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蕊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上前扶起轿帘,将安如请了出来。淡紫色披风在风中轻轻扬起边角,四下里种植的香草味道扑鼻而来,清爽而又有种甜甜的感觉。
仔细记着一路景致,末蕊扶着安如的手臂,慢吞吞的抬步往里面走去。垂花门里面眼界较外面总是小了些,却更加精致。
两边的游廊描画新鲜,阳光下闪着明媚的色彩,正中是穿堂。末蕊见过无数精品刺绣,唯独被穿堂口这一座紫檀木花雕大理石座锦绣屏风上的“凤穿牡丹”,恍惚了心神。自己的绣工已经是非常好的了,可如今见了这一尊,竟是有些羞愧了。微微垂下头,经过那屏风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转过屏风,不大不小的三间厅房,样样的,总让人挪不开眼。安如却什么都看不见,而末蕊一心只在那幅绣品上自然眼中一片清明。保庆小心翼翼地引着路,不由得对这主仆二人另眼相看了。
后面跟着的一众人虽则大为惊叹这房中装饰的物什,却也不敢多作停留,眼角处偷偷瞄上两眼,一经兴奋一阵了。及至过了厅后的正房大院,众人才彻底的舒了一口气,这才是钟鸣富贵的人家!
正面几间上房,两边穿山游廊后,厢房里面仿佛也是珠宝满屋,熠熠灼灼。大约是新房子,并没有人住过的,到处都显得新鲜亮丽。年纪较大的两个丫头在院中候着的人的示意下,开始领着众人分派,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想早一步知晓自己将来的新房子究竟如何。
安如几人款款进了院子,游廊上坐着几个说笑的丫头,立时站了起来,兴冲冲的跑下来,朝着安如万福,然后退至一边,轻轻巧巧的笑道,“姑娘可是来了!”
末蕊仍旧扶着安如的手臂,微微点头,“后面还有些丫头婆子的,你先去看着安排,也省得乱了套。”
小丫头们笑嘻嘻的对着末蕊半福道,“姐姐不用担心,保庆小爷早知会咱们了,那里有人指引打理。”说着两人打了帘子,对着里面说,“姑娘来了,还不赶紧着侍候!”
安如轻举莲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堂屋。末蕊紧着也不敢拉下,瞅见里面两个与自己年纪大小差不多的两个丫头,早早地候在屋里,自当是没看见,只扶了安如上坐。待妥当后,才转身对着跪了一地的丫头们发了话,“如姑娘以后就是咱们的主子了。”
保庆一直站在屋外,只等着里面唤自己回话。不成想这么一站,竟是大半个时辰。过了一阵,瞧见有两个大丫头样子的走了过来,赶忙垂了头。
那两个丫头走近了,不由得对视一笑,一齐福了福,“保庆小爷辛苦了。”
保庆吓得躲开不敢受礼,这时间里面出来了个小丫头,恭恭敬敬的请了保庆进去。这边两个丫头也跟着打起帘子跟了进去。
“如姑娘,主子今晚有事,就不回来,不过交待了保庆,这院‘如意阁’便是姑娘的起居了。”保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位的架子实在大的利害,连自己都有些心虚发怵。
心中一动,就抬眼瞄了瞄侍立在安如身边的大丫头末蕊——小姑娘身量娇小却显得明媚精神,银湖色水秀小袄,下着菱色白缎细折儿裙子,若隐若现的粉红色小绣鞋掩着,仿佛捉迷藏似的让人禁不住地向揪住它——保庆只觉喉咙出有什么堵着了,脖子不知觉又垂了下来,心怦怦乱跳。
“里面一应俱有,若是差了什么的末蕊姑娘来……来找保庆便可。”保庆不知怎的就停了一下。
末蕊一路上瞧着这宅子里的景致,心情已是大好,尤其是发现这宅子仿佛从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这回子听了保庆的话,早已将刚才的成见戒心丢掉一边去了,弯着嘴儿笑道,“保庆大哥客气了,咱们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若是有个热水洗一洗,那可就最好不过了。”
“这是当然的,如意阁里自有小厨房,刚接着姑娘的时候,已经递了话进来,想来热水早已备好。”保庆不经意地抬头,就瞧见末蕊和煦的笑意,那心弦子“嗡”地被拨动了一下,黑黑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可那心却像是被末蕊的笑脸儿鼓励了一般,豁亮起来,“主子说了,如姑娘的院子里一定要用最好的,别看这并州城里到处都有水喝,可最好的水那可是城外30里处玉雪山上的泉子,姑娘院子里的水,那可都是从那泉子里专门运了来的!”
安如眼睛瞟向保庆的声音处,末蕊发现了姑娘的动静,却没有作声,只是装作好奇的继续问道,“那可不容易,玉雪山我可是知道的,山上留处泉子已经塞了三孔,剩下的三孔有一孔是在山顶雪峰处,平常人根本上不去,另外两处官营的,我说得可对?。”
第十五章 保庆丢了东西
说着话,末蕊抬手招了一个小丫头,之前解下的帏帽披风之类顺手递了出去,冲两个大丫头吩咐道,“碧珠,将那个镂雕缠丝葡萄的乌金匣子拿来。”回过头那眼斜瞅着保庆,好奇地瞧着。
保庆稍稍腼腆了一下,自是感觉那一道明晃晃的注视,反倒因此激起了往日的豪情,稍稍安稳了些情绪后,才缓缓答道,“末蕊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有一样您是不知道的——”
末蕊笑了笑,将丫头们传上来的热茶亲自奉上,才退了两步,“这儿没什么外人,您就坐着吧,省得我们姑娘看着也累得慌!”说着话,就已经回到安如身边,“您且说说,我小丫头的能知道多少?”
保庆忙不迭地想要接过,忽想起怕是不妥,避过躬身谢道,“不敢当!——那玉雪峰上的泉子就是咱们主子的!多少富贵人应接不暇的家用着,只是不知却是咱们家的供应。”说着,又抬头溜了一眼忙碌着的末蕊,心中惴惴地希望她没看到,有希望她看到了,“主子前些年领着咱们兄弟,亲自往那血峰顶上去了一趟,将那些不能够的一一勘探了清楚,这才专门请了官印。因是大抵没有人愿意往那穷山恶水上面走动,官家也是乐得这么一桩营生,才让咱们讨得那雪峰顶上的泉眼专营——”
保庆那眼睛悄悄地又往上偏了偏,刚巧的末蕊往后退了一步,安如便直直落入保庆的视线中。偏就这一眼,生生被露了面容的安如彻底吸引过去了,保庆的声音一下子被消了磁,大脑中只剩下一个念想,怪不得!
安如早就瞅着保庆偷偷打量末蕊的心思,可这眼睛不小心撞在自己身上,满目的惊叹,不由得笑出了声,“保庆大哥请坐吧,这么走了一路送我们过来,劳烦您了。”
保庆嗫嗫着喏了一声,心中直打鼓,自己跟着主子多年,什么样的千金贵女没见过,可眼前这位,只一种气度,就将全部的比下去了!人家让座,自己也不敢托大,单单沾了屁股,大半个身子还是空悬着。也如保庆的心思,一直的发虚——这姑娘怕是同扬州府上的大姑娘一般大的!
末蕊瞧见保庆一脸了然却又茫然的模样,也起了打趣的心思,“保庆大哥,您老是这么瞧着我们姑娘,可是姑娘哪里不对了?”
“不敢不敢!”保庆让末蕊这么一说,一下子就回了神,心中直骂自己呆傻,怎么这时候总出状况,忙站起来躬着身子道,“保庆冲撞了!”
安如摆摆手,“好了好了,别欺负老实人了!保庆大哥,这一路多谢您了,待会也请您帮着向那位阳庆小哥道声谢,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呢?”
保庆道,“阳庆领着车马从后门去了,自是不必叨扰姑娘清静,那车马杂务的乱得很,阳庆也是小心。……保庆也不烦姑娘休息,若是有什么吩咐院子里的老妈子都能传话的。保庆……先行退下了。”
安如“嗯”了一声,一手扶了扶太阳穴,斜倚在太师椅的把手上,“末蕊,好生送客。”眯着眼斜睨着保庆唯唯退出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多看末蕊,眼神又不敢停留太久,躲躲闪闪的,“你去看着,也把咱们的情况同保庆小哥说一说,别让人乱七八糟的不成个体统。我可不打算整日的盘算这些有的没的。”
末蕊没有瞧见安如打趣地眼神,只当是一般的交接熟悉,自领了命退出。
房内留了几个小丫头侍候,安如没有理会,细细尝着所谓“金贵”之极的水泡的茶,一时间忽然安静下来。
保庆一路躬着身子退到了正房外,这才敢起身,偷偷地往那门里打量了几眼,才恋恋不舍的抬步,可走了几步,心中的懊恼只增不减,生怕刚才的失态让末蕊恼了。末蕊恼了不要紧,可要是她又那种冷冰冰的对着自己传话,保庆的脸抽搐了一下,又回头朝门那里瞅了瞅。
冷不丁的那门帘子忽的打起,末蕊那粉色绣鞋首先映入眼帘,保庆登时顿住了,脑子一瓮,连自己上半身拧着的动作都定格在那里。小粉鞋清清晰晰地暴露在保庆眼前,忽的又被衣料遮了去,看不见了。保庆有些焦急,瞪大了眼睛。
末蕊立在门口处瞧见了,虽不知那保庆为何一副焦焦的样子,却分外显得傻乎乎,帕子捂着嘴儿直笑。正巧那个碧珠捧了匣子过来,末蕊接过又瞅了一眼局促不安的保庆,喜咪咪的抬步走到保庆身边,福了福道,“保庆小爷慢走,咱们姑娘还有吩咐呢。”
“噢……姐姐请说。”眼睛看着那裙摆闪啊闪的,居然闪到了自己跟前,这才发现娇人儿是在同自己说话,保庆一着急,竟用了“姐姐”,自己还不晓得末蕊为何突然变了脸。
末蕊当然要变脸,保庆一幅傻愣愣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臊红着脸啐道,“谁是你姐姐!”伸手将匣子塞进保庆手中,帕子遮了脸闪到一边,“这是院子里咱们带来东西的册子,还有下人的名册,您收着吧。”说完,脚底轻轻一旋,衣带飘动,保庆就只闻得见那剩下的游丝般的香气了。
牢牢抱着乌金匣子,保庆恍惚得很。
及至出了如意阁的大黑门,这才想起手中是个什么东西,不由得止步,回望,憋了一声气愣是发不出来,收回目光再走两步,不知想到什么,怀中的匣子紧了紧,嘴角忽然微微翘了起来,脚步又停了下来。
一路上跟着的几个小厮就这么进两步,退两步,又进两步,退两步。
终于有一位胆大的,躲在几人中间问了句,“保庆小爷,可是丢了什么东西在院子里?”
保庆呆呆地望着已经开始上锁的门,铁链子的声音在这渐黑的夜里犹显得清亮,他是觉得自己是有什么东西丢在里面了。末蕊那一道娇嗔让自己有些发慌,想要咧嘴笑一笑,又怕是自己想多了,眉头皱了起来。
安庆不知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跳在保庆面前拍了拍保庆的肩膀,“人接来了?”
“嗨!”保庆被这动作着实吓了一大跳,瞪圆了双眼,瞧见是安庆,这才不发作,沉下脸点了点头,“怎么不在主子跟前?”
天黑得朦胧,安庆的视线一时没有转换过来,没瞧见保庆脸上的那未及收回的痴惑,“主子打发我过来瞧瞧,你说了主子今晚不来?”
保庆顺着安庆的目光瞧了过去,如意阁上锁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小厨房那边隐约有些人声。
“那女人如何?”
保庆回头看了一眼充满了求知欲的安庆,眼睛渐渐暗了下来,“主子,主子怕是——”
“你只说那女的如何,提主子做什么!”
“这位果然是官家的千金。”保庆开始往自己的住处走了。安庆自然不肯放过,急急地跟了上去,“我当然知道是千金,要不主子怎么可能下这么大手笔!不就怕让人笑了去嘛!快说说,哎呀,你怎么老是……”
剩下几个小厮的脚步渐渐松了下来,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夸夸其谈,其间的主题不外乎就是这位“如姑娘”的品貌——虽则谁都没见过正主儿的样。还有就是保庆今日的怪异。有人还是不由得发傻,“保庆小爷还能丢了东西?”
第十六章 再上药
安庆从保庆那里实在打听不到安如的情况来,气人的是阳庆这小子接的人,居然连人的样子都没见到!说什么他赶到后门的时候女人已经上了车,直到这边下了车才看清楚女人的身形来。
无奈之下,安庆怏怏地回了光福坊旧宅。史繁生办公的厅堂上仍旧灯火通明。一人挑灯查账。过了许久,史繁生终于歇了手,放下笔墨揉着手腕,也不抬头,轻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保庆那里怎么样?”
“很好,安庆去的时候如意阁已经上了锁,安庆没能进去请安。……怕是这么折腾了一天,如姑娘实在累了。”
“嗯?”史繁生眉毛一挑,安庆只觉着整个环境的温度都在下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听阳庆说,如姑娘带来的……主子?”安庆心一慌就跪在了地上,只感觉身上凉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