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夏禹侧着头,仔细地听着最细微的声音。微小的劈啪声听起来特别的刺耳,他抬起头,“着火了。”
阿十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右手边旧大厦的三楼处隐约可见黄色光芒。他忍不住惊叫失声,“我的天啊。”
“你从楼梯,我从窗口,别让他跑了。”夏禹说完话就跳了上二楼的窗台。
“等等,我……唉,随便你了。”阿十抱着吉他盒子从楼梯走了上去。狭窄的楼梯让琴盒不时地卡住,他只能无奈地把吉他盒丢在地上,继续往三楼爬。
烧焦的味道和烟味也随着他往上爬越来越浓,楼上也传来物体摔落地板的声音。他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一个男人惨叫声着推开门冲了出来,差点撞上阿十。
是一个警察。
“救我,救我。”
阿十抓着他的手说,“冷静点。”
“有……”
“我知道,你冷静点,没有人能伤你。”阿十抬起头,正好看到夏禹一脚踢向程浩的腰间,让程浩摔了出去,可是却很不巧地滚了一圈之后落在离阿十不到五步远的距离。
程浩挣扎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警察。
“你自己小心,这里有……”那个警察的目光左晃右晃并没有固定在夏禹或是程浩的身上,阿十肯定他是看不到灵魂。
“有什么?”
“有鬼,有鬼啊!”那个警察用力地堆开阿十,往楼下的方向冲。
“笨……笨蛋。”阿十咒骂了一声。
程浩抬起头看着阿十,回头看了看正越过火焰走过来的夏禹,露出了恐怖的表情。也许是他在瞬间判断出对付阿十比夏禹来得容易吧。
“阿十,离他远一点。”夏禹大喊时为时已晚,那个人向阿十扑了过去,双手勒住阿十的脖子。
“呃,我原本没有要这么做。”阿十的脸痛苦扭曲在一起,挣扎地预先拿在手上的香烟往那个人身上戳。
应该穿透过去的香烟自己点燃了起来,并没有穿透过去。
“啊,啊。”程浩发出杀猪似地惨叫声,按着腰间被烟烧出来的一个大洞,退后了几步之后就倒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厉害。”夏禹确定程浩无法从地上爬起之后,对阿十举起了大拇指。
“呼,这种苦差事我再也不干了。”阿十累得坐在地上,话还没说完,楼下就传来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他抬起头看向夏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夏禹摇摇头。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阿十才想起他卡在楼梯上的琴盒。
“混帐。”
※
在夏禹和阿十离开喷水池的同时,神情沮丧的席恩像是游魂一样地走回电影街。
在他头上的天空被灯光照得和白天同样明亮,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席恩坐在喷水池旁,并未注意到夏禹没在喷水池旁等他,他此时也没有心情去想夏禹到哪里去了。
还记得在《香草天空》那部电影的开头,主角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那是一个梦的世界。他现在走在无数行人走过的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这也是一个梦的世界?还是醒来之后的世界?
走过钟表店时,每一只表每一个钟的时间都在行进,只有他是那个指针不动的钟。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为什么父母会这么快就忘记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只不过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一对情侣走过席恩的身边,踩到了他的脚却毫无所觉。
“要看什么电影?”
“去看蜘蛛人三好不好?”
“那部我看过了。”
听到蜘蛛人三这几个字,席恩错愕地抬起头,连二都还没有上演,什么时候竟然拍了第三集了?他抬起头看着挂在对面百货公司上的萤幕,红色灯泡组成的2005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他记得自己是2002年毕业啊……原来时间已经过了三年了。
席恩笑了出来。
笑声里却没有任何的快乐,反倒充满了悲哀、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憎恨。他是应该要哭的,但他发誓绝不掉眼泪。
好像哭了就是输了。
既然没有人为他感到难过,他也不要为任何感到难过。
即使一个人孤独活在这个世界,他也要快乐的活下去,让不在乎他的人知道,没有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席恩紧紧地抿着唇,站了起来。这时才想起夏禹提过会和阿十在喷水池旁等他回来,他却没有看到两个人。
也许是另一头吧?一边想,一边绕着喷水池边走。
想到喷水池的另一烟,他就想起白天曾透过水雾看到熟悉的人,那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头发剪短了,穿着的品味也变了不少,但背影真的很像小玫。
小玫在他死了之后,应该很伤心吧?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提过交往的事,只是一起去图书馆念书,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或谈彼此的家人,或分享彼此的心事,大学四年两个人都没有交男女朋友,隐隐约约有一种默契──约定将来的默契。
就算连父母都忘记他了,小玫一定还记得吧。
一定还记得……
“你来了。”喷水池边的熟悉身影转过了头,对着他笑了。
席恩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曾经想过她也许会一直等着他,也许会一直想念着她,但从不敢抱着希望。
“小玫?”
小玫变了很多。原本及腰的长发剪短了,只剩下到肩部的长度。总是T恤加牛仔裤的装扮也换成了上班族的套装。
唯一没变的是笑容。
任何时候都水盈盈地大眼睛,和让人安心的微笑。
而且,她还看得见他,正向他的方向走过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对他说话而感到想哭。就算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他,小玫仍然会记得他,仍然会等着他,“小玫……”
伸出手,想将小玫拥进怀中。
“不好意思下班迟了一点,妳等多久了?”低沉的男声在他声后响起,席恩愣了一下回过头。小玫就在此时穿过他,投入年轻男子的怀抱之中。
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他也认识,是他和小玫的同学安志。
“小玫?安志?”
忽然之间什么都懂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妳忘记我过得幸福。
当初说这句话并不是很认真,只是觉得如果真的爱他的话,是应该要这么做。结果是换来小玫的一巴掌打在后脑上,骂他乌鸦嘴。
也许他真的是乌鸦嘴,自己竟然真的死了。而小玫似乎也忘记了他,过着很幸福很快乐的生活。
为什么他不在了,却没有人受到影响呢?
他不要求地球因此而停止转动,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记得他,有一个人可以看见他,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梦。
希望有个人可以告诉他,席恩这个名字对他是有意义的。
只是这样卑微的一个愿望而已。
“我还在这里啊,小玫。”席恩注视着小玫的背影,“妳已经忘记我了吗?”
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声音似乎传进了小玫耳中。因为小玫回过头看向喷水池的方向,目光正好对着席恩,但焦距却没能集中在他身上。
“怎么了?”带着微笑的安志看着小玫,眼中充满温柔。
“没什么。”小玫摇了摇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回过头却只看喷水池而已。也许是她听错了吧,因为那声音太像一个人已经不在的人。小玫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啊,要看什么?”
“去看哈利波特四好不好?”
“我们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可是我还想再看一次啊。”
看着声音越来越远,席恩拼命地喊着『我在这里』,小玫仍然和安志手牵着手往电影院的方向走去。
“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小玫,小玫!”
看看我啊。
席恩发狂似的喊着。
路上来往的行人无数,电影街的人不管下雨还是晴天都是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声音,没有一个人看见他的存在。
彷彿他完全不存在。
最后,他终于连喊叫的力气也没了,坐在喷水池旁的地上,瞪视着天空。
终于了解到自己真的『死了』,原本以为是一场梦的感觉全都变成了现实。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听得见他说的话,甚至没有人在乎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最后,他开始大笑。
如果所有的人都不在乎他,他也不要自己在乎那些人。所以他不要哭,不要喊,他要大笑。他要让那些人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快乐,根本不需要他们。
拼命的笑,他尽一切力量的笑。可是,在他大笑的时候,泪水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希望阳光可以快点把泪水蒸发掉。却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才想起现在正在下雨,根本没有阳光。
为什么连天空都要替他哭呢?
“你在哭吗?”夏禹的声音传进他耳中。
他一抬头就看到夏禹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不在乎行人,不在乎车辆,甚至连红绿灯都没有看,就这样直直地向他走过来。
第一个想起的念头就是不要让夏禹知道他想哭。
“我才没有哭。”
“是吗?那就不要喊那么大声,耳朵痛死了。”
“你听得见?”席恩抬起头,夏禹正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废话,我当然听得见。”夏禹露出一脸『你这是什么话的表情』的表情,“这里只有我和阿十可以听到你的声音,你叫这么大声让我很麻烦啊。”
“啊,对不起。”突然想起正在工作,席恩不好意思低下头。
“程浩出现了。”
“结果呢?”席恩看到夏禹一脸不愉快的样子,忽然想到自己刚才真的是叫得太大声了一点,“因为我而让他跑掉了吗?”
“怎么可能,我把他交给白轶派来的人了,一解决麻烦那傢伙马上换了一个态度,真是……”夏禹手插着口袋,看着坐在地上的席恩,“怎么,见到什么了?”
“小玫,我以前的女……同学。”他本来想说女朋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忽然觉得小玫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从他面前走过,虽然觉得很熟悉却不会回头再多看他一眼。
原来,“死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父母也没有他想像中的伤心难过,在丧礼之后,他们渐渐地忘记曾经有过这个儿子……不,也不能说是完全忘记了吧。偶尔还会提起他,可是已经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怀念。
“结果?”
“她和我的好朋友变成男女朋友。”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当然希望小玫在他死后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又觉得小玫喜欢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被背叛了。原来,自己心里还是有丑陋的占有欲,希望他死了之后,小玫会一直一直忘不了他。
“现在觉得自己很可怜,好朋友和女朋友都背叛自己了?”
“咦?”这才想起夏禹也会读心术,“……你一定要偷听我心里的话才可以吗?”
他在想什么一定都被这个人知道了吧?感觉在这个人面前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赤裸。所有的保护、伪装、强颜欢笑的面具都不复存在。
“不用读心术我也可以看得出来,因为我自己也是。”夏禹蹲了下来,没等席恩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回来看我的亲人时,他们似乎也一点也不伤心,连我以为最疼我的姊姊也好像一点也不难过。”
“你不觉得他们很过份吗?”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他原本不想哭,发誓过绝不掉眼泪。因为哭了就好像认输了,好像因为父母不在乎他,小玫不在乎他这件事感到难过。如果他们不在乎自己,也不要自己在乎他们。可是,当他看到夏禹的时候,眼泪却掉了下来。
“很过份啊,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他们真是过份,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夏禹轻声地说,伸出手替他擦去眼泪,“可是,我发现在某些时候他们还是会因为我而感到难过,似乎可以透过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看到明明不可能看见的我。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他们必需要忘记我才能活下去,可是却又无法忘记我。”
“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很不甘心啊,可是我已经死了,他们还要活下去。”
也许有再见面的一天,但现在还是要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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