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如夫人赏梅,这味道刚刚好。”
安如点点头,“就这个罢。”
暖阁里那只玉纽兽面纹四足双耳鼎被掀开,箴儿手法娴熟的燃香,去燥,拿了一根长簪挑了挑,梅花的香味淡淡地便晕了开,若有还无。
原先专门给雪陀的架子已经空了,荡荡地挂在窗棂上。房子仍旧是地龙火墙,那边撑开窗子,一望的红梅雪海靓丽明快。
安如抱着一四瓣花饰的单柄手炉,遥遥望着对面小丘山,几个玄色鹤麾正在努力沿着石阶登山。
湖面平静,结了冰的样子显得不怎么玲珑,有些坚硬。
心情说不上有多好,怀了孩子静能如此安享没有孩儿他爸的时光……那个男人,他回来了吧。
淡淡一笑,目光松散游弋,玄色鹤麾已进了望春院,他,回来了呢。
末蕊静静侍立一旁,生怕冻了安如。她就那么安静的站在窗边,眼神无限渺远,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末蕊只觉心中渐渐感动起来。好看的女人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却不见得美丽。如夫人中人之貌,却顾盼风华。
顺着安如的视线望了下去,红梅应雪,初升的日头照耀下水晶珠子熠熠闪亮。可是雪陀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莲儿呢,让她进来。”安如扶着腰,终于离开了窗边,慢慢挪动。末蕊赶忙上前搀扶,“小丫头怕是跑出去玩了,菱儿方才也告了假,说是弄几支梅回来。”
两人慢慢回到美人塌上,倚靠在软垫上,安如没好气地拍拍肚皮,“宝贝,娘亲实在有些累了,给娘消停一下成么?”
末蕊急得不行,不敢直接拉住安如的手,只能匆忙扯过薄毯子盖上,挡住安如得手,“如夫人!小主子不能乱打!您怎么老是这样!”最后一句满是埋怨。
安如耸耸肩,“他整天的不让我好过,不打他打谁!嗳嗳——我知道了,你别说,不打成了么!”撅撅嘴瞅了一眼空空的鸟架,“雪陀不见了,那个黑鸟还是小鹰的是怎么回事?”
“末蕊也不大清楚,嗯,您等一下。”末蕊服侍好安如,疾步走了出去,不一回,就领着芦儿进来了,“这丫头可是您挑的专门照管雪陀的,问她吧。”
说完话,又走到小门口,招呼了一下,箴儿笑盈盈的将煮好的燕窝汤端了进来,热气腾腾。乖巧地退了出去。
“有什么说什么,我这里可存了好几种说法呢。”安如扔了一块玉玩意过去,“别那么紧张。”
芦儿再次福了福身子,恭敬地侍立一旁娓娓讲来,“也不过这几日的事情,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黑色的大鸟,只比雪陀大了一圈。刚开始整日的在云台上面打旋,芦儿知当时那黑鸟瞰着红梅漂亮,没留心。可雪陀竟也发现了那只黑鸟,不声不响的就飞上去,芦儿担心雪陀不敌,一直跟着看,那黑鸟却像个傻子一般任凭雪陀厮打。每天都这么闹腾一阵子也就罢了。可昨儿个石莲也过来瞧了,那黑鸟却不见了。等咱们这边收拾停当,就等着您过来赏梅的时候,才发现雪陀也不见了。”
安如静静闭着眼,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什么的。末蕊站在一边听了全部,从花雕条案上取了一碟点心放入芦儿怀中,低声嘱咐了一番,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安如还双目紧闭,可小嘴儿却撅了起来,不知嘟囔什么。
瞧着安如身上的毯子渐渐下滑,末蕊轻手轻脚的上前扶起,重新掖好,终于听见了安如的话,“居然敢跟姐姐玩私奔!……拔了黑鸟的毛看你还奔不!”
末蕊嘴角一抽,就要笑出来,赶忙退开,放下窗上的厚帘子,无力的空口笑了笑,才重新回到床榻边,拾起跌落地面的书卷,看着安如静静入睡。
…
繁生在望春馆内安如的卧间坐立了半晌,又倒在床上眯了一阵子。终于没了意思,披起外套就要走,花厅上跪了一地的丫环,战战兢兢的不能言语。繁生冷“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阳庆正同安庆说着闲话,忽然瞅见主子披着薄衫就走了出来,惊得连忙跳起,从后面跑出来的丫环手中接过大麾,慌忙给披上,“主子怎能这般不注意!”
安庆一愣,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婆妈了?
“嗯。”繁生淡淡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停。自己一路风尘的赶了过来,就是想着没能陪她过年也要过个上元什么的。怕身上脏惹她不喜欢,还在外院匆忙的洗澡换了衣裳,现在居然让自己吃闭门羹!越想越恼火,甩袖就下了小山丘。
阳庆皱着眉头不知道想什么,安庆一脚踹了过来,“愣什么呐!还不跟上。”
“主子……生气了?这怎么好!”
安庆奇怪的看着自家弟弟,“小子,长进了,能看出主子恼火了。怎么,你不从来都希望主子同如夫人不和嘛,得意了?嘿嘿。”
“哥,不行的。”阳庆没头没脑的扔出这么一句话,就跑上去跟在主子身后,走了两步才发现这条路的去向,眉间揉成的疙瘩一下子放开了,笑了起来。
安庆莫名其妙的看着阳庆,只管跟着,一路上不再说话,猛盯着阳庆瞧。
繁生脚下不紧不慢,眉头紧锁,他只是想不通那个女人不好好呆在房间里乱跑什么。不在如意阁也就罢了,现在连望春馆都看不见,真是被宠坏了!
“阳庆。”
“是,爷。”
“谁的主意,竟把个房子弄得那样热?”繁生这时候感觉身上的热气散了,一阵风吹过来,发冷。
“回爷的话,是凤章凤先生的意思,如夫人——”
“凤章?他来这里做什么?”繁生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听那个女人,心中有些发毛,硬生生打断阳庆的话,冷哼一声,继续前行,“他怎么跟内院——嗯?”
阳庆抹了一把汗,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讲,“凤先生来并州所为何事不知,如夫人……”
繁生大步走开了,不听阳庆的话,心里烦得很。六个月了,全是那个小女人的念想,像只小猫一样使劲儿的挠着自己的心,说不想,偏偏从头到尾都是她那娇艳的模样。
她的痴笑,她的眉眼,她柔嫩的肌肤——
忽然脚下一滞,抬头望去,竟已是一片梅园之下了。心身一阵恍惚,梅香如嗅。
“爷走乏了,上去歇歇。”
没有人应他,他也只管走路。
后面一种小厮被安庆两人统统挡住了,小路狭窄行走不前。众人眼见着那两位小爷互瞪,竟无一人敢上前。
安庆哆嗦着嘴唇直勾勾的盯着阳庆,继续重复着那一句话,“怎么就……有了?”傻到极致又问了一句,“有……多久了?”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面色苍白的不止安庆一人,阳庆听明白安庆焦虑所在之后,顿感头皮发麻,浑身都被针扎得刺激,简直不能了,“……哥,……爷一直,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
青槐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瞧见这边的架势,登时两眼放光,大叫一声,“阳庆哥!”一下子蹿到跟前,嘿嘿笑道,“噢,安庆哥!主子回来了?”
阳庆僵硬的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拍着青槐的脑袋道,“快上去吧,主子刚回来,咱们几个年纪大不方便进去侍候。”
青槐摸着脑袋笑道,“阳庆哥,那咱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去大漠了?”
安庆点点头,郑重道,“这次来并州就事准备北上事宜的。”说到这里,青槐已经兴冲冲的往云台奔去,安庆茫然的望着一片红梅园,喃喃道,“阳庆啊,你说,爷还有心思去北边不?”
“哥,你说要是我去了西域,回来小主子不认识我了怎么办?”阳庆垂头丧气,忽然想到这里,心中第一次矛盾起来,“小主子可是阳庆看着变出来的!”
阳庆摇摇头,勾搭着安庆的肩膀,一齐往外院去了。
分明是早晨的样子,两个人心中各自有了一份惨淡,那些话说与不说,倒显得无所谓了。阳庆因小主子渐渐生出了些自我的困难,安庆则是因为主子,庆幸如夫人的身子重了……却更迫切的想知道,主子的心思。
外院的小书房内两个人各据一角,不晓得都在想些什么。外面的风沙沙作响,干枯的枝丫相互撞击,生出不和谐的音调来,恼得人心中更是烦躁。阳庆踹开身边的小杌子,眉头紧皱。
“周姨娘奶奶生了。”安庆打破沉默,没头没尾。阳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解道,“不是……还没足月嘛?”
安庆想了想,低声道,“周姨娘奶奶知道这边的事情了,大夫人却当作一概不知的样子,二夫人想从我这里打听。这宅子的事你也知道,那边还是没个消停的,主子发了火,周姨娘奶奶坐不住身子,提前产了——是位姑娘。周姨娘奶奶身体撑不住就去了。”
阳庆点头明白,沉默了半晌才道,“主子在……嗯,扬州停了多久?老夫人那里可有说的?”自动避开那些事情,扬州宅子他从来都不感冒。
“没几天。”安庆笑了笑,瞅着自家弟弟颇有些感怀,虽然对于内宅之事还是不清不楚的,却也清明了些,伸手就拍了一下,“懂事了!”还未回手,忽然想起些什么来,抬眼看着阳庆,似乎很是难说般,皱了眉头,“回头让如夫人跟前的末蕊什么的准备一下,过两天有女眷进院子来住一阵子。”
阳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上升,不满的甩开安庆,房间空地上来回猛走几步,回头正欲说些什么,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两人不再继续话题,瞪着那小厮质问道,“没规矩的!疯跑什么!”
这小厮哭丧着脸上前问候,“二位小爷,凤先生来了,咱们在二门上问了句话,可人家什么也不说仿佛是气恼咱们了,小的们这不刚跟着爷回来,都不太清楚——”
“坏了!”阳庆一拍大腿,连忙往二门处跑去,不忘回头道,“哥咱们回头再说。”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安庆冲着茫然的小厮摆摆手,“继续,凤先生的消息挺快!”
“凤先生说是替如夫人请脉来着,咱们不敢耽搁就要使人进宅子来打问一声,没成想凤先生恼了,说什么不可辱的,直坐在二门上跟小的们打哈哈。”小厮为难的看了安庆一眼,“小的瞅着机会才从凤先生眼皮子底下溜了过来。”
安庆嘴角抽搐了一下,往二门方向瞅去,尽管什么也看不见。自己打小跟着凤先生学了些本事,他不让自己喊师傅,更不爽别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如今这种情况阳庆去也算能成,自己也就别去硌眼了。
他肯堵在二门上,怕也是冲着主子的。
如夫人那里实在是一笔糊涂帐。
小厮见安庆不作声,悄悄退了出去,反正阳庆已经赶过去了。才慢悠悠的晃着脚步往二门上走去。可还没到跟前,就听见那边凤先生哈哈大笑的声音,吓得连忙躲了起来,揪住一个提了食盒往那边走的家伙就问,“凤先生怎么还在那里?阳庆小爷不是过来了吗?”
“我说小山,半天不见你个人影,感情是想打劫偷吃不成!”凤章不晓得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提溜起身量还小的男孩儿,笑嘻嘻的质问,“一个没留神你小子倒是溜的快,连阳庆都给凤大爷撺掇来了!你就不怕你凤大爷一怒之下揭了你的皮?”
小山两脚离地无力的乱蹬了几下,实在无法,可怜兮兮的冲凤章求饶,“小山错了。”
“哼!”凤章转了转脖子,将小山扔了出去,敲打着一边笑红了脸的小厮,“笑什么笑,爷要的饭菜这时候才过来,说,你们几个小子偷吃了多少!”
小山从地上很快滚起来,扑扑地拍了拍土,很狗腿的蹭到凤章面前讨好道,“那阳庆小爷——”
“找他主子去了!哼,八抬大轿都不成了,看我不玩儿死他!”凤章就地掀开食盒的盖子,只手抓了几颗花生米,咯嘣咯嘣的嚼着,嘿嘿一笑,“真难吃!”
里面阳庆突然打了个喷嚏,晴天霹雳似的,愣是把自己也震了半天。莫名其妙的揉了揉鼻子,仍旧放开腿往云台跑了上去。
一路上丫鬟们遇上了都赶忙躲到一边,生怕装上这位火爆的小爷,有几个好奇的伸了脑袋往阳庆绝尘而去的方向瞅了瞅,“这又是哪一出?没看见阳庆小爷手中拿着什么好玩意儿呀?”
“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提个水也这么磨磨蹭蹭的。”琳琅的声音,不怒而自威,几个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两人一组抬着水桶沿路往云台走去。其中一个大胆的笑问道,“琳琅姐,主子这时候回来,咱们可是有赏的?”
琳琅掩袖瞪了她一眼,纤细的指尖戳着她的小脑袋,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没长进的,整日里就你嘴馋,不好好干活瞎想什么,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随便议论的?仔细脚下的路,莫要崴了脚——脚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