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瘅回到座位坐下,对大吃大喝的警察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相信江小姐正被黑社会威胁。”
即便是为了顾全所谓的自尊心,他也只能这么说。
何况任他怎么暗示、明示、严正命令,他都管不住那颗担忧焦虑的心。看来在江小小摆脱噩梦般的逃亡生涯之前,他是没法置身事外了,交给警察处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蟋蟀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还执迷不悟吗?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建筑设计师许汉瘅耶!他名下的事务所事业欣欣向荣耶!他可是天才勤奋年轻有为功成名就英俊有型彬彬有礼多情博爱……
唉!亲眼见到知名人士栽进无名小卒的陷阱是件多么伤感情的事!
“嗨!蚱蜢!”门口传来热情的招呼声,中气十足。
蚱蜢?!江小小和许汉瘅要笑不笑地对视一眼,一直以为是蟋蟀哩。
新任蚱蜢闻声连忙起身相迎,“队长,你来啦。”
“队长”是位剑眉星目、俊朗潇洒、精瘦干练的……女人。
好啦,好啦,不必那么惊讶。
“外面的车是谁的?那辆保时捷?”队长抛出个很奇怪的问题。
蚱蜢不知当讲不当讲,只好用眼神指明车主。
队长沿着蚱蜢的视线发现了许汉瘅的存在,然后是江小小。没错!就是这两个人!
但是这样形象气质完全不搭配的两个人为何会并肩出现在警察局?队长摸不着头脑。
此队长赤胆忠心,钢筋铁骨,惟一的弱点就是每当有新问题出现,旧问题马上被挤出脑海。保时捷就是这么被抛到九霄云外的。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女队长姓何名平字保世,平常没事喜欢上街遛达体察民情并准备随时应付突发事件,今儿个白晃一天之后蓦然发现一辆很拉风的深蓝色保时捷里有人当街做出超危险动作。聊胜于无,于是二话不说就追上去了,哪知转眼间保时捷突然加速,满腔正义敌不过人家的优良性能,硬生生败下阵来。
也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鸭子自己飞回锅里来了。
不过上帝原谅她,她真的不是有意放过不遵守交通的现行犯,实在是出现了新状况——
“什么?!黑社会?!这还了得!”队长浑身正义过剩的细胞霎时熊熊燃烧,“来来来,坐下说,江小姐,你放心,我绝对要关他们五十年出不来……蚱蜢!记录呢?”
她信了?还这么痛快?
蚱蜢呆呆地递上记录本,呜……她可是英名神武的“队长”……
许汉瘅的郁闷一扫而空。被连投三个多小时反对票后突然出现一位知音,这种感觉怎一个“爽”字了得!
江小小接手许汉瘅所有的郁闷。她能不郁闷吗?本以为最多再耗个十分钟就可以走人了……
“队长,这位是许汉瘅先生。”蚱蜢尽职地为上司引见。
“哦。”队长的反应让蚱蜢很是失望,熠熠的瞳仁只装得下江小小,“江小姐,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些什么?比如说他们的话动据点,生活情况,家住哪里,女朋友是谁……”
这,这让她怎么说嘛?江小小苦着脸。
“呃,队长……”许汉瘅想说话。
“我姓何。”
“何队长,江小姐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你怎么知道?”队长淡淡地挑起眉,“我现在问的是江小姐,等我问许先生时你再说也不迟。”
许汉瘅灰头土脸,三十年来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没面子过。
活该!江小小暗叫。她都说不来不来他非要来,报应了吧?幸灾乐祸完了,江小小开始苦恼该怎么应付坚定严肃的女队长,看来若是不能满足何队长“除暴安良”的心愿,她也甭想走出警察局了!
哎——
“那我可不可以边吃饼干边说?”江小小指着拎回两大袋芝麻苏打饼干的年轻警察问道。
“可以。”
队长玉手一挥,蚱蜢立即端来两杯热茶。
死囚也有做饱死鬼的权利。那些人如果得到什么风声肯定不会让她活着见明早的太阳,早知道就该告诉性许的她想吃满汉全席!江小小狠狠地拆开一包饼干,蓦然发现除她之外的三男一女全都在盯着她——的苏打饼干。
。lyt99。。lyt99。
“我还以为你住饭店。”
许汉瘅冷冷地瞧着江小小从垃圾桶后面拽出一只背包,垃圾桶位于一条偏僻的死巷的尽头。
江小小检视了一遍背包,说道:“我白天把包包藏起来,到晚上再随便找家饭店住进去。”
没看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吗?白痴才会死守着一个窝等人来抓。但碍于他金主的身份,江小小不得不解释。
他的钱已经花得够冤枉的了,没道理再花得不明不白。
“那你今晚睡哪?”许汉瘅狠狠地吸了口烟。
江小小没精打采地拎起背包,“马路。”他还没给她“安置”呢!
许汉瘅皱皱眉,在墙上摁熄烟蒂,扔进垃圾桶,“走吧。”
“你让我跟你走?”
“对。”
“去哪儿?”
“当然是饭店了。”
江小小掩下失望,“我没钱。”
“我付钱。”许汉瘅拉开车门等她。
“真的?”
“一直不都是如此吗?”无奈的宠溺。
江小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满怀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住希尔顿的顶级套房,像女王一样过一个礼拜?”
许汉瘅的反应是闭上眼又睁开,“别闹了。”他再凯也有个限度。
“我是说真的。”江小小索性扔下背包坐下,“虽然你这阵子供我吃供我喝,但是我今天也很给你面子啦!刚才在警察局你让我全说出来我就全说出来啦,要是他们能破获这个地下钱庄功劳薄上肯定少不了你一笔,到时候你想竞选十佳市民都没问题!而我呢,只不过想在临死前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生活罢了。”
上帝啊!许汉瘅仰天长叹,你怎么会造出江小小这种女人?愣是把他的一番好意拧成别有用心!“我看你是言过其实了,你进了警察局又出来还不是毫发无伤?”他好言劝慰。
江小小耸耸肩,“迟早的事。”
许汉瘅气结。早知道就不要好心地送她回来,虽然从警察局出来时已经过了午夜了,但何队长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会确保她的生活安全,他看着她给几名干员打电话要他们立刻上工的。
深夜的小巷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大开的车灯,它应该再加上黑乎乎这个形容词的。死寂阴暗的小巷历来是黑帮铲除眼中钉的上好选择,出产恐怖情节的绝佳地点。
许汉瘅告诉自己,如果在此之前她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还可以说是她老爸造的孽,但自他押她走进警察局的那一刻起,她若是出了什么状况,那么这“孽”里可就有他的一份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照顾她不再是出于道义而是一种义务!
“好吧,希尔顿就希尔顿,上车。”
江小小考虑了两秒钟,以一副壮士扼腕的神情说道:“我改主意了,我想回家。”
“回家?”许汉瘅怎么也搞不透她的用意。
“对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会送你回家的。”他现在连听她胡扯的闲情都没有。
“那你只要给我计程车的钱,我自己回去。”江小小从背包上站起来。
“不给。”
“小气!够坐公车的钱就行。”
“没有。”
“算了!我走回去!”江小小气呼呼地大吼,一把捡起背包冲出小巷。
这、这小鬼唱的又是哪出?许汉瘅急忙上车,开出小巷追上“负气”离去的小人——
“你气什么?”许汉瘅打开车窗问她。
“我气什么?”江小小抹抹眼泪,大步流星,“我气我老妈为什么死那么早!我气我老爸为什么一声不吭走掉还留下一大笔债!我气找不到一个叫许世峰的还我钱!我气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当初让我饿死在大街上算了!……”
“别哭了,上车吧。”许汉瘅停下车,推开车门。
江小小愣愣地瞅了他半晌,带着哭腔说道:“我要回家……”
“我现在累得要死,”许汉瘅抬起头,让她看清他眼中的疲累,“你想闹脾气等明天再闹好不好?”呃……这算不算是求她呢?江小小想。
江小小如愿以偿地住进许家,“如愿以偿”就是说她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没错!地下钱庄是假的,欠债也是假的,被剁成肉酱……嗯,这个倒不无可能。
江小小犯到黑帮是真的。
起初,她只想借那张欠据和许家父子攀上关系,再见机行事或许能拗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而已!江小小很现实的,她当然不会指望“鼎鼎大名”的风景摄影家许世峰先生欠了她“默默无闻”的做仓库夜间管理员的老爸的钱。
没料到许汉瘅竟然一脸酷样地告诉她他无法和父亲取得联系……这这这这这这简直是天助她也!江小小使出许久未用的缠功并且借黑衣人事件顺理成章地瞎掰出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境遇。不过说老实说,那次江小小真以为自己这条小命要呜呼了呢!
接下来的经过大家都知道了:如蚱蜢所言,许汉瘅栽在了江小小手里。
“东西随你用,但是不许接我电话,也不许进我工作室。”
简单交代完,许汉瘅回房睡觉去了,留下江小小一个人尽情参观。
许家很大,很豪华,这是江小小上次走马观花的印象。现在仔细打量,气派奢华里还有那么几分赏心悦目,看来许汉瘅除了有钱还有点儿品味。
许汉瘅指给她的卧房在二楼,是间带浴室的客房。江小小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跌进雪白的大床,享受着仿佛躺在云朵上松软温暖的触感。
等她有了钱,她的卧室里也要摆张这样的大床。
——如果她能保得住小命的话!
江小小拉紧被子,搅着脑汁计算自己还有几分胜算。那些人——当然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知道她进了警察局会怎么想?虽然她没向警察透露一星半点儿关于他们的资料,但不代表他们不会自相联系。好吧,就算他们消息不灵通了一点,大脑故障了两点,光凭何队长那副不达目的死不休的架式,必定要在江湖上掀起三尺巨浪,到时候……呵呵,她江小小百分之二百成为众帮派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越想越灰暗!
“哎呀呀!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江小小老气横秋地嘟囔着,翻个身,渐入甜梦。梦里有个浑身是伤、满眼是泪的男人蹒跚地走进警察局,控斥贩毒集团对他的蹂躏和摧残,何队长义愤填膺,一把抓起话筒命令所有的人马上爬出热被窝全力围剿别管什么地下钱庄了……
。lyt99。。lyt99。
梦是不现实的,不存在的。
第二天何队长一大早就闯进许家,同行的自然是蚱蜢。
“江小姐,你家是不是住在幸福新村四区二号?”
“是啊。”
“出什么事了?”许汉瘅抓抓头发。
“昨晚,大概凌晨两点钟左右警方接到举报电话说你家被人闯空门,对方大约十人左右。”蚱蜢翻开记录本说道。
江小小打了个激灵,许汉瘅瞅她一眼,然后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和地下钱庄有关系吗?”
“不知道。”何队长答得干脆。
瞥见许汉瘅脸色青灰,蚱蜢连忙接话:“是这样,我们接到电话后马上派了几个人过去,到达地点时那些人刚走不久,屋子里有遭人翻动的迹像,对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江小姐,你知道他们可能在找什么吗?”
“这还用问吗?”江小小打个哈欠,“当然是找我了。”
“找你会把阁楼里这么小的箱子都撬开?”何队长比了个不满一尺长宽的体积,“回来的人说地上到处都是废纸片。”
那个箱子啊,江小小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那是我临走前打开的,不是他们弄的。”
许汉瘅蓦然想起自己有违待客之道,竟然连茶水都没准备。
“稍坐,我去倒茶。”
“我来,我来,你陪何队长他们聊。”江小小跳起来,白吃白住总不能还劳烦人家侍候吧。
看她抢先一步窜进厨房,许汉瘅只得又坐下,“茶包在左手第一个柜子里。”
“看到啦。”
小丫头动作还挺快!
“哦,对了,何队长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士别三日,警察也这么长进。
蚱蜢搓着手道:“这个嘛,昨晚因为临时调动人手需要些时间,所以我们暂时在许先生的车子上安装了红外线信号发射器……嘿嘿,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在他车上装了跟踪器。
“你们要保护的对象是江小小,在我车上装那东西干什么?”
“都一样。”
“江小姐不是和许先生在一起的吗?”
“谁说她跟我在一起的?”
“不是你陪她去警察局的吗?”
“而且她还住在你家里。”蚱蜢环视气派豪华的客厅。
难,难道说……天!一身冷汗!许汉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