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位于云纺楼在洛阳城内最大的织布工坊内,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芬芳的花香和浓郁的药气,不时有娇嫩的柔语呛喝着——
“不对,老刘,这布料颜色不对,我要的黄绿色,不是黄色也不是绿色,叫那些工人倒掉再给我重染。”
“阿昌,你这什么染?!颜色太浓了,你给搞成什么样,颜色再调过。”
“不成,阿民,这些布要再浸一注香。”
“阿雄,注意时间,泡一漏刻就要拿起来,多一漏刻都不成。”
从屋顶俯瞰觎划九宫格的大木桶整齐排列,每个木桶约莫三丈高,周围都预留可供人通行的平台,忙碌的工人正以竹竿扛起染好的布帛到屋外晒;而围绕木桶的工人们站在平台上拿着长柄如篙的棍子搅拌,相同于这间规模的染房还有好几处。
“大小姐,你站得太靠近染桶了。”
一个微温的低沉嗓音扬起,染坊门口走进个魁硕威武的硬汉,五宫刚毅方正,肌肤黝黑。
他是云纺楼的大总管石英,继承父志经营云纺楼对外的营运事宜。
他抬头仰望与染工站在第一线的云飞雪。
她是云纺楼的女当家,却一身粗衣粗布的装扮,头上扎着妇人吉,从外表看来像是目不识丁的村妇。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闻声,云飞雪回首微笑。“石英,早。”
“大小姐,请称呼我石总管。”石英态度不卑不亢。
她摆摆手,“分那么清楚干么,我们小时候都只喊名字的。”收回视线,她专注于眼前调色的大木桶。
石英一家三代都是在云家当差,石老总管在她爹过世后就卸下总管一职,带着石婶云游四海,将大总管一职交付儿子石英,由他辅佐她至今。石英不管算帐、谈生意、交际全都一把罩,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只是个性一板一眼,做事一丝不苟,比她爹管得还多。
“今非昔比,你现在是云府当家。”
石英绕过颜料桶拾阶走上平台,望着秀丽端庄的云飞雪站在平台上指挥若定,水灿的双瞳流转秋波,红色染料不意沾了她的颊,他提醒她,只见她一点也不引以为件的以抽抹了下脸。
“算了,顽冥不灵。”她没好气的送了一个白眼给他,随即偏头疾呼,“钦,小心一点,轻轻把布浸放到染桶去,这批夜可是要送到吐8。”
工人以竹竿抬起约莫丈余的布帛,小心翼翼的放人染桶渲染,怕颜色不均匀,还以长柄将布帛往下压。
她专注的看着大水桶里的染料变成她希望的颜色,“哇,变色了、变色了。”她兴奋的笑逐颜开朝石英挥挥手,笑容还比太阳还灿烂,令他呼吸一窒。
他稍稍后退一步,不让她小手碰到自个衣襟,“大小姐,你色染技术越来越好,连云纺楼的老师傅都比不上。”怕太靠近而泄漏了情保,他只能保持距离将爱慕之情敛于心底深处。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会奉承人了……软、欺,轻轻抬起染色,注意一点,别把颜料滴到隔壁桶颜料中。”
石英苦笑,他的心意她看不到!
“石英。”云飞雪指了正在匀拌的色料,“这是我用牡丹和莲花混合出来的新颜色,你觉得会不会太淡了?我想可能种一亩莲花田还不够,或许该把我们家东北那亩水田也改种莲花。”
“大小姐,以后这点小事交给属下办就好了,染房这有各位总管在顾,你毋需亲身走这一遭。”“知道啦,不过我不亲自盯着,怎么知道这些布料能否染成我要的颜色,这关系到数百匹的布帛,若染坏了损失难以估计。”
石英摇头叹息。
云飞雪个性有些不同于一般姑娘,她不爱花粉胭脂,女红刺绣,独独对颜色狂热,当看到喜欢的颜色立刻兴奋忘形。云纺楼事业蒸蒸日上她功不可没。
说到染色,她可以滔滔不绝的跟人聊上三天三夜都不厌倦,不过,要是提到煮饭洗衣,还是不要寄望太高,把染油当猪油用,把染砂当盐巴也不是第一次,若想活命最好别让她进厨房。
外传她是琴棋书画样样通的才女,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事实上,她进厨房是找染料,出厅堂是为了做买卖。
至于才女,说是“拆”女还差不多,琴在她手里会变成破琴,木头的颜色被她拆去研究,棋子少一个不算稀奇,书上斑斑全是颜色,画大概是她唯一行的,不过看得懂的没几人,恐怕要几千年后才有人懂她的鬼画符。
“你等下陪我去别间染房巡视一下,最近我研发出不少新的颜料,正在想是要用在蚕丝上还是经绸上?”
“大小姐,二夫人、三夫人、四舅爷、五舅爷、七叔公,正在大厅等着你,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紧事等我忙完这里再说。”云飞雪期待的看着工人用长柄搅拌大木桶的颜料,须臾,“哇……又变色了,石英你快看。”她激动的揪起石英的衣襟,又叫又跳。
“大小姐,请注意形象。”他不着痕迹的闪避。
“说你是老古板一点也不过,小时候我们还睡同张床榻,也没说什么男女授受不。”她收回落空的手。
“大小姐,你是云英未嫁的清白姑娘,这童年的事怎能大声嚷嚷,为了你自己的名节和云纺楼的名誉,请谨言慎行。”石英将情原暗藏心底,只要能待在她身边看到她灿烂如朝阳的笑他就心满意足了。
“是是是。”云飞雪看也不看他一眼,视线早已被另一桶染料给吸引,“哇,那一桶变银白色了,太好了。”她直勾勾的望着,忘了中间隔着一桶染料,脚步一抬的后果是——
扑通!
“哎呀,不好了,大小姐掉入木桶了。”
“啊,惨了,沾上这颜色很难洗掉。”
“你们还在废话,还不快跳下去救人。”
“不准!”在木桶中云飞雪急忙的探出头,浮在水面的衣服如盛开的紫莲花,她大喝一声,“谁也不准给我下来,你们身上衣服的颜色会破坏这染料。”
望着池中那份紫色人儿狼狈的模样,所有人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就是云飞雪,一个为色着了魔的女子。”
***
等云飞雪被人从桶子中捞起,她已通体全紫,走在大街上肯定会被当妖魔鬼怪,还好府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你是说,我们家那些愚昧无知的叔叔舅公姨娘嫁仍打算推举我二娘的儿子当继承人!”
经过一番梳洗后,她端坐在梳妆台前让贴身丫环替她重新梳妆打扮,闻言她忍不住转头问屏风另头的石英。
“大小姐,别乱动,头发会乱掉。”春喜嘴衔着珠或边替云飞雪梳发,边警告着。
“春香,换个备就好了。”
“大小姐,你是云英未嫁的千金小姐.又是云纺楼的当家,在外一切言行举止都代表云府。”可不能随便回。
“是是。”她激恼的勇眉。
“此时各位长辈正在花厅里等着大小姐商讨接班人的事宜。”石英谈谈的开口。
“他们该不会是想推翻我吧?”
枉费她为云家做牛做马,那些老而不死的家伙却只会坐享其成,现在贪婪的还想独霸云纺楼,问题是他们有能力吗?
石英不予置评,这算是云家的家务事。
“飞鸿那孩子午方十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攻读圣贤书,他连拨算盘都不会,要他接手商行分明是书呆当家,败光全家,那些老家伙脑袋里到底装什么污水?”
石英抱拳回答,“因为二少爷他是男的。”而你是姑娘家,迟早要嫁人,虽然他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云飞雪没好气的说:“现今社会是有能力者当家,谁分男女。”连武则天都可以当皇帝了。
“他们在云纺楼还是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她不以为然的鼻哼一声,“那些老迂腐要不是我爹当年好心收留,他们哪有今日的锦衣华宅,出人轿抬?”
对于她的抱怨,石英保持沉默。
“树老心空,人老颠东,年纪大了就分不清是非黑白,随便人在旁敲锣打鼓就跟着躁动,二娘也真是的,耳根子软,人家说什么就听什么,我想这件事三娘一定有份。”
云府里有娇弱没主见的二娘,见钱眼开的三娘,以及一群贪心的狐亲蛇戚。
娘亲早逝后,爹本来没有打算再娶,便把她当男孩养,甚至让她习武强身。直到某次经商途中,一时善心娶了老弱无依无靠卖身葬父的二娘;三娘则是爹不小心酒醉误事欺了的云府新进丫环,至于是否真有此事至今仍是个谜团。要不是看在爹真爱的只有娘,她才不会接受这两位半路杀出的后娘。
接着,爹又心软的收留了一批据说是三娘亲人的家伙,结果白吃白住的人越来越多,连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亲旧戚都搬进了云府,因为人口是增,云宅的开销顿时增大,造成云家人不敷出的景况,全靠爹日以继夜的工作才转危为安,却也因劳累而病倒。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不是说她冷血无情,而是生意人该狠绝果断的时候就不能犹豫心软。
“石英,你认为我该怎么去应对?”
“我相信大小姐能做出最正确的处置。”
云飞雪瞟了眼置身事外的他,“你还真会给我戴高帽,这云纺楼能有今日的成就你也有一份呢。”
不能让祖业云纺楼毁在她这一代,面对那些只想坐享其成的亲戚,在云纺楼上轨道后,她势必要开始清理门户。
“老爷把云纺楼交给大小姐,就是相信大小姐的能力,并托付卑职辅佐,经营云纺楼是卑职该做的。”
“干脆我们凑成双如何?”她狡黠一笑。
“大小姐别开卑职的玩笑。”将狂喜强压下心底,石英冷静自若的一揖。“卑职还有帐房未巡,先告退了。”
“扶,走那么急于么,我又不会吃人。”她眼睁睁看他身影消失在半透明的屏风后。
你只会吓人!“小姐,别乱动。”春宫熟练的替她插上发簪。
“那个发簪不用了。”云飞雪回头道,“我问你们,我要你们吩咐人去找的七彩夜明珠有没有消息?”
七彩夜明珠乃是罕见的稀世珍宝,是她跟爹到西域经商时,为了奖励她卖掉第一正布,爹从西域商人那买来送她的,也是庆祝她及鲜的生日礼物。
其珍贵不在于金钱,而是它的纪念价值,还有那七彩色泽,她怎么也调不出那渐层的七彩,因此一直带在身边研究,谁知道居然弄丢了。
不过可以庆幸的是上头刻着云纺楼字样,有主之物要找回并非难事。
春喜和如意相视一眼摇头。
“看来我得抽个时间再去长安一遭。”云飞雪哺哺自语,脑海中不经意的浮现大街上与她玩起泥巴仗的白衣男子身影,只可惜泥清弄脏了他的脸,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3
两个婆娘一面锣,三个婆娘一台戏。
云飞雪尔雅的品茗,冷眼旁观每天上演的戏码.这些吃云家米粮的三站六婆,七叔八公有没有搞清楚这云府是谁在当家?
“二娘,你好歹也说说话,别闷在那当葫芦。”发言的是三娘的三婶婆,嗓门大得像河东狮。”
二娘搂着爱儿,怯生生的觑了觑堂前面无表情的云飞雪,还没开口,小儿已阵前倒戈。
“大姊,抱抱。”云飞鸿兴奋的来到云飞雪面前,“大姊我今天背宪《论语》、《盂子》,还有《大学》跟《礼记》。”
“很不错,下次大姊再买《史记》、《三国志》给你看。”放下杯子,云飞雪拍拍单纯的小弟,搂着他坐上膝。
“好耶,大姊最好。”此刻他眼中早忘了娘。
“二姊,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飞鸿的将来作打算。”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的俗丽妇人脱着云飞雪。
“妹子,我……”二娘看向安之若素的云飞雪,又转头看着咄咄逼人的三娘,呐呐低语,“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是云当家好心收留,她才免于流人花街柳巷,而且在他过世、云大小姐接掌云纺楼后,依旧善待她孤儿寡母,虽然她没念过什么书,但知恩图报这一点做人道理她还懂。
“你不说让我来,自古长男继承家业是天经地义,飞鸿身为云家唯一男丁,二姊你理应替飞鸿争取他的权益。”
“其实谁继承都没差。”二娘小声低语。
“云娘,你说这什么话,女子终究要嫁人,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整个云家家产变嫁妆送到别人的手里?”
三娘这一番话可是说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坎里,大堂又陷入闹烘烘的交头接耳,一旦云大小姐嫁人,云纺楼变嫁妆,那么他们还可以赖在云府吃白食吗?有的人则是想着云家变别人的,以后就没有锦衣玉食,他们可不想回那种归有一顿没一餐,颠沛流离的生括。
“其实……大小姐把云纺楼经营得很好,飞鸿年纪还小,将来的事现在说还太早。”二娘嚅嚅道。
自己儿子有几两重自己还不清楚吗?她可不愿让云纺楼毁在他手里,她宁可单纯的他去考状元,也好过涉入尔虞我诈的商场。
“什么早,飞鸿再过几年就满十八了,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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