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谁先伸出了手,两个人像藤缠住树那样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亲吻。在水的淹没中,在火的燃烧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亲吻着对方。也许,那并不是吻,只是本能,爱着也恨着的本能。
夜嘶咬着凌的唇与舌。像冰一样冷酷的凌,他的嘴唇与舌头也是那么地柔软而脆弱,在尖利的牙齿下轻易地被撕开。血的味道、肉的触觉混合在夜的口中,令夜颤抖,颤抖却不愿放弃。像一只受了伤、发了狂的野兽,恶狠狠地嘶咬,咬着一切能够伤害到的东西,只要那是凌的……是凌的。
在痛苦中,凌将夜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强健有力的手臂几乎要将夜的身体揉碎了,他堵住夜的嘴,掠夺着从夜口中发出的所有气息,贪婪地吮吸,纵然是和着自己的血。他覆盖住了夜的呼吸,即使是要让夜窒息、让夜崩溃,也舍不得停止的狂热的吻。身体下,那个微弱的喘息渐渐淡成细细的丝,游离欲断。
停止呼吸的嘶咬……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吻。、
同样,分不请是谁先放的手,分开时,已经是伤痕累累。
夜的脸色一片惨淡的青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手指微微地抽搐着,勉强挣扎着重新呼吸。生命如残烛,摇曳着快要熄灭,只有那深黑色的眼眸,依旧耀眼如地狱中的阳光,在苍白的、静止的容颜下,令人眩目。
凌吃力地抬起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迹,放到唇边,轻轻地舔了舔,属于自己的血的味道,他不易察觉地惨然地笑了。将手移到夜的脖子上,口中痛得几乎无法出声,还是那样一字一顿地艰难地问:“是……不是……你杀了……我母亲?”
模糊的、挣扎的、冰冷的声音像针刺到夜的耳中,其实他是想笑的,笑不出来,却流泪了:“是与不是,你早已经能够替我回答了,我还要解释什么?“
“是……不是?”凌的手慢慢地收紧,凌的声音慢慢地凄厉。
“最后一次机会,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被水雾迷离的眼眸中浓浓的渴望与浓浓的绝望交织在一起,透明的泪水被悲哀染成了苍白的颜色。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微弱而坚决的声音,“跪下来向我道歉,我就原谅你,最后一次!”
凌僵硬地摇头,手指掐住夜的脖子。夜的脸色越来越青,夜的呼吸越来越轻微,只有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仍是那样倔强而凄楚地瞪着凌。
凌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无法控制地发抖。口中还是有血的味道,但那其中也含着夜的味道,只有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甜甜暖暖的味道,一刹那让凌几乎想要流泪。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而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却是用手重新抱住夜,重新……抱住……
手松开了。凌摇头,挣扎,后退,喃喃地对夜说,也对他自己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母亲。”
夜在笑,被泪水浸成模糊而扭曲的笑容。嘶哑的声音几乎无法辨认:“跪下来……向我道歉!最后一次……最后!”
凌在强迫着自己,强迫自己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却,退到门边,用手抓住了牢栅,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狂乱地叫着:“是你害死了我母亲!是你!”
“跪下来……向我道歉。”听不见的声音如梦魇般绕在凌的耳边。
凌的手痉挛般地抓紧了牢栅,所有的力量都集中都手上,只为支撑住最后一点残余的尊严。血从掌间淌了下来。
“跪下来……向我道歉。”
“不……不……”凌发出了像是哽咽的喘息,夺门而逃。
身后的黑暗中传来了仿佛哭泣的声音。
仿佛……哭泣……
在只有一个人的空间。
第三章
梧桐的叶子枯萎了淡成薄薄的黄色,风过,惊醒了黄叶,无奈地随风而逝,张开黄色的羽翼在空气中轻舞飞扬,而后,归于尘土,归于无寂。
高楼凭栏处,临风而立,被风绞碎的叶子不停地从窗口飘入,掠过夜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脸庞,人比落叶更憔悴。
冽从背后走近夜,掬起那一抹浓黑的发丝,在手中抚摩着,感觉着那柔于水的清冷,他淡淡地笑了:“为什么总是喜欢站在窗口,不会觉得冷吗?”
“冷吗?”夜从喉间挤出模糊不可辨认的声音,“不会啊,不会比那时候更冷了。”
屋内放置着九个青铜暖炉,燃烧着的松木劈啪作响,从兽状炉顶的镂空处散发着熏熏的暖意,让冽觉得有些热,但触手处,夜的身体却是冰凉的。
“也是,这里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起地牢来可强多了。为了说服族人放你出来,我可费了不少的劲呢,你该怎么感谢我?”
夜倨傲地撇了撇嘴,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滚!”
冽也不恼,只是作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除了凌以外不允许其他人碰你吗?难不成你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夜皱起眉,垂下眼帘,冷冷地向后瞥了一眼:“西翮冽,难怪没有人会喜欢你,你的确是个很叫人讨厌的东西。”
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转瞬又温和地笑了:“何必什么排斥我呢,说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你莫要忘了,在白虎国除了我,你已经找不人可以依靠了,如果我真的放手不管的话,你甚至没有办法一个人在这里活下去。”
夜突然觉得伤口又痛了,忍不住捂住胸伏在窗台上,艰难地喘息着:“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算了。”
冽伸手揽住夜的腰,温柔地扶住他:“我怎么舍得呢。像你这么美丽的人,天生就是要让人宠的,我非铁石心肠,怎么舍得弃你于不顾?况且,你若是死了的话……”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像针一样刺入夜的耳中,“就再也见不到凌了,不管是爱他还是恨他,你与他再无半点相关,你愿意吗?”
“不……不……”夜似乎在呻吟,似乎在发抖。
一片枯叶随风而入,沾在夜的发上。冽轻轻地拈了下来,揉碎。
混合在松木里的檀香屑化开了,丝丝缕缕淡青色的烟雾从暖炉中溢出,弥漫着颓废而妖艳的香气,浓郁得使人迷醉。
冽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很开心地笑了,将手慢慢地移到夜的下颌,抬起他的脸,用亲昵的姿势贴在他的耳鬓边,低低地道说:“你看。”
远远的窗外,梧桐树下,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高傲却落寂,英挺却孤独。
夜的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般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凌……凌……想到心都要碎掉的……凌。心都要……碎掉……
夜猛然仰起了头,长长的、黑黑的头发向后甩去,像丝一般蹭过冽的脸颊。转过身来,夜骄傲地站得笔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冽。苍白的脸上浮起了妖异的笑容,宛如太阳的火焰,想要把一切焚烧殆尽。
“在这里做什么事情的话,下面的人是不是可以看得见?”
冽搂住夜,嘴唇贴在夜白皙的颈上,轻轻地接触着,淡淡地说:“是的,这个角度,他会看得非常清楚,比如,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夜笑得像火中的那朵血色莲花,艳极成灰,缓慢的、如叹息般的笑:“那么,抱我吧,在这里,抱我吧。”
白玉琢成的手臂绕上了冽的脖子,像掺了毒药的蜜一样甜美地、诱惑地微笑,夜发出了无言的邀请。没有人会拒绝这种邀请,冽也不例外。
“你会后悔的。”冽的手不客气地伸进了夜的衣襟内,贪婪地抚摸。
“我知道我会后悔,我知道我会后悔,我知道。”夜恍如梦呓般的重复着,“我知道……”
华丽的貂裘、柔软的绸缎从夜的身上滑落到地下,落地时温柔的声音就像春天的细雨淅淅沥沥。年轻的身体在逆光的影子下泛起了珍珠一样细腻晶莹的光泽,结实的胸膛、匀称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勾成了一种纯粹而鲜明的美丽。
“夜!”
恍惚间,那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压抑不住,从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传了过来,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颤抖得支离破碎,遥远而轻微,模糊得让夜几乎听不见,可他终究还是听见了。雨在心底下得更大了。
窗外。
风凄凄厉厉地悲鸣,像剑刃划破长空,交错着刻下一道又一到轮回的轨迹。凌死死地拽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肌肉里,血从掌间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溅落一地枯黄的落叶。
无法忍受……他的夜在别的男人怀中,无法忍受……他的夜……已经不是他的了。当一切都失去时,他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失去。
凌的脚步动了。风也肃杀。
一群侍卫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握着锋利的剑,不无恭谨地道:“凌大人请留步,再往前是王上的禁地,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凌笑了,扭曲地、怪异地笑,浓浓的血色染红了双眸。毫不迟顿的身形如出了鞘的剑,杀机凛凛地掠向前。
窗内。
暖炉里散发出来的融融郁郁的温度带着沉沉的香息,旖旎着,意绵绵,快要将人化掉了。
“在这个角度,无论做什么,下面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冽的手放肆地游走于夜的肌肤上,充满情欲的声音听上去却是清晰而明朗,还有一丝丝森然,“不过,你放心好了,今天看见你的人没有一个会活到明天,除了你的凌。”
那个不同与凌的健壮的身躯压了上来。夜战栗地颤抖,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都在抖,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压抑着恶心欲呕的感觉,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他知道自己会后悔的,知道自己会后悔的,他知道。
用力地仰起了头,优美的颈项像正在悲鸣的白鸟,长长的头发如水一样垂下,水波颤抖着,是白鸟游戈的黑色的海。
无法回头,再也无法回头的决裂。疯狂的感情像紫色的毒药弥漫全身。
窗外。
风里,血如涌泉般溅开,覆盖住了落叶的枯黄。
凌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鬼魅般的身形跃动着,犀利如箭,身影过处,侍卫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四肢、躯干、头颅,被切开,被绞碎,血与肉糜烂着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而凌就是地狱中招魂的鬼刹。
没有人可以理解的疯狂,没有人可以阻止的疯狂。憎恨着,想要毁灭一切,因为他的一切即将毁灭。
侍卫不断地倒下,又不断地涌上,没有人敢退却,因为白虎王的命令使他们知道,退却的结果会比死亡更加恐怖。用刀、用剑、用血淋淋的、活生生的命去拦住凌,这是他们最后的使命。
凌的身体开始流血了,密密麻麻的伤痕一点一点地扩散。被牵绊住、被束缚住,无法向前迈进。而他的夜……他的夜在别人的怀中……在别人的怀中。心也开始流血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比爱,更重要。是吗?有谁会知道呢。
梧桐的叶子悄悄地叹息,吟唱着过往的风情,却终究只能在风中坠落。
夜突然发出长长的像啜泣一样的声音,用手捂住脸,发了疯似地凄惨地尖叫:“不要看我!凌,不要看!”
凌的身体僵硬住了。有根绳子拴住他的心头,打了个结,使劲一勒,把正在滴血的心勒成了齑粉。
还活着的最后一个侍卫发出了狼嗷似的嚎叫,直直地挺剑刺来。凌就像快要风化的岩石一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剑刺入了他的肩膀,穿透而过,只留下剑柄。而凌木无表情地伸手,掐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不要看!凌,不要看,走开吧,我求你……走开!”
夜的声音在发着颤,可以令最冷酷的灵魂燃烧,也可以令最炙热的血液冰封。火与冰的冲撞,让凌想把自己活生生地剖成两半。
“不要看,走开!西翮凌,走开!”
夜在叫他,他的夜在叫他……叫他走开。
寒冷的冬天,阳光无法照耀的季节,因为,绯红色的秋天已经过去了,绯红色的枫叶已经凋零了。想起昨日,而昨日随风。
凌呆滞地抬起手,看看自己一手的血,恍惚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带着满身的伤痕,艰难地……走开。
看着凌的背影,冽眯起眼,愉悦地笑了。美味的身体,血腥的屠杀,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让他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冽松开了手,夜像一滩融化的春泥,软软地倒到了地上,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惨白着脸,茫然地睁着无神的眼睛,微微地抽着气。
低头看了看地上脆弱的、受伤的少年,冽的心一时之间好像被一种奇妙的东西抚摸过,变得柔软了。肌肤相亲时细腻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摇荡着,产生了连他自己还无法相信的爱怜。他俯下身,伸出了手想要扶起夜。
夜却像被针扎到一样地避开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发着抖,拼命地后退。
冽柔软的心迅速地冻结了起来。
夜捂住胸口,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的,像痉挛般地挣扎着,吐出来的是和着胃酸的清水,仍然撕心裂肺地呕着,似乎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身体都扭曲了,黄黄的胆汁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苦得让他流泪。
冽静静地看着,看着夜在他脚下慢慢地昏迷过去。他蹲下身,抱住了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