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彩儿本想成为一代名。妓,奈何做名。妓也非易事,须经多重筛选,资质上乘的才可入选其中,三人中只有云儿过关,彩儿、月儿二人,一个因于太过有主见一个则因于太过唯诺俱被刷下来。然而,亲睹着孙二娘的惨变,云儿早无意于步人后尘,便在第三关的试舞中故意扭伤脚踝,终未跻身入围,同彩儿、月儿一并被打发去跟孙二娘帮工。当得知孙二娘当年也曾名盛一时、身怀绝技时,彩儿隔三差五便讨好孙二娘,缠磨着其私下教授手艺,只是彩儿在歌舞上着实无几分天分,时日一久,彼此摸清脾性,彩儿的勤苦并未能补拙,孙二娘便也懒得多白费唇舌。反而是云儿,天生一双巧手,孙二娘颇觉中意,入夜之后偶尔加以提点几句,彩儿尽管气恨但也无奈,毕竟,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天意不可违,总不能把云儿的手砍下来移接到己身上来,只能干吃瘪。
一来二去之下,彩儿的绣工日益娴熟,月儿反却变为彩儿的出气筒,对此月儿一直忍气吞声,并未吭声,云儿发觉之后,才与月儿惺惺相惜。姜是老的辣,对于彩儿的变本加厉,孙二娘看在眼里拾在心里,因人制宜,终归以两全其美之策约缚住彩儿,改教彩儿掌勺。原来孙二娘最拿手的并不是莺歌燕舞,而是庖厨里的掂大勺,彩儿贯爱贪嘴,孙二娘便抓住这点利。诱彩儿上了勾。
“奴与彩儿,同是在孙二娘的循循善诱下,才傍身一技之长。三年前,孙二娘积忧成疾,一命归西,奴等凑了些银两,让其入土为安,又在伊香阁打杂了一年多,才入宫来。”云儿淡淡地回述着,面上的缅怀之情却溢于言表,而今回想一番,那些日子虽过得辛切,却也开怀,若无孙二娘,今下又何来三人的今日可言?倘非孙二娘当初以身说教,说不定三人早已沦堕风尘不堪言状。
江采苹静静地听着,未插一言,云儿今个肯吐露心声,表示已死心蹋地忠一于其,既如此,与其安抚,反不如任由云儿一吐为快。毋庸多问,孙二娘下葬的碎银两,十有九成是云儿向薛王丛求助才有的,其等既非摇钱树,平日又怎会有积蓄,顶多换得一口温饱已属不易。
“娘子,奴等出身卑贱,但奴等并不曾作践自个,但请娘子莫看轻奴等……”少时无语,云儿忽而想起何事一般,又屈膝相恳道,“今日奴与娘子所言,还请娘子暂莫跟彩儿、月儿提及,彩儿心性占高,别看月儿卑诺,其实,奴等……”
见云儿面有难色,欲言又止,江采苹莞尔一笑,这才温声细语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汝等出淤泥而不染,与吾坦诚相待,吾怎会轻贱汝等?汝大可安之,此事是吾二人之间的事。吾不会告与旁人。”
“谢娘子成全。”云儿就地行了礼,今刻把埋在心底的旧事如实告知江采苹知悉,不止身心上轻快许多,内里的情义更添了分。那感觉。好似即便往昔彩儿再怎样好争,欺负其与月儿,今时再回首,那也是过往的一种亲厚。掐指算来,三个人已相处了十余年。不止一次的共患难过。又怎会连半点情义也体味不到。
“娘子,恕奴多嘴。奴瞧着,娘子近几日似不怎欢怀,可是在为日前宴席之上。薛王以下犯上一事,而心有介怀?”看着江采苹凝眉不展,云儿忍不住再次关询出声。
江采苹一愣,敛色看向云儿。未料当日之事,云儿竟留意于心,仔细想下,那日高力士及时上前来斟酒,原以为无人窥见薛王丛在食案下伸出脚勾住其绣履不妨的事:“你,汝怎知此事?”
云儿忙垂首屈膝:“奴原奉娘子之意,去庖厨唤彩儿、月儿上冬饺,彩儿边煮冬饺边问奴,娘子备下的唐梨子糕是否一同奉上,奴一时拿不准,本想入阁请示,步上阁阶却于门外无意间看见娘子正立于薛王食案前,脚下磕绊了下……娘子恕罪,奴实非成心于外窥探,娘子莫恼。”
“彩儿、月儿可有撞见?”未及多忖量,江采苹蹙眉紧声问道。云儿一向心细如丝,既看见那一幕,必揣得出其中端倪,推测出是薛王丛暗中绊脚,并不足为奇。
云儿摇了摇头,答道:“只有奴一人看见,娘子未声张,奴未敢道与人知。”
稍作沉吟,江采苹才松了口气,亏得彩儿、月儿不曾撞见,否则,光是以彩儿的一根肠子通到底,只怕纸包不住火。然,这并不代表当日在场的其他人同样全未睹见,云儿站在阁门那边均可窥见,更别说阁内的那般多双眼睛,估摸着高力士就有看见薛王丛那一脚,是以才及时迎过来解围。
除了云儿,如若有且只有高力士知晓此事,倒还好办,高力士既肯代为从中圆场子,事后又默未多问,势必不会借故发难,怕只怕当时坐于对侧的武贤仪等一众妃嫔中有人留心见薛王丛的调戏。照此看来,此事须是尽快想方设法斟酌个万全的应对之策以备不时之需才是,以免夜长梦多,万一再像上回的冬衣一事一样,为有心人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先下毒手,添油加醋的大肆图谋,恐怕又是一场生与死的对决,一己荣辱尚不打紧,后。宫不安平却是大事。
“宫中可有甚么风言风语?”稍敛神思,江采苹不无悱恻的倚身向坐榻,隐下纷扰于心间的不安,环睇身前的云儿。
薛王丛有恩于云儿,此事显是薛王丛僭越在先,一旦予以追究,是酒后失态也罢,成心耍酒疯也罢,薛王丛概无从推诿。云儿不是个以怨报德之人,故才对此事如是上心,不希薛王丛身败名裂因此获罪,在江采苹寻思来,现下其与薛王丛各是为李隆基心头上的女人与同脉手足,云儿才越发为此有所顾虑,时下也唯有与云儿商酌,才为万全之策。
“奴未听闻,有何流言蜚语。”云儿实话实说道,说来有点奇怪,三宫六院近日异乎寻常的宁静。
睇眄摆于茶案上的茶盏,江采苹撑着额际闭目养神了小会儿,宁静不见得便是相安无事,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也未可知,而这两日却觉得有些心力交瘁,连坐着都乏得提不起多少精气神来。
碳炉中发出“噼啪”一声轻响,闪冒出几点火星,江采苹美目微睨,望着缕缕飘散着升腾于上的白烟,缓声道:“汝可有良策,把眼前事,小事化了?”
闻问,云儿突觉有点心虚,好半晌犹豫不决,才谨声道:“奴可一试。”
“若无完全把握,切莫冲动行事。吾有点乏了,汝先退下吧。”江采苹未加详问云儿的对策,只交嘱了声,便摆手示意云儿下去。
云儿亦未赘释,径自默声恭退向阁外,随手掩合上了门扇。事不宜迟,须赶紧地找小夏子掩护,施以援手帮其混出宫去亲自走一趟伊香阁才好。(未完待续)
正文 第278章 温吞
因近晌午,云儿径直至南熏殿找小夏子。白日高力士在御前侍奉时,小夏子多守于南熏殿,一般守夜。
果然,远远地便看见小夏子正捧着一沓奏本由南熏殿步出殿门来,云儿连忙紧走几步,追上前唤了声。
小夏子止步回身,循声一看,见是云儿,忙退回两步:“陛下未在南熏殿,这会儿正在勤政殿与李相、裴侍郎议事。”
看着小夏子煞有介事的样子,云儿忍俊不禁掩唇轻笑了声:“奴是特来找你的。”
“找仆?”这下,小夏子不由有些打不过兆。适才还以为是江采苹差吩云儿过来,请李隆基移驾梅阁享用茶点,故才不问自答了席,不成想竟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何、何事找仆?”
见小夏子愣了愣,才想起作问为何而来,云儿忍下心中的笑意,环目四下,方与小夏子借一步说话:“奴有一事,欲相请你从中帮托。奴今个想出宫办点事,可否为奴行个方便?”
小夏子顿犯疑,出宫本非多大的难事,只需拿着腰牌便可出宫门,云儿身为江采苹的近侍,江采苹现下是后。宫最得圣宠的妃子,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欲出宫办事哪儿用得着请其相帮?除非其中有古怪……
察觉小夏子又是一怔愣,云儿貌似尴尬地犹豫了下,索性实话告与:“实不相瞒,奴今次出宫,是要办件私事。奴想装扮成小给使,混出宫去。”
“私混出宫?”小夏子一惊,慌忙压低声。“你、你……不、不是仆推托,这可是犯禁之事,有违宫规,一旦败露。可是欺罔之罪!”
大凡擅闯宫门者。直接被杖毙于宫门外的大有人在,对于私出宫门者,一经查实,即便不就地正法,活罪也难逃。云儿当然知晓这些宫规。是以才找小夏子商酌。毕竟,小夏子是御前的人,各宫门的守卫多少会给其分面子,如此一来。或可轻而易举混出宫外。
“奴着实是有紧要事,不然,又岂会出此下策?”绞下手中巾帕,云儿蹙眉轻叹息道。“若连你都不肯帮奴,奴才要走投无路。不过,奴也不愿强人所难,倘使实在为难,只当奴今日不曾找过你便是。”
眼见云儿六神无主的喃喃毕,未再赘言就自行转身离去,小夏子杵在原地楞是踌躇犯难,从未忘却过那夜云儿面带微笑递过手的那一碗姜汤带给其的怦动,都道人急偎亲,今下云儿遇到难处不忘找其相帮,其理当义不容辞、急人之难才在理,何况前不久,因那一条白梅帕子,差点枉害云儿被问罪,幸亏英蓉认下那首袍中诗是出自其手,云儿才度过一劫。
丛生矛盾的刹那,小夏子已然不由自主提步追向云儿,一时情急,手里的奏折差点散了一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仆先行把奏本呈去勤政殿,你姑且去交泰殿稍候片刻,回头仆过去找你?怎地也需计议下不是?”
云儿面上一喜,这才笑逐颜开:“听你这般说,是应承下奴适才所求之事了?”
小夏子重重的点下头,云儿喜上眉梢不再忧心忡忡,其亦跟着释怀不少,兀自觉得,如若可替云儿排忧解愁,急病让夷又何惧之有?为免惹人侧目,二人当下各行其事,交泰殿位于兴庆殿后,乃与花萼楼同年增建,见日却不比花萼楼热闹,至今仍是座空殿,早朝过后那边鲜少再有闲杂人等出入,宫里处处人多眼杂,交泰殿却是一处较能避人耳目的地方,相约于交泰殿自是再合宜不过。
高力士候于勤政殿门外,左等右等才等来小夏子将奏折呈送至,不免说教上几句:“未有一回不让老奴等上半天,怎就不能手脚快当点?叫老奴省回心……”
劈头盖脸被高力士训斥了一通,小夏子闷着头一言未发,反正这也不是头回挨批,回回取东西时候,紧赶慢赶临了都不讨高力士欢心,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爱之深责之切,教不严师之惰,倒非有怨言,只是有时难免有那么一点不甘罢了。诸如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烂差事,大不了往后里换个腿长的从中代劳。
“站住!”见自己的话尚未说完,小夏子已在作备转身而去,高力士越发来气,恨铁不成钢,“你是把老奴的苦口婆心全当耳旁风了,何时这般不受教了?”
“不、非也,仆是有急事在身……”小夏子匆忙缩着脖子辩白,却又不知从何开脱,唯恐如实告知高力士,只怕高力士头个持有异议不说,搞不好更加一顿呵斥,届时恐怕想脱身都难,反却误事,害云儿白等一场。
“何事胆敢欺瞒老奴?”可悲的是小夏子已是说溜了嘴,且待后知后觉地再想改口时,高力士已然一眼看穿小夏子有事隐瞒,怀里抱着那一沓奏本,腾出一只手便朝小夏子挥来一拂尘,硬生生抽在小夏子屁股上。
小夏子吃痛躲闪一侧,既不敢痛呼出声又不敢还手,勤政殿岂是喧哗打闹之处?扰了圣驾,谁人吃罪得了。
反观高力士,却已直逼近身:“还不快些从实招来?非让老奴命人将你五花大绑,押入殿面圣才吐真话?”
见状不妙,小夏子这才惶然附耳向高力士。高力士一贯言出必行,小夏子不怕高力士大义灭亲,却不得不担忡云儿,一五一十告与高力士之后,才又故作急杵捣心之貌,极小声道:“仆未应诺,这不正赶着去劝阻,省却去晚一步闹出大乱子。”
高力士看似若有所思般叹了口气:“多事之秋,这宫里,端的一天消停日子也捞不着。”叹息着,满为凝重的朝小夏子招了招手,示意凑近前来。低声交代道,“你去,把此事办妥。”
小夏子当场怔愣住身,听高力士言下之意。听似竟是遣其鼎力相助云儿。这可不像高力士一贯的行事作风。颇出乎小夏子意料之外。
“愣着作甚?方才不还跟老奴据理以争,有急事在身?”白眼相向着历来做事少根筋的小夏子,高力士旋即又紧声唤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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