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一群人获准离开了。钱唯强又单兵教练继续开导起我来:“林黎呀,这件事你也别想太多了。有些人以往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话,对你有些看法,我们是觉得班子杂音比较多,这才决定调班子的。有些情况我们也是以后才弄清楚的。”他在尽量找着合乎情理的说辞。
我不想领他这份情,说:“书记,话不是这么说的。作为一级组织,做事能这么草率吗?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的领导永远只是喜欢听某些人怎么说,却从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事实如何,更不要说用自己的脑子来判断了。这还不算,更让我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是,任何事都有那么多的潜台词,且不论合理不合理,就说选新任总编辑吧,要是用一个正派、比我能力强的人倒也罢了,弄一个业务上什么都不通的,还要加戴一个副社长主持工作,这能让谁服气呢?又说得上对谁负责任呢?”
“咳,他不就是想干嘛,让他干,干不好了我再撤他!”
钱唯强的这句话着实让我没有想到,什么叫“他想干”,什么又叫“干不好了再撤他”,这还哪有点像上级考虑问题的态度,不要说是对事业了,就是对工作都说不上起码的负责任!当然,我也清楚,问题其实不在这儿。
钱唯强看我愣着,继续安抚到:“你放心吧,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听着这话,我整个人就那么僵住了。
这时,坐在桌边的梁副局长大声地朝这边喊着说:“老板,你别光一个人拽着林黎没完没了的,有话以后再找机会说吧,我们这儿可都等着呢!”
我清楚,刚才那一席对话,在座的人恐怕都听了个全须全尾,梁副局长是在给他解围。我心里说,书记呀,我真宁可你没跟我说上面的一席话,这样的推心置腹除了让人更加心寒,还能剩什么?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看待你们这些所谓的领导?要说人有私心,倒也罢了,极度的私欲膨胀,再加上权力,那将营造出一个什么来呢!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我想着出版局这两年来不可理喻的风气,禁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
总算出了庆典的宴会厅,社里忙会务的年轻人们终于可以和我说上话了。他们一群人围着我,说有好多的项目可以玩,劝我别这么快离开,多跟他们待会儿。我实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这一晚的感受足足的,够我慢慢消化许久的了。我让他们都去忙自己的,说家里还有事,必须要赶回去了。
惑 66(5)
柳枚坚持把我送出了大门,她挽着我的胳膊,有些依依不舍。
没想到的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问:“枚子,你在哪儿呢?”我听出了她的哭腔。
柳枚回答说:“我还在送你的院里,我在看星星……”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起几天前那个告别场面,心里清楚,其实不少人还都延续着当时的一种特殊情绪。于是,我尽力安慰着自己的这个部下,可是,心里却也有一股一股的酸楚直往上涌。
柳枚最后说:“我看到他们的嘴脸太丑恶了……”
我无言以对。
惑 67(1)
2003…7…30 别有滋味在心头
一周多来,我的电话和短信不断,社里社外的问候都不少。比较近的人自然会说不少话,而那些平日不怎么打电话的小同事们,则是用手机短信的方式发来暖暖的话语。
一次告别,余音袅袅。
最终让我感动的还是那份真情,这比可触可摸的实惠珍贵多了。
社里不知是谁的短信,写着:“林总,我们真的希望你快乐起来,一切都好!”还有满屏都是用标点符号组成流星雨图案的,里面镶嵌着“流星雨好看吗”,下面写着:“送给你,林总!愿每一颗流星都带着你的愿望,愿你的每一个愿望都能梦想成真。”也有就画一颗心的,里面写着“珍重”。这些一看就知道是社里小孩们的杰作,我手机中没有他们的号码,不知出自于谁,但心里能感知一份温存。
美编室平日不善言辞的一个手下发来这样一段话:“一生中总有几个人难忘记,一年中总有几个日子最珍惜。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十几载我心铭记。林总,虽说以后的日子不能时时相聚,但每一个特别的日子我都会想起你!”
张智、陈尘显然是另有不同的,他们的短信像带着辛辣味道的调味剂。陈尘想让我开怀一笑,转借了网上的一个段子:“一神经病人在床上唱歌,唱着唱着突然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继续唱。主治医生问,唱就唱吧,翻身干吗?神经病人说,傻冒,A面唱完了,当然要唱B面啦!”张智的段子有着讽意,内容是:“单位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向上看全是屁股,向下看全是笑脸,左右看全是耳目。所以,我想让你能使劲地向上多爬两根枝杈,这样你就能够看到更多的笑脸和更少的屁股!”
柳枚自那天分开后,心情一直不佳,但短信还是贴心贴意,她说:“朋友,不一定合情合理,但一定有情有意;不一定形影不离,但一定心有灵犀;不一定锦上添花,但一定雪中送炭;不一定常常联系,但一定放在心里。”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慰藉,心里平展了不少。
外社的同僚也有发消息的,一则短信说:“告诉你个消息,最近有不少上告信都集中在钱一党身上,涉及了权力腐败和经济问题,慢慢等着看吧。”另一位发来了电子邮件,讲到两天前钱唯强与周济运之间的一次小较量。说是局长周济运耐不住钱唯强大肆折腾的刺激,也在筹划下一步如何安排自己的人,同时放出风要提拔某某任副局长并让谁当另外某某社社长之类的话。钱唯强面对周济运急不可耐的出轨和越位,显然是急了,借着一次午饭后的酒力,在一个小范围开始教训相关的人。那话的大意是,中午他与一位市领导吃了饭,领导请他喝的酒,还说了某一天若他进去了(指被关押),领导中午就请他吃饭,晚上就把他捞出来。所以,钱唯强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也不要告状折腾,更不要现在就想着抢班夺权。还说,你们不就是认识某某市领导吗,你们认识他难道还会有我跟他熟吗?发邮件的人感慨道:“林黎,出版局就快作出花来了,你不必伤心,我们等着瞧!”
打了多年交道的外省教育社老总,这时也有邀我出门散心的,我弄不懂消息怎么就传得那么快,不过话还是暖的。电话中对方说,咱们约上三五好友,带你去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好好放松放松。
这样的时刻,朋友们更是不必说了。陈滔用一种赞美鼓励着我,他说:“林黎,你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女人,也是真诚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永远保持你的温馨、笑容,和那种让男人都汗颜的豪情!”光羽设身处地,不同凡响地劝慰道:“不开心就想想我吧,再倒霉不是还没到比我倒霉的程度吗?”顾卓人虽说在外地,但也让我收到了不期而至的邮件,他说,上次陈清平部长和钱唯强通过电话后,深感现实层面的问题比掌握中的更为复杂和严重,说现正在重新考虑干部用人机制的问题,还说这种情况已不是个别,目前从中央到地方都很关注,在想办法。
惑 67(2)
我被这些温暖簇拥着,心里不知有多少感受在堆积。人在脆弱的时候,能有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爱和鼓励,这是一种幸福。幸福的滋味可以抹平许多疙疙瘩瘩的心结,虽然我依旧疲惫,找不到强力的支点在哪儿,这两日却是平静下来不少。
最没想到的是,上午10点不到,我接到了北京鹏远集团总裁周鹏远的电话。他说已到苇城,刚下高速,是专程来看我的。这让我没有心理准备,因为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会专程来看我这样一个说不上深交的“朋友”。
自上次电话之后,我还没再跟他联系过,这里一落千丈的交恶事态,让我分不出心再主动去与外界谈与工作有关的事情。我在电话中说了个见面的地点,没约在家里。自己的家实在招待不了客人,尤其自爸爸的“老家”遇搬迁之事后,我这儿就颇有点像仓库,而我疏于整理,更是把家变得比大卖场还大卖场了。所以,除了非常熟的熟人或朋友,我会不介意他们跑到家里来,甚至在这样的杂乱中我还会饶有兴致地给他们沏出好喝的工夫茶。但是,周鹏远可不行,我不能也不愿让他见到这样的狼狈场面,我更不想失礼。
我很快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他。毕竟他人生地不熟,找了一会儿时间。我用电话指挥着,然后找了个视线好的位置坐下来,点了杯西番莲汁,喝着静静等。
其实,时间不长,周鹏远也就到了。我起身迎着他,在握手的同时他也审视着我,然后说:“你依然那么漂亮,精神很好!”
我一笑:“谢谢。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我们落座,我招手让服务员给我们泡了壶上好的铁观音,谈话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始了。
周鹏远先开口,说:“林总,上次电话后,我就很关心你这里的情况。昨天刚巧和出版圈子里的人吃饭,一个和你很熟的老总说起你这儿有很大变故,我今天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我感动于这样一种接触中的一个人会有这样一种朴素的真诚,于是看着他,坦率地说:“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很感谢在这样的时刻,能有很多的朋友关心我,这里面也包括你!”
他笑笑,说:“没什么的。我们虽接触不多,但印象深刻。这也叫缘份吧。当然,你离开了风华社,我还是感到遗憾,因为我们策划了那么多的事,一下子就因此停摆了。不过,我觉得也不一定就是坏事……”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直视着我,脸上有种奇怪的安心的笑。
我没有去深想,只是径自说:“这是我近年来比较重大的一次变化了。说实在的,我是很苦恼一种信念危机的出现,更苦恼这种信念的建立将来靠什么。这些天,我感受了很多往常不可能集中感受的东西,这里既有好的,也有不那么好的,我想,我很需要一段日子才可以把它们消化掉吧。”
周鹏远真心实意地说:“林总,老百姓都说,是是非非平常事。你是一个有独立思考习惯的人,这一点我在我们第一次的交谈中就感受到了。所以,我相信,你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就可以很快走出这段低谷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哪里。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有自信,在这一次的事情中,我已经很多回否定过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了。只是身边的朋友们给了我很多支持,这还让我准备去慢慢地再接受一种现实,或者说,再去努力地把一些关键的事情想通吧。”
周鹏远和我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一会儿,然后掉转话头,征询式地探问道:“你为什么不抛开这些,先换种方式试试呢?人有的时候越想想明白一点什么,却可能偏偏想不透。我时常就有这样的感觉,所以,这种时候,我干脆就先把烦恼放下,干别的。过了一段时间后,回过头来,我发现那些原来挡在面前的烦恼,在我注意力转移的时候,也早不见了。”
“这倒是一种挺新鲜的方式,”我笑着对他说:“我还从没这样试过呢。看来,今天没白见你,有启发。”
惑 67(3)
这样说着,周鹏远就和盘托出了自己很直接的想法:“林总,给你个具体的建议怎么样?”他看我点头,便继续说:“我昨天忽然有种很确定的想法在脑子里不住地转,今天便跑来见你。我想对你说,你可否考虑离开你的那个国有老总的位子,屈尊到我的集团来呢?”
我没想到他在我迟滞的大脑还想不了什么事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如此突破性的建议,便疑惑地看着他,问:“周总,你不觉得你的这个建议有些冒险吗?我虽然非常高兴受到你的邀请,甚至也情愿帮你,但是,在我目前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适合你,而且在一种转换了的身份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帮上你多少?”
关于民营,我虽然一直不乏研究,但是,这毕竟是在两种不同的方式下,甚至是说站在不同的立场所做的一些比对和思考。我的分析和判断无疑都是从出版社发展角度出发的。这种看事角度的不同,周鹏远有所了解吗?从周鹏远的本意讲,似乎他是要我为其企业带入一种出版正规军的“新鲜”气息,就像我们曾经谈过的,要对企业在出版理念与规划上做出部署性提升。这可以说是他的一个愿望。但是,我是否真能做到在身份转换的条件下,如出版社老总一样心无旁骛地去施行一个规划和梦想呢?我还从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更没有心理准备。
一直以来,依我对民营出版的一般分析看,这些年,他们在一个相对垄断的行业夹缝中求生,通常也练就了一种独特的管理方式和习惯。在某种意味上,其中的大多数都有着偷猎者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