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陈,大家都叫我,陈妈。”陈妈转过身,雨雾里,她突然扯动嘴角,阴阴地笑了起来。
苏葵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冬松坊。这是一所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落,正对院门的是上房,比旁边的房子都高大宽敞,门窗一色儿雕花的红木,花纹精致漂亮,是难得的手工,左右是耳房,虽然不像正房那样雕梁画栋,倒也别致。院子里随处可见树树梅花,若是冬天来,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苏葵推开了正房的门,里面是小小三间房,中间是厅堂,一张八仙桌,背靠的墙上悬着一幅烟熏发黄的仕女图,看不清是谁的作品,左右各摆着一溜三张酸枣木的椅子,样子很独特,看得出,这房子以前的主人在家里是个很重要的人。苏葵把行李放在八仙桌上,看了看左边的房间,门是关着的,她走近,推了推门,支牙一声,开了,里面满屋子的柜子,堆满了书,不过放得太久,到处是霉味儿。看来这里曾经是书房,苏葵回身看了看右边的房子,门是开着的,可以看得见雕花的牙床,上悬着精致的苏绣床幔,还有五色的流苏,床上铺着桃红色的褥子,水红绫的被子。床边是一个小小木架,上面放着一个半大铜盆。
“你的房子跟我那边摆设差不多一样。”许乐突然出现在门口,悠悠地说。苏葵笑了笑,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进门,许乐也笑了,进到卧房,突然呀了一声:“啊,好漂亮的镜子!”
床边正对着窗的那一面墙靠着一架三开的梳妆台,中间一面铮亮的铜镜正对着窗户,两边是雕着“红楼十二钗”的透花槅扇,显得十分精美。台面上干干净净,许乐几步跳过去,拉拉这个抽屉,扯扯那个抽屉,开始寻起宝来。
苏葵笑着看许乐,不经意抬头,突然在铜镜里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那铜镜本来反应出的应该是模模糊糊的影像,苏葵却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一头长长发亮的乌发,她手里拿着一把胡杨木的梳子,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着,脸上惨白,一双无神的眼睛里只有浓浓地黑色,看不见眼白。苏葵惊得手脚冰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女人自顾自地梳着,黑眼里竟流下两行血泪,渐渐扩散到整个脸庞,突然,她抬起头,从镜子里和苏葵目光相接,那眼神竟说不出的犀利,然后,她咧开黑黑的嘴,朝着苏葵嘿嘿一笑。
苏葵猛地往地上一跌,发出很大的响声,许乐本来正翻着抽屉,倒被苏葵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起她,看着苏葵雪白的脸,也不好说什么。苏葵自己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刚才有些累了……”说着说着,她盯住许乐的手不动了。
许乐看看自己的手,举起手里的东西得意地晃了晃:“怎么样?这梳子漂亮吧?刚才在抽屉里翻出来的。”边说,边把梳子举到眼前,“哎,你看,这上面还有头发丝呢。好细好长!”说着从梳子上拉起一根细而柔软的青丝,伸到苏葵面前。
苏葵猛地站起来,往旁边跳开了一步,倒把许乐呆在那里,手收回来也不是,举着也不是。苏葵逃也似地走到门口,急急回身:“走吧,我去看看你的房子。”
两人刚出院门,迎头就碰上陶小茶和陈为,陶小茶脸色有些苍白,看了看苏葵,两人突然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苏葵想,看来她也碰到什么了。倒是陈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探头看了看院内,赞叹了两声。听说苏葵要去夏荷厅,陶小茶不等问就说要一起去。
苏葵站在院子门口,院门上的夏荷厅三个字看着眼熟,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那戒指,没有说话。许乐拍了拍院门,邀请他们进去。
夏荷厅里最显眼的是院子中间的小小荷塘,里面满是破败的莲叶,水面上满是浮萍,中间一座小桥,造型独特,桥侧刻着两个字:白露。许乐和陶小茶都没有注意,苏葵却下死眼盯了两下,那字迹果然跟门匾、戒指上的一样。过了桥就是上房,两边耳房,摆设果然跟冬松坊一式一样。只上房里外只分两间,没有书房,看来这房子的主人不是个爱书人。许乐兴冲冲地拉着陶小茶跑进里间查看。苏葵笑了笑,正要找张椅子坐下,突然看到正对门的女墙上挂着一幅超大尺寸的八仙过海图。画很漂亮,可怎么看怎么跟这房间的格局不搭调。苏葵不禁动了好奇,走过去细细看起来。
“这图有点怪呢!”陈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葵点点头,走到图的一角,突然发现图是挂在墙上的,她好奇地伸手一揭,整张图突然“哗啦”一下掉下来,弄得苏葵满头的灰。她拍了又拍,好不容易清理了自己,回头一看,陈为满头的灰,眼睛大大的睁着,死死盯着墙。苏葵一回头,猛然尖叫了一声,吓得里间的许乐和陶小茶都跑了出来。
被八仙图遮住的地方,是一大片深紫红色的污垢,渗成一个人的形状,双手高举,角尖处离地还有寸许距离,整个人好象被钉在墙上一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丝丝腐烂的臭味。许乐张着嘴,看了半天,跑过来,手在上面摸了摸,除了灰尘,还是灰尘,看来这血是很早以前的,为什么要用这么大一张图遮盖?这里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吃晚饭了!”突然阴沉沉地一声,四个人猛地回头,陈妈阴恻恻地站在门口,盯着墙上的痕迹,朝众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走了出去。
天黑了,陶小茶和陈为已经回秋桐院了,这老院子没有灯,只好点着蜡烛。苏葵实在不想再回到冬松坊里,只好拉着许乐要她陪自己。吃饭的时候陈妈已经说过了,夜里十二点要给死者上香,反正晚上要起来,许乐也就不想睡了。
“哎,你说这里是不是有些奇怪啊?”许乐蹲在堂屋门槛上,望着黑黑的院子,嘴里问着。
苏葵没有说话,走过来坐在许乐身边,沉吟了一下,她决心把自己遇到的怪事从头到尾告诉许乐。许乐静静地听着,什么话都没说,两只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
苏葵说完了,转过头看许乐,许乐想了想:“其实我那天晚上也碰到点奇怪的事……”说着把自己的遭遇也告诉了苏葵。
“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吗?”苏葵揉着额头问,她有些头疼了。
“是很奇怪,可是……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这间屋子不太……不太干净。”许乐嘴里绕了绕,选了个不会太刺激苏葵的词。
两人一阵沉默,雨还在下着,夜风一阵阵吹过,凉意袭人,苏葵有些疲倦地靠在许乐肩上。“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苏葵说着,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为什么要让你靠?”许乐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阴森,苏葵吓了一跳,猛地张开眼,转头一看,身边的许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载他们来的那个黑衣人,他的眼睛从帽子下面一闪一闪地瞪着苏葵。苏葵快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什么东西,她抬头,陈妈那恐怖丑陋的脸凑了近来:“苏小姐,你在干什么?”
苏葵吓得全身发抖,指着自己刚才躲开的地方:“那……那里……”陈妈阴恻恻地:“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苏葵回头一看,真的,台阶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那里明明有人的。她再一回头,又呆住了,陈妈呢?陈妈去哪里了?突然,背后寒气又涌了上来,苏葵呆住了,那东西又来了?她发着抖,不敢转头,眼睛往旁边瞄去。一张惨白的,透着青气的脸,近在咫尺,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双大得离谱的眼睛,没有眼白,整只眼都是黑色的,虽然没有焦点,苏葵却觉得她在盯着自己。散乱干枯的长发胡乱披盖在头上。
“嘻嘻……”一阵尖细的笑声,说不出的可怕。苏葵已经吓得腿都软了,幸亏本来就坐在地上。这张脸往她头边凑了凑,又笑了起来。然后,两串乌黑的血从那双眼睛里流了出来,慢慢污染到整张脸,苏葵盯着她的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苏葵,起来!十二点了,该上香了!”陶小茶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来。苏葵费力地张开眼睛,陶小茶和陈为有些担忧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许乐早就不见了。
“许乐呢?”苏葵问,声音沙哑。
“她刚才就不在啊!”陶小茶转头问陈为,“老公,要不去找找?”陈为点点头,正要转身去找,陈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许小姐已经去灵堂了,两位小姐随我来!”
穿过堂屋,陈妈带着苏葵三人转了个弯,到了一间大院里,两边都是穿山游廊,悬着一溜白灯笼,每盏上大大地写着一个“白”字。院中间是条青砖甬路,路中间偏有一条水沟,雕着不断头的莲花荷叶,直通到灵堂。灵堂上到处垂着长长的白纱,中间是灵位,奇怪的是,只有一块写着“白家长房长女白雪之灵位”的灵牌,供桌上除了一只香炉和几色鲜果,什么都没有,没有照片,没有花圈,没有挽联。许乐站在供桌边,皱着眉看着灵牌,研究着。
“许乐,刚才你去哪里了?”陶小茶走进灵堂,小声问。许乐回头看了看他们,指了指陈妈:“陈妈说带我来这里等着上香啊。”苏葵看看一语不发的陈妈:“你怎么不叫我?”许乐张大了眼睛:“叫你?你不是说要上厕所,自己先走开了吗?”
苏葵不说话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没说过要上厕所的话,那么,是许乐在说谎吗?她看看许乐的眼睛,觉得不像。那是谁?她有些迷惑了,是谁在扰乱她的思维?是谁不想让她知道什么吗?
陈妈走到供桌前,拿起一把香,数了数,点燃,用手扇灭明火,回头指了指陶小茶,陶小茶走过去,拿起三根香,朝牌位做了个揖,然后插香,退到一边,陈为正要上前,陈妈伸手一拦,却指着许乐。许乐望了望陈为,走上前照做,然后是苏葵,最后陈妈才将手中剩下的香递给陈为,陈为扮了个鬼脸,照着做了,插上香。
陈妈自己给灵牌上了香,走到灵堂一侧,拉开帷幕,指着幕后:“请小姐们瞻仰老太太遗容。”陶小茶拉起陈为,率先走了进去,苏葵不由自主地向着许乐靠了靠,许乐发觉了,拍拍她,两人跟了上去。
幕后是一口黑油的棺材,上面一块还没盖上,停在两张长板凳上,苏葵知道这是习俗,方便给后人瞻仰,靠灵牌这一头点着一盏油灯,在风里一闪一闪的。陶小茶靠在陈为身边,两人离得远远的,似乎有些怕看。苏葵望了望许乐,两人握了握手,同时走到棺材边,往里看去。
“啊!”苏葵一声尖叫,退后一大步,许乐脸色惨白,直直地盯着棺材。陈为抱紧陶小茶,猛地走到棺材边,低头。陈为的脸也白了,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脸上被人用白粉和胭脂涂得红红白白的,吓人得很,身体被一幅绣满精致图案的寿被包着,头和脚处各打了一个结。单是尸体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这具尸体的样子,跟一天来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的陈妈一模一样。陈为下意识地回头看幕布那边,那里什么也没有,风吹动幕帘,前后摆动。陶小茶脚一软,昏了过去。
许乐和陈为开始满院子寻找陈妈,苏葵被留下来照顾昏倒的陶小茶。她坐在陶小茶身边,盯着这张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脑子里乱哄哄的:从接到报丧电话,直到现在,除了这个奇怪的陈妈,和那个根本看不清脸的黑衣人以外,乡下的亲戚一个都没见到。一整天了,既没有人来吊唁,也没有人举哀,更奇怪的是,曾外婆居然和陈妈长得一模一样……
陶小茶的手突然抬了起来,按在苏葵肩膀上,苏葵吓了一跳,回头见到陶小茶,松了口气。陶小茶却仍旧一副呆呆的样子,眼睛都涣散了,张着嘴,机械地说:“他们人呢?”苏葵抖了一下,这声音不再是陶小茶的声音,它有着奇怪的空洞的回音,苏葵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退了一大步,刚要喊叫,脑后一阵巨痛,她昏了过去。
恍恍惚惚地,苏葵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她可以听得出,一个是陶小茶,另一个……她分辨不出。于是苏葵努力地想抬头看清楚面前两个人,却总像隔着一层纱一样,看不分明。
“伤得真重,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陶小茶的声音,有些着急。
“没事的,她休息一下就好了。”这个声音好耳熟,是许乐,还是陈为?为什么苏葵连是男是女的声音都分不清楚。
突然,一张脸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那张没有血色,没有瞳仁的脸,满面血痕,她盯着苏葵,然后,她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带有巨大的回音,好象有很多人同时在叫一样,苏葵努力地辨认着,终于听清了她叫的什么:后院!
后院?苏葵正在疑惑,眼前景色突然一变,她处身在一个荒草遍地的院子,稍微远点儿可以看到院墙,也已经破败不堪了。苏葵一回身,身后是一座小凉亭,雕梁画栋,玉砌朱栏,彩色鲜明,跟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