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也未予以问究,便准下新平所请,下敕太真观为常氏在宫外做场法事以超度常氏亡灵,至于何时接杨玉环回宫却未置可否。
待新平退下后,高力士在御前侍奉着,察言观色着龙颜,这才从旁说道:“陛下,老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睇目高力士,李隆基步下御座,伫立于窗前,今夜又是个乌云遮月的夜晚,连上元夜前后几日,都不见一轮明月。
高力士躬身在后,略有迟疑:“恕老奴多嘴,贵妃出宫已有半月有余,听公主适才所言,可见贵妃心下也甚为挂怀陛下……”
高力士的话只说了一半,但话意已表明。杨玉环随驾从太真观入宫那年,常氏已被幽禁在毓秀宫多日,二人可谈不上交情可言,白日杨玉环却赶去城东土原拜祭了常氏,无疑是为与新平公主见上一面,借新平公主之口在向李隆基服软。
杨玉环负气出宫的这些日子,高力士本以为梅阁可圣宠再复,毕竟,今下的大唐后。宫,除却杨氏姊妹的恩宠,独属江采苹权宠为大,且凤印亦归交江采苹手上,而李隆基早年就有册立江采苹为皇后之心,若非江采苹几番推阻想必早就名正言顺的被立为一国之母。但有些事偏就不尽如人意,虽说杨玉环一气之下跑出宫去,可杨玉瑶却又后脚紧跟着就从杨府私逃进宫来,还整日媚惑在李隆基左右,若不是上元节过后杨玉瑶的那座新府邸有很多地方须构筑规整,想是这几日杨玉瑶也会寸步不离的死缠烂磨着李隆基。
对此高力士看在眼里,已是看出杨玉瑶是个比杨玉环还要贪心的女人。若任其为惑下去,只怕迟早会弄出大事,届时整个后。宫都将难宁。江采苹既无意与杨玉瑶一争秋色,为顾全大局,现下也只有早日召杨玉环回宫,就让杨氏姊妹继续争夺个够,互为牵制,许是还可免了后。宫一场隐患。
反观李隆基,凝神仰望着高挂于夜空中的那一玄微亮,龙颜良久的凝重。才沉声示下高力士道:“也罢,待过些时日,便召贵妃回宫。”
坐拥三千佳丽。看尽各色女人,李隆基又怎会看不明懂身边的人与事,只是很多时候,身在那高位也有难决之时。杨玉瑶的火热风。骚,杨玉环的妩媚风情。身为男人,有几个能不为之所动,可坐怀不乱,然而,江采苹就宛如那夜空中的一丝光亮,那情愫总是若隐若现在触不可及的远处。令人想要触摸几乎都抓不着,尤其是近年以来,更为一年比一年虚无缥缈。年愈渐行渐远。
今时之事,倘使换做是江采苹,必然不会像杨玉环一样,肯放下身段认个过,以讨圣欢。或许这便是女人与女人之间各有的风采,可作为一个男人。且还是九五之尊,一代帝皇,纵便再怎样疼惜一个女人,也不可能一味的迁就下去。
十日后,杨玉环在太真观为常氏操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法事之后,不日就乘了凤辇回宫。那浩荡的架势,与其负气出宫时大为不同,引得长安城各坊争相观看,一睹当今杨贵妃之尊容。
得闻杨玉环回宫的消息,杨玄琰在杨府倒蛮为欢怀,但开怀之余,却又不免喜忧参半。毕竟,杨玉环这一回宫,可想而知,杨玉瑶在宫中往后里怕是又少不得要与杨玉环吃味,这姊妹二人又系出杨府,怎不让人担忡。
但眼下,杨玄琰也不便进宫参拜,年节宫宴上其就托病未赴宴,一来是那会儿杨玉环还待在太真观,若其受邀入宫出席盛宴,闲言碎语一旦传入杨玉环耳中难免会加重隔阂,让杨玉环误以为其偏爱杨玉瑶却不顾她这个义女作何感受,为免叫人觉得有失偏颇,年宴上杨玄琰才托病未出门。时下杨玉环终于回宫,说来杨玄琰也算长舒一口气,但若冒然进宫礼拜,又未经传召,恐怕又有所不妥,既会让杨玉瑶越发仇恨杨玉环,认定其这个做父亲的胳膊肘王外拐,说不定也会让杨玉环疑顿,以为其是进宫一探虚实的,非但全无裨益反却不美,如此也只有静待个三五日再相机而行。
杨玉瑶在新宅第一听杨玉环回宫,心气却怒上心来,当下就作备疾奔入宫,这还未出府门,却见杨钊骑马而来。
一见杨钊,杨玉瑶顿时越发气上加气,月初李隆基曾率百官前去左藏巡查,还擢了杨钊兼任太府卿,而今杨钊又高升一级,可算御前的半个红人了,想是也早知杨玉环要回府的事,却还作瞒,又哪还有好脸色给他瞧。
“三娘,三娘这是……”杨钊一跃下马,就察觉杨玉瑶沉着个脸,略一思忖便猜想出个中原由,倒也不愠不怒。
“休要拦吾入宫!”杨玉瑶却不领情,劈头盖脸就怒目而视向杨钊,一把抢过其手中的马缰绳就欲跨上马去,直奔闯宫。
“三娘!”杨钊浓眉一皱,反手紧握住了杨玉瑶的柔荑,“为兄便是怕你沉不住气,故才放下公事急赶来劝阻你一二,今日贵妃回宫,你断不可闯宫阻扰,不然……”
“不然怎地?”未容杨钊把话说完,杨玉瑶细媚的长目已一挑,嗔了声杨钊,“难不成,陛下还能治罪吾?”
“三娘!”杨钊急上前一步,从后揽住杨玉瑶的细柳腰,双臂钳紧了杨玉瑶藕臂,“听为兄一劝,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杨玉瑶藕臂一戳,臂肘却剐到一块硬物,垂首一看,只见杨钊腰际佩戴着一枚紫金鱼袋,日光照耀下,鳞光闪闪,煞是夺目。
“想是这便是陛下所赐予你的那枚紫金鱼袋?”使力一甩手,杨玉瑶伸手捞起那紫金鱼袋,拿在手里细看了半晌,一个转身推搡开了杨钊,“陛下待你,端的恩宠呢!”
金鱼袋,乃用以盛鲤鱼状金符。唐品色服制度下,明文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才可服紫佩金鱼,四品以上只能佩金鱼。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大红)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官吏有职务高而品级低的,仍须按照原品服色。即便是一国宰相,位极人臣,如不及三品,其官衔中也必带赐紫金鱼袋。
杨钊今个却是一身紫袍,而不再是年前的绯袍,更不似当时一日在宫中初见时的绿袍,且腰右还佩戴了这紫金鱼袋,可见已从连六品都不够格的小小金吾兵曹参军一跃擢升为三品大臣了,今时一日,当真要叫人对其刮目相看了。
“三娘若喜之,为兄赠与三娘便是。”眼见杨玉瑶对那紫金鱼袋爱不释手,杨钊心中虽有点不舍割爱,但为让杨玉瑶消气,也只能忍痛割爱博眼前人一笑了。
“吾可不稀罕!”杨玉瑶娇嗔着白眼相向着杨钊,却未把那紫金鱼袋交还杨钊,仍在把玩着,细细摩挲着其上的符纹。
见事有转机余地,杨钊环顾四下,这才将杨玉瑶拽向一旁无人处,与之借一步说话,微言大义:“贵妃蛰伏太真观一月有余,情状自能推度,为今之计,切不可贸然行事,来日方可共谋大计。”
媚眼瞟眸煞有其事的杨钊,杨玉瑶轻哼一声:“吾岂会是个不知轻重的……”话虽如此,但确实是气闷至极,十为气不过李隆基竟又传召杨玉环回宫,其不过才离宫几日而已,便又让杨玉环钻了空子。
但转而一想,杨钊所言也不无在理。时,李隆基正在兴头上,对杨玉环思切甚深,若这时闯入宫去,岂不明摆着忤逆圣意,究其始末也划算不来。这孰轻孰重,杨玉瑶还是掂量的清的,那便让杨玉环在宫中先得意几日,待这边的事告一段落,再入宫与之一见高低,到时也不为迟。既然李隆基心性不定,也还须商酌个长远之策,一举把杨玉环再逼出宫去,让她再无翻身之日才是。
后。宫风云涌动的日子里,六月中旬,大唐边疆与吐蕃也打响了一场攻坚之战——石堡城之战再发。
此番交战,参战的不只大唐与吐蕃两军,突厥阿布思部也有六万三千兵力参与其中。
在此之前,边将哥舒翰已是步步为营,在与吐蕃交界的要塞之地,修造神威城在先,再建应龙城在后,与神威城互为掎角,并在城中派驻两千兵精兵,不惜血流成河,节节制胜吐蕃,在被委以重任担任陇右节度使的两年里,可谓不负圣望。是以,才有了今番大战,集结朔方、河东等地十万多将士,以倾国之力,奔袭石堡城。
当大唐与突厥联兵挥师西上时,吐蕃守军仅数百人坚守城中。但石堡城险固,今次开战,吐蕃虽不是举国而守之,单凭数百兵士据险而守,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近年吐蕃也早在防患大唐再发战争,更是在城中贮备了足够的檑木滚石,听闻号角吹响之际,便派兵牢牢封锁了通往城中的唯一山道。
VIP章节 第489章鹿死谁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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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会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不期猛攻数日,死伤枕籍,仍未攻克石堡城。
哥舒翰不由焦急万分,以大唐与突厥的十七余万兵士竟不能俘获吐蕃留守城中的那数百将士,今后还有何颜统军。遂决意杀一儆百,拿攻城先锋官高秀岩、张守瑜开刀,限期三日,立下军令状,如期不克,便以军法处置。
高秀岩、张守瑜临危受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遂带军对石堡城发起一轮又一轮冲锋,以众搏寡,困陷城中吐蕃兵卒。城下倒下一波又一波大唐兵士,染红了落幕下的西北黄沙,一层又一层人墙垒上去,一夜之间又死伤数万将士。
天宝六年,时为大斗军副使的哥舒翰在镇守大斗拔谷时,为攻占石堡城吐蕃与大唐开战,董廷光所率军士大败而归,被吐蕃打得溃不成将,落败而逃,在那一战中,王忠嗣遭奸臣进谗言,以缓师故师出无功为由被押赴京师,又遭李林甫、董廷光、魏林等人构陷“欲奉太子”,以莫须有之罪被贬罪致死。此事可谓哥舒翰心头的一个永远也抚不平的伤疤,今番若仍过期不克,自觉无颜以对地下的王忠嗣。
而高秀岩、张守瑜等人也知,在天宝六年的苦拔海一战中,哥舒翰为振军威,曾亲持木棒打杀过手下的一名福将,军士凛然,军容大振,才在那场交战中以少胜多。大胜吐蕃三路人马,哥舒翰长枪折断,以半断枪赤膊杀敌,所向披靡,由是才名声大振,升为陇西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使。是以对于哥舒翰的骁勇,其等身为下手也都十为畏戒,今番战况危急,也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在这战火连天中搏杀上一回。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在唐军的轮番攻城下,城内守城的吐蕃百余将士终于抵抗不住。再难坚守石堡城,六月末,大唐也终于在拂晓时分,如期攻克石堡城。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切都在王忠嗣当年的预料之中。经此一战。大唐损兵折将不计其数,却只俘获吐蕃敌军四百人,吐蕃大将铁刃悉诺罗倒也在所俘战虏之中,尽管损失惨重,但大唐终归是夺回了这座可直达河湟的战略要塞之城。
以数万将士之命易一城池,之于大唐而言。虽痛却也快慰着,尤其是对李隆基来说,是故捷报一经送达京都。李隆基就龙颜大悦,当日就下旨,擢哥舒翰因军功拜特进、鸿胪员外卿,还赐其一子封赏五品官,赐物千匹。庄园一座,外加摄御史大夫。次日早朝。在与满朝文武商议后,又下敕,令哥舒翰大军乘胜追击,以此为契机,步步进逼,务必收复九曲部落,以便早日在河西、陇右一带的对敌战场上反被动为主动,占据绝对主战权,扼制吐蕃。
与吐蕃一战才告捷,不几日,宫中却出了桩丧事——王美人在临盆之夜,摊上产厄之灾,竟是一尸两命在南宫。
王美人自怀上龙裔到产子,其实早过了十个月,怀胎十月是常事,可王美人楞是怀了近十四个月的胎才临盆,却又一夕丧命,稳婆只道是王美人是难产而死,腹中皇儿还未诞下就发生血崩,众婆子均束手无策。
当圣驾从勤政殿移驾南宫时,王美人及其腹中龙裔已是母子俱亡,江采苹闻信儿由梅阁赶至后,只见殿内跪了一地的奴仆,连杨玉环也掩面在下,桃面微红,看似刚痛泣过一样。
而早先王美人一直所居的偏殿那两间寝房,正出出进进着一堆儿婢妇,像是在清理偏殿的物什,一盘又一盘染红的血水被端了出来,整个庭院充斥着一股极重的血腥气,直令人忍不住想要作呕。
凝目李隆基,江采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心下纵对王美人有着太多的不予宽谅,然而人死为大,王美人及其腹中尚未出世的皇儿一尸两命已然是这世上莫大的哀恸之事,这人一死,即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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