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蓝郁掏出皮夹准备付车钱,司机立刻拒绝道,“不要了,不要了,我看这个孩子这么可爱,就算是陪叔叔走了一程,以后想要用车就给我打电话——”说着递给蓝郁一张名片,又深深地看了小朗一眼,然后匆匆离去。
蓝郁目送着那辆出租车离去,这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准备带小朗进电梯。这时两个人突然挡在她们面前,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一看见小朗就掉眼泪,另一个中年男子则低着头,一脸愧疚地站在蓝郁面前。蓝郁惊异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中年男人首先开口说:“我们就是郝妍的父母。”
蓝郁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她冷冷地说:“你们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人都死了,你们才露面。”
“我们也是刚从电视上看到的,一路上问到这里来的。”郝妍的母亲哭泣道,“这孩子这些年来吃了这么多的苦,出了这么多的事,从来不跟我们说。我和她父亲早就离婚了,平日里又很少往来,不知道小妍这么惨啊!”
郝之文悔恨不已道:“那个乔伊人害死了我的女儿,真是死有应得。这个女人真是毒蝎心肠,害得我家破人亡,罪孽啊!”
蓝郁冷冷地打量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郝妍生前你们没有保护照顾好她,现在她死了,秦朗也被抓起来了,他们的孩子马上就要成为孤儿——”
“不,不会的。”郝妍的母亲急急地说,“孩子我们一定会照顾的,这是郝妍的骨肉,是我们的孙儿,我们不会让他再受苦的。”
郝之文也叹:“秦朗那边我一定会帮他减刑的,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就是豁出老脸跪在法官面前也要让他改判秦朗有期徒刑,他们太可怜了,我以前实在是不知道啊。”
蓝郁这才出了一口气,收起冰冷的表情对他们说:“上来看看郝妍的家吧,商量一下他们的后事。”说完推着小朗走在前面。
一个礼拜后,秦朗终于肯见谭伟。谭伟走进探望室,立刻被眼前的秦朗惊住了,对方几日不见,胡子长了满脸,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始终是红红的,全无往日的风采。
谭伟在他对面坐下,打量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朗望着他,脸上仍旧是一片麻木,说起话来也声音嘶哑、语无伦次:“郝妍死了,大村也死了,他们都死了。蓝郁一直说她有种感觉大村要去杀人,我没放在心上,她就走了,临走前将一个幸运符送给了小朗,所以那天小朗避过了那场血灾,我为什么不相信她呢?为什么不去阻止大村呢?他要是不去杀乔伊人,郝妍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死。我准备认罪就是想将郝妍母子托付给他,为什么他不珍惜呢?郝妍死得那么惨,身上中了那么多的子弹,她做错了什么事要这样被乱枪打死?我就说该死的人是我,他们为什么不打死我?我是男人,应该我来挨枪子啊。”秦朗说到这已是泣不成声。
谭伟也忍不住流泪,呜咽着:“你一打电话给我,我就立刻往回赶,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回来竟是面对这种结局,我很难过,我不应该去北京,我为什么要离开郝妍呢?明知你们那么难,我却只顾自己的感受,一走了之。我走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换作是我也无力应对。”
秦朗喃声道:“那天我去精神病院接郝妍回家,她当时很高兴,我说我们明天一家三口都去看乔伊人的下场,她就不停地笑,还记起了很多的事。当时连医生都说她复原有望,我准备出席完审判会就带着她和小朗离开这里,我们连火车票都买好了。谁知一转眼间,物是人非,人去楼空,留下的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剩下我一个人来面对。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要毁我,毁我就是在毁郝妍,我不能再逃避了,我知道的,就算这一次我侥幸逃过去,她还会像个恶魔一样缠着我不放,直到将我活活勒死她才肯罢手。所以我才决定当庭自首,然后就发生了那一切……”秦朗伤心得说不出话来,瘫在椅子上。
谭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他:“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就一心想让法官判你死刑吗?一死百了,眼一闭什么就不用管了,是吧?不顾小朗,也辜负了蓝郁,她辛辛苦苦地替你照顾小朗,料理郝妍的后事,难道就是等你这种结局吗?”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秦朗垂头丧气道,“我犯的是谋杀罪,是要判死刑的。”
谭伟这才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打开公文包,取出一沓子资料放到秦朗面前,说:“这是我找几个律师朋友给你写的申辩书,他们都是办过大案子的经验丰富的大律师,他们都准备帮你打这场官司。还有郝妍的父亲郝之文也在四处找关系帮你求情。我做了几个电视专题,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市民都很同情你们一家三口,社会舆论比较倾向于你们这一边。至于像乔伊人和叶玫这种女人本来平日里在这个城市里的口碑就很差劲,现在更没有人同情她们,都认为她们罪有应得。唉,玩火者必自焚啊!”
“谢谢你,谭伟。”秦朗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谭伟握了握他的手,说:“好了,我还要去和律师们谈谈,过两天就要开庭了,你一定要有信心,要争取博得法庭的同情,要注意身体啊。你看哪天我带小朗来看看你吧,小家伙也挺想你的,找不到妈妈就喊爸爸。”
“不用了。”秦朗摇着头,“不要带孩子来这种地方,他现在该有记忆了,不要让他从现在开始起就背负一个一辈子的阴影。”
“好吧!”谭伟点着头,“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秦朗低头从右手无名指上取下一枚钻戒递给他,说:“我刚进来时他们要我摘它,我说不行,这是我亡妻给我的信物,他们这才罢休。郝妍的后事就拜托你和蓝郁了,不要弄得太隆重,郝妍生前最讨厌人多的场合,她喜欢清静,你们就不要打扰她了。这个钻戒是我那次向郝妍求婚时买的,她当时没要,你回去帮我把它戴在郝妍的手上,就这些了,谢谢你,谭伟。”
谭伟点着头,默默接过钻戒,小心地放进怀里,起身准备离去。
“谭伟——”秦朗突然又叫住他。
谭伟回头望着他。
秦朗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大村的身后事也要办好,这次郝妍跟着他走,我也放心,至少黄泉路上也有了个伴啊!大村对郝妍真是很好,所以最后郝妍选择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也不是你。”
“我明白。”谭伟一脸的黯然神伤。
秦朗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走吧,然后坐在椅子上又发起呆来。
谭伟望了他一眼,叹着气,黯然离去。
三十六
蓝郁突然转过脸去,等转过脸来时满脸都是泪痕,她说不要再牵挂我了,你们不要让我感觉到这里还有眷恋。
郝妍葬礼举行的那天也是秦朗出庭受审的日期。蓝郁筹备好一切后,对谭伟说她不出席郝妍的葬礼了。谭伟当时很惊讶,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没有将大村的葬礼和郝妍的安排在一起,大村是杀手,是被警察击毙的,不能跟郝妍比,他的尸体都是经过一番周折才允许让家属领走的。她说郝妍当时是背部中枪,脸上没有伤,殡仪馆里的化装师没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就给她化好妆了,很美,比她生前都美。可是大村的身上中了很多枪,脸都给打烂了,化装师在他脸上缝了很多针,还是看起来很难看,她不愿意让他就这么丑陋地走,所以她要到殡仪馆亲手去给他整理遗容。
谭伟说大村也有家人在这个城市里,他们才是大村真正的家属,这些事应该交给他们去做。蓝郁苦笑了一声说大村早就跟他的家庭脱离关系了,现在只有她跟他的关系最亲密,再说谁愿意去认一个被警察击毙的犯人作亲人呢?她说尽管大村没有娶她,可是她已经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亡夫了,所以她不能抛下他一个躺在殡仪馆里不问,她要送他最后一程,还想对他说一些话。
谭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问她送走了大村后是否还回来。她摇摇头,眼里流露出一丝忧伤,说郝妍的父母已经将小朗接走了,小朗是他们的亲外孙,他们会善待他的。至于秦朗,她相信谭伟一定能够帮他减刑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现在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大村身上,她已经给他买了一块很好的墓地,是用大村最后留给她的那张支票买的,大村生前说过他不想再回深圳做杀手了,那么现在就让他静静地躺在家乡的土地上安息吧。忙完这一切后,她就走,不一定回深圳,她想出去散散心,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她已经很累了,疲倦代替了一切感觉,包括伤心。至于是否还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像当初冲动地跟着大村离开深圳来到这里一样,她没有目标,很茫然,过去是,现在还是,将来可能还会是。
谭伟说蓝郁无论你走到哪里,一定要经常给我消息,我和秦朗都会牵挂你的。
她突然转过脸去,等转过脸来时满脸都是泪痕,她说不要再牵挂我了,你们不要让我感觉到这里还有眷恋。她说她不是郝妍,不会执著地对待任何一件事物。她说大村被乱枪打死那天她本来已经在机场准备登机,后来她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回去看看。她说她一直以来心里都很清楚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如果她坚决离去,那么她会在遥远的地方怀念大村,不会亲眼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也不会在心里留下这个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可是她最后还是回来了,因为她知道大村就她这一个亲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没有人会照顾他的,只有她,所以她回来了,亲眼看见大村裹着浸满鲜血的白布单被人从里面抬出来……
谭伟说我还是很担心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压抑自己,面对这一切你比个男人都还坚强。
蓝郁一脸淡淡的忧伤,说我的悲伤只留给大村一个人,我走了,大村还在等着我,他的葬礼就我们两个人,我要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谭伟默默地目送着她钻进出租车里离去,慢慢从怀里那出那枚秦朗送给郝妍的钻戒,放在唇边吻着,轻声道:“郝妍,我也代替秦朗送你最后一程吧。我知道你走得很宁静,就像你所期望的那样,第一次你很幸运被人救过来了,可是这一次你更坚决,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结束方式呢?秦朗以前曾问过你结局是什么,你说是毁灭,一切都烟消云散时一切才都会真正结束。现在一切都应验了你说的这句话,你走了,大村也走了,秦朗坐牢了,现在连蓝郁也要心灰意冷地离去。只剩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天涯之大,何处是我的栖身之地呢?一切就像是噩梦一场,惊醒后仍旧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是上苍对我们的处罚吗?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要接受这样残酷的惩罚?如果这是报应为什么非要报应在你的身上?别人做的错事却要你来承担结果,天理何在啊?郝妍,你就那么不珍惜你的生命吗?伤痕布满了我们的生命,吞噬着我们的真情,湮灭了我们的良知。就是这样忧伤地开始,痛苦地结束,这个城市打碎了我心里的最后一盏灯……”
三十七
蓝郁抬起头朝那边望了一会儿,回头对大村说:你又有了一个伴,你不会寂寞的,你最爱的女人躺在你右边的墓穴里,最爱你的女人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你最喜欢的东西我一件件地烧给你,你都带走吧。
蓝郁坐在大村的墓前一遍遍地用手擦拭着墓碑上大村的照片,那还是她给大村拍的,大村唯一的一张西装革履的相片。大村说他最讨厌穿板正的西装,还要打领带,简直能把人给憋死。所以他平日里只穿衬衫和风衣,走到哪里都是飘荡荡的,像个游魂一样,原以为会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客死他乡,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在故乡的土地上长眠。
蓝郁擦累了就停下来又去烧大村的遗物,他没有固定居所,所以他的东西很少,除了随身衣服、不离身的墨镜、黑手套、就是他那些收藏的爱不释手的武器。如今这些东西都被她带来了,她要一件件地烧掉它们,烧不掉的就埋掉,让它们随着它们的主人一起长眠于地下。
附近不远处的墓地有人在举行落墓仪式,哭泣声阵阵,蓝郁抬起头朝那边望了一会儿,回头对大村说:“你又有了一个伴,你不会寂寞的,你最爱的女人躺在你右边的墓穴里,最爱你的女人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你最喜欢的东西我一件件地烧给你,你都带走吧。我什么都没留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我想从此忘了你,所以我什么都没留下。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想想我好象真的有点傻,一开始就知道你只爱郝妍一个人,可是却偏要和你在一起。结果呢?我的心碎了。秦朗被判了二十年,已经很幸运了,二十年后他就可以到这里亲自为你和郝妍扫墓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