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向人打听。他装作买香烟,进入附近一间烟酒办馆,佯装在惨剧发生那天刚好路过,显得对这件事很好奇。
“你问起那天的事呀,”办馆老板是个健谈的老先生,他说,“那件事把我们都吓坏了。我在这里开了三十多年店,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嘭’的一声,一个人从天而降,我没有亲眼看见,只听见声音,跟着就有人高叫:‘跳楼啦!有人跳楼了!’那一班子的人哪,就这样蜂拥着围上去……”
办馆老板说得活龙活现,把当时的情景勾画出来。
“当时这么多人在看,救伤车什么时候来到?警察是最快到达现场的吧?”许子钧问道。
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响起好几次了。警察到达的时间,对他来说尤其关键。
有人从高处堕下,在这个行人匆匆的时间一定会引起混乱。车子停下来,路人围上来,互表惊惶,各抒己见,在出事地点围拢。这样的情况不受控制的话,对堕楼的人毫无好处,假如有人需要立刻离开现场,那也是最好的时机……
警察来到了就可以恢复秩序,场面会受控制。其中必然要封锁现场,不许人靠近,尽可能地保持现状,而且需封闭大厦出口,等待警方再进一步调查。
“警察是最早到达的,大约有九分钟时间,救伤车则十多分钟后到达。”办馆老板回忆出事后的情况。
与许子钧想像的差不多。
他谢过了办馆老板,便走了出来,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老板说过:“做人真是化,为了亏空公款而赔了自己一条命,很没价值。”——办馆老板沿用了传媒报刊的观念,早就认定了出纳主任易明的死,与其填不出挪用了的款项有关。
这是一般人的观念,他不能当街当众地宣布:“这事与易明亏空公款无关,而是另有蹊跷,别有内情——”
这样说,会有人相信吗?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相信易明的死,背后有着复杂的人为因素。
那原是他一贯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他就不那么想了,因为他感觉到,背后有人跟踪。
跟踪者手法笨拙,脚步轻巧,对方利用还是很多行人的街道作为屏障,自他从办馆出来就跟上。
许子钧很快就发现了。
那肯定不是个一流高手,否则就不会那样快便暴露行踪。
起初许子钧有点惊惶,然而很快他就镇定下来。
他身上没带很多钱,外貌也极为普通,当然不是劫匪窥视的对象。他先排除了这个因素,便知道对方不是为钱,而是为了他这个人。
这可就奇怪了,他一个无钱无名,从来没与人有利害冲突的小人物,有什么事会引起别人的兴趣,对他跟踪起来?
幸而跟踪的人看来也是个生手,与他不相伯仲。
否则就不会那么快就给他发现。
既然是偷偷跟踪在后,一点也不光明磊落,可见对方也是有所顾虑的,既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
“我来这里,为的是什么?无非为了查探易明堕楼的原因吧。在这样一个地方被人注意上,还是在办馆向老板询问时表露出对这件事有兴趣之后。跟踪的人,也必定与此事有关!”
他心中这么一想,刹那间就明亮起来。
“正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这可叫想要的就来了,何不来个反手擒拿,把这个家伙抓住,好问他为何跟踪我?”
立定主意,他便转离大路,专门挑横街横巷,灯光阴暗的路走。
后面传来轻悄的脚步声,那个人果然跟上来。
许子钧却早已准备好了,行到横街的尽头,那里有另一条通道,他快步前去,窜上两三间屋前的位置,就在一个暗窄的旧楼楼梯口贴墙站住,屏息着气不动。
脚步声在他前面不远处停下了。
那个人显然在犹豫,目标物失去影踪,不知该往哪个方向?
那个人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向前走,因那只是一条狭窄的直路,明明看见前面的人转往了那边嘛!
许子钧趁着这刹那的机会一跃而出,从后面拦腰抱住了那人。
“哇!”的一声惊叫。
许子钧大吃一惊,随着那人转过脸孔来,他看清楚了。
被他抱在怀中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五、联手查案
那个女人用一双温怒的大眼睛瞪看着他,他连忙放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女的,我以为是个男人——”
许子钧不但放了手,还不住地道歉。
事后真懊丧,他当时的表现实在窝囊差劲之极,干么不问问对方为何要跟踪着他,相反却猛道歉。
好家伙,做错了事的是她自己呀。
那人也是妙绝,悻悻然整理好衣衫,对于许子钧的道歉,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
道歉的应该是她,而不是许子钧呀!
许子钧却没有生气,而是真的觉得自己冒犯了对方,真的心存歉意。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特权吧。
同样一件事,落在女人身上,观感往往不同。
看清楚了,这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秀气的女人,大约二十多岁,身材高挑,乌黑的齐肩直发,清丽的脸儿上有一双有神的大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略含悲怨,在光亮的街灯下,把许子钧看得呆了。
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都是偶像式的明星歌星,这样子真正婉婉约约地站在面前让他近距离看,还是第一次。
这么一来,平日的聪明才智都不知哪里去了,他木讷口拙,活像个傻头傻脑的愣小子。
幸而那女子也知道是自己的错,没有再咄咄逼人。
这个僵局才得以打开。
“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冒犯我,我们之间扯平。”也许许子钧的模样太不知所措了,那个女子的态度缓和下来,她说,“我不是有意跟踪,只是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跟在我后面,就是为了问我来这里干什么?”许子钧瞪着她说。
对于这样的一个跟踪理由,对方又说得那么神态自若,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奇情怪事的话,许子钧这晚遇到的肯定算是其中的一桩了!
刚才的困惑一扫而空,他回答时的语气也就恢复了自信。
“我不一定非要有事才来这里。”他说,“这是公众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来,我路过这里,总可以吧!”
那个女子没有想到他的态度转趋强硬,一时间失去了主意,就犹豫了。
她就在这沉吟不定之间,让许子钧看出她的弱点来。
站在他对面的女子是单身一个人,而且她的处境也不见得就比他好了多少。
就如同她自己所说:“两下扯平了。”
细看之下,实际上那个女子比他还要害怕,也许是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又或许是因为这样一个灯光阴暗的街道上,四处行人稀少,致使她感到没有安全感吧。
无论如何,她现在这样与一个陌生人交谈,也算是相当镇定的了。
经过了片刻的停顿,见到许子钧不像是坏人的样子,她的勇气就恢复了过来。她抬起头,态度认真地说:“你不是路过这里,我看见你站在刚才那条街的街角上,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觉得那栋大厦太漂亮了,驻足欣赏一下,就是这样。”
诡辩的语气,可以看出他是一点也不当真。因为许子钧认为,自己在看什么,与她并没有关系。
那个女子脸上没有笑意。
同时一副不打算退让的表情。
“不,你不是对那栋大厦有兴趣。”她直指出来说,“你是对那栋大厦发生的事有兴趣。”
女子的声音不大,但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对这样的说词,许子钧是不肯认的。
他没有必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说出来。
一个对他穷追不舍的女人,主动接触他,说不定有什么意图吧?
他决定还是不要理会对方。
既然这样想了,还是早走为妙。他说:“奇怪,那栋大厦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会对那里发生兴趣?”
以进为退,这样的推搪之词,只为着要快一点脱身。
那个女子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拦在面前说:“你为什么对那栋大厦有兴趣,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接连五个晚上,我都看见你站在那里,你总不能说是漫无目的吧?”
看,连他来了几个晚上都知道。
许子钧不由得不对这个女子戒备起来。
“你是那栋大厦的人吗?可真细心呵,我干什么都落入你眼中了!”
“我不是那栋大厦的,但是你对那栋大厦的注意我却留意到了。刚才见你询问对面街口的办馆老板,我就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了。”
“我为什么而来?”许子钧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温文秀气的,不像是警方的女干探,究竟是什么身份,确实太难猜测了。
“你为前些天的一桩惨剧而来。这里有一间公司的出纳主任堕楼惨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注意,是否你与这件事有关连,或是发现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请你告诉我!”
女子的声音很急切,带着哀求,而且说到这里,眼里还带着泪花。
这使许子钧怔住了。
他想不到事情有这样的变化,更想不到有人把他的一切看在眼里。
俗语所说,他在明,别人在暗。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退后,觉得这件事很不妙。
还是快快离开这里的好,谁知道接下去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却把他留了下来。
他也是因那一句话而认识了文娟,一个改变了他当时想法的女人——
大卫背靠着海边的栏杆,很留心地听许子钧说出认识文娟的经过。
许子钧说完了,他期望地看着大卫。
希望大卫给予意见。
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也实在没有把握去肯定。
那一天晚上的相遇,他认识了死者易明的妻子,那是意斜的一件事。
同时也给他带来很大的冲击。
“就像去超级市场买啤酒却获送贵价名酿一样,这是那样意外的收获,我想也没有想到。”
他用贵价名酿来形容那个女子,热情流露的语气,显示出他对死者之妻的印象十分好。
说来毫不掩饰的,坦白得可爱。
“你就这样被她迷住了,连自己那份工也不干了?”大卫说,“女人的魔力可真大,你还不知道她是何种女子,是黑道白道都不知道,太盲目了一点吧?”
许子钧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没有直接承认,但看表情也知相差不远了。
大卫沉默下来。对这一件事,他抱着与许子钧不同的看法。
他把目光转向海面。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尖东海傍。
这是个周末的晚上,尖东海傍有不少情侣在散步。粼光闪闪的海水随着往来的船只曳动,水面染上一片闪闪的霓虹。香港那边的灯光与九龙这边的连成一片。
海风吹拂,流行歌曲和阵阵笑声从夜渡的游艇飘来。
盛世太平,璀璨繁华的海港夜景。
灯光的背后,歌声笑语的背面——
是一宗有着疑点的自杀事件,对岸的一栋商厦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使得一个本来已经解决了欠款困境的出纳主任,从他工作的地方跳了下来?
许子钧的乐观和大卫的忧虑有明显的差别。
大卫双眉紧锁,显得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看好。
“你担心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去查一查。”许子钧说。
他所说的“我们”,意指他和文娟。
“是不是那个女人叫你辞去财务公司的职位,去易明堕楼死亡的那间公司工作?”大卫问。
“别‘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么难听吧,她叫文娟。”许子钧纠正他说,“这个主意虽然是由她提出,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
“你是知道的,假使有一件案件或是我们有怀疑的事,你要去查就必须到它的内部去查,就如同作战一样,要去到它的核心,这样才能发挥力量。从内部作出瓦解,比在外面揣摩猜测有实效得多。”
说到有兴趣的事,许子钧就滔滔不绝地发表己见。
“查案更是如此。易明堕楼死了,我们假设这是出于他杀——因他确实是筹够了钱填补挪用了的公款,一个积极想办法解决难题的人应会有积极的求生意志,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假如是这样的话,他的死亡就很有问题,是谁杀了他,凶手是何人,这就正是我们所要知道的。”许子钧说。
“我知道你跟着要说什么,你是要说案发现场。我也不妨套用你的话,假设那件事是一桩凶杀案,那里就有围绕着凶杀事件的证供。但凡每一件凶案都不能脱离三大要素:其一就是凶手与被杀者的关系;其次是距离案发时间的差异——在案发现场,死者身边的人都有嫌疑,那个时候,有什么人在那里,而这些人又有什么原因或理由或藉口,使得他们会在那个地方。”大卫说,“我们知道,不一定留在那里的人就是凶手,但其中一人一定是凶手;最后一个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动机,即那人为何被杀,杀他的人为了什么原因要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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