叶,他看到两个警察在两盏路灯之间来回踱着。他们看不见他。再说,公馆里可能发生什么事一他们完全不感兴趣。
“这是我的重大失误。”佩雷纳寻思,“意识不到责任多么重大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委以这样的重任。”
他四处打量,终于在砾石小路上发现了一些足迹,只是太模糊,看不出是穿着什么鞋子踩的,不过证实了佩雷纳的假设:凶手是从这边潜入室内的。
突然,他高兴得一蹦。路边一株杜鹃的枝叶间,有一点红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他弯下腰。
是一个苹果。那第四个苹果,果盘里少了的那一个。
“很好,”他想,“伊波利特·弗维尔没有吃。准是凶手中哪个带出来的……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突然饿了……准是从手上滑落的,来不及去找。”
他捡起苹果,仔细察看。
“啊!”他浑身一颤,叫道,“这是真的吗?”
他十分兴奋,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明明白白在他眼前的事实,他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有人在这苹果——在这酸得不能吃的苹果上咬了一口,留下了齿痕。
“这是真的吗?”堂路易再次问道,“他们中的一个竟这样不谨慎,这可能吗?苹果一定是他不注意时掉的……或者天色大黑他没有找到。”
他总是认为这不可能,于是想出种种理由来解释。可是事实摆在这儿。两排牙齿,在薄薄的红皮上啃出了一个半圆,在果肉上留下了清晰的整齐的印痕。上排是清清楚楚的六颗,下排则是弯弯的一线。
“虎牙!……”佩雷纳轻声叫道,盯着这两排印痕不放。虎牙!韦罗侦探那块巧克力上面印的就是虎牙!多么出人意外的巧合!难道能假设这是偶然的吗?难道不应该认定,这只苹果和那块巧克力都被同一个人咬过?韦罗侦探把那块巧克力当作不容置疑的证据带回警察总署。
他犹豫片刻。这个证据,他要不要留下,以便开展个人的调查?或者把它扔下,让司法机关去搜查发现?他拿着这个苹果,觉得那样厌恶,那样不舒服,就把它扔下,让它滚回杜鹃的枝叶下面。
他心里反复念着:
“虎牙!……猛兽的牙!”
他关上通向花园的门,插上门闩,把那串钥匙放回桌上,对马泽鲁说:
“你跟总监通过话啦?”
“对。”
“他来不来?”
“来。”
“他没有命令你打电话通知警察分局?”
“没有。”
“他是想先把一切亲眼看了再说。好哇!可是保安局呢?检察院呢?”
“他通知他们了。”
“亚历山大,你怎么啦?你好像不情愿答话似的。好吧!后来哩?你怎么这么奇怪地望着我?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
“好吧。你大概被这案子搅胡涂了。确实,是有点不合适……总监是不会开心的……尤其是他把这事交给我未免有些轻率;人家会要他解释我为什么在场……啊,说到这事,你最好把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部承担下来,对吧?这对你只有好处。再有,你要痛痛快快站在前面,尽可能把我遮住。尤其是——我想,你大概没有想到这细节会有什么麻烦——别说蠢话,要咬定你昨夜在过道里一秒钟也没睡。否则,责任就会落在你身上。再则……再则……我们说定了,嗯?现在我得离开了。如果总监要找我,我预计他会找的,就叫人给我打电话好了。我在波旁宫广场自己家里。再见。我参加调查并无益处。人家会认为我不宜在场。再见,伙计。”
他朝过道门走去。
“等一会儿。”马泽鲁叫道。
“一会儿?可是……”
马泽鲁冲到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是的,一会儿……我不同意您的意见。您最好耐心等到总监来。”
“不过我可不把你的意见当回事。”
“那也可能,不过您别想出门。”
“什么?嗬!亚历山大,你是不是病了?”
“别走,老板。”马泽鲁软下来,求道,“这对您有什么益处呢?总监要和您交谈交谈,也是很自然的事啊。”
“嗬!是总监要和……?好吧!小伙子,你告诉他,我不由他指挥,不属任何人指挥。就是共和国总统,就是拿破仑一世本人拦我的路……嗨,得了,啰嗦这些干什么呢?让开!”
“您别想过去!”马泽鲁伸开双臂,坚决地说。
“这真可笑,这样子。”
“您别想过去。”
“亚历山大,一直数到十。”
“您要愿意,数到一百也行。可是您别……”
“啊!你说来说去就是这一句,把我搞烦了。去你的,走开!”
他揪住马泽鲁的两个肩膀,把他扭过身子一推,推得老远,碰到长沙发,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打开门。
“停步!不然我开枪了!”
是马泽鲁在喝令。他已经站起来,举着枪,一副凛然不可改变的表情。
堂路易大吃一惊,站住了。他根本不把这个威胁当回事,面对着这里黑洞洞的枪口,他也毫不惊慌胆怯,只是马泽鲁,他从前的同谋,狂热的弟子,忠心耿耿的仆人,竟敢对他发出威胁,这是多大的奇迹?
他走拢去,轻轻地按着那伸直的手臂,问:
“是总监的命令,对吧?”
“是的。”马泽鲁嘟囔道。
“命令你把我留住,直到他来?”
“对。”
“还命令你,要是我表现出走的意图,就要阻止?”
“对。”
“不惜任何手段?”
“对。”
“甚至给我一枪?”
“对。”
佩雷纳思索片刻,认真地问:
“马泽鲁,如果是那样,你真会开枪?”
马泽鲁低下头,轻轻地说:
“对,老板。”
佩雷纳没有生气,反而以怜爱的目光看着他。对他来说,看到从前的伙伴如今受这种责任与纪律的意识所支配,是十分感动的。这种意识超出了一切感情。即使马泽鲁仍然保留着对主人的钦佩与敬爱,也得服从这种意识。
“我不怪你,马泽鲁。我甚至赞同你这样做。只是,你好好告诉我,总监让你留住我,是出于什么原因……”
马泽鲁没有答话,但他眼里的表情是那样痛苦,堂路易霍地一惊,顿时恍然大悟。
“不……不可能……”他叫道,“这很荒谬……他不可能这样想的……你,马泽鲁,你也认为我是罪犯?”
“啊!我,老板,我相信您,就跟相信我自己一样……您没有杀人,没有!……可是,有些事情,有些巧合,总免不了……”
“事情……巧合……”堂路易慢慢地重复道。
“对……其实……你说的话是有些事实……对,这一切,凑巧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哩?我与柯斯莫·莫宁顿的交往,我到巴黎来听人开读遗嘱,我执意要守在这儿过夜,弗维尔两父子的死大概将使我得到好几亿……还有还有……你的总监,他有成千上万条理由!……尤其是……总之……总之……什么!我是坏蛋。”
“喂,老板……”
“叫坏蛋,伙计,脑子里好好记着,叫坏蛋……不过,亚森·罗平,那个前侠盗、那个前苦役犯,那个前什么什么的,随你怎么称呼,可不是坏蛋……在那方面,我是无可指责的……但堂路易·佩雷纳,这个正人君子,这个遗赠财产的承受人,等等,确实是坏蛋。不过,这事儿也办得太蠢!因为要是把我投进大牢,谁来查出杀害柯斯莫、韦罗和弗维尔两父子的凶手呢?”
“喂,老板……”
“闭嘴……听着……”
一辆汽车在大马路上停下来,接着又是一辆。显然,总监和检察院的官员到了。
堂路易抓住马泽鲁的臂膀,说:
“只有一个办法,亚历山大,就是别说你睡着了。”
“老板,这不可能。”
“蠢东西!”堂路易低声骂道,“蠢到这一步!你做老实人,真叫人倒胃口。再说,你这样做图什么?”
“老板,您将查出罪犯……”
“咹!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泽鲁也抓住佩雷纳的臂膀,仿佛绝望中抓住什么救命的东西,含泪说道:
“老板,您将查出罪犯。不为这个,您早就没事一身轻了……这是肯定的……总监对我说的……得找到一名罪犯,好向法院交待……而且今晚上就要……必须要一个……请您去查出来……”
“你真会开玩笑,亚历山大。”
“对您来说,老板,这只是个游戏。您只要愿意,就查得出来。”
“可是没有丝毫线索。傻瓜!”
“您会发现线索的……必须查出来……我恳求您,交出某个……要是把您抓了,我会很难过。尤其是,老板,您会被指控犯了谋杀罪!不……不能……我求求您了,查出凶手,交给法院……您有一整天时间查访……罗平要是有这么多时间,还能干好些事哩!”
他绞着双手,含着眼泪,语无伦次,那张可笑的脸都扭曲变了形。在主人面临危险时,他这么痛苦,这么惊慌,真叫人感动。
德斯马利翁的声音已经在前厅响了起来,透过遮住过道的帏幔传进来。第三辆汽车在大马路上停下来,接着是第四辆。两辆汽车大概坐满了警察。
公馆被包围,被封锁起来。
佩雷纳不说话了。
旁边,是马泽鲁那张着急的脸,似乎在哀求他。
几秒钟过去了。
接着佩雷纳郑重其事地说:
“亚历山大,仔细思考之后,我承认你对形势看得很清楚,你的担心有充分的理由。要是我在几个钟头之内,查不出杀害伊波利特·弗维尔父子俩的凶手,并把他或他们交给法院,那就该我本人,堂路易·佩雷纳,在今天,四月一号星期四晚上,去睡牢里那堆潮乎乎的稻草了。”
三 黯淡的绿松石
大约上午九点钟,警察总监走进工程师的工作室。那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双重谋杀案就发生在这里。
他甚至没有跟堂路易打招呼。倘若保安局的长官不问这个私自闯入的家伙是什么角色,检察院的人还以为他是马泽鲁的助手。
总监匆匆检查了两具尸体,就让马泽鲁简要地汇报情况。
接着,他回到前厅,上楼去二楼的客厅。弗维尔夫人听说他来了,赶紧出来接待。
佩雷纳一直在过道里没动,这时溜进前厅。公馆的仆人这时已经得知发生了谋杀案,都在前厅进进出出。他走下几步台阶,来到大门口。
有两个人守在门口。其中一个说:
“不准出去。”
“可是……”
“不准通行……这是命令。”
“命令?……谁下的?”
“总监本人。”
“真不巧,”佩雷纳笑着说,“我守了一夜,饿坏了。没办法去弄点东西塞塞牙缝吗?”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示意西尔威斯特过来。仆人走过去,与他交谈几句,便朝厨房与配膳房走去,从那里拿来一只羊角面包。
堂路易道了谢,心想:“好,这下探明了,我已经被禁闭了。我想知道的正是这点。不过德斯马利翁先生少了点逻辑头脑。因为,他若是想把亚森·罗平扣留在这里,这几个老实巴交的警察根本不够用!如果是扣留堂路易·佩雷纳,这些警察就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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