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他当然想得开了,他现在还好好坐在我面前,哪有想不开。
“宫中人认识我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龙成天在旧邸时的几位妾侍,便都知道我这一号人物的存在。我在宫中度日如年,暗宫中人送了无数的药物,内力始终恢复不了。龙成天果然是做帝皇的人才,那些时日里从不见我一面。我想,他也想忘记我。其实,我与他本来也不是什麽情份,只是他觉得受了欺骗,心里不忿……”
我嘻嘻一笑,头靠上他肩膀:“原来你惯会骗人。嗯,知道不止我一个被你骗,心里好受多了。”
他在我额头上重重一弹:“你这只泼猴另当别论!”
九十八
“嗯,嗯。”我听得起劲儿。
“再后来,宫中新选秀才,来了个小儿,又矮又丑,名叫白风!”
我一下子跳起来:“喂,我才不是又矮又丑。”
他笑的云淡风清:“小竟……你可是姓章,不姓白。”
我摸摸头,气焰一下子消了大半。
好象,他说的对,他说的不是我……可是,为什么我还老觉得不对劲儿呢。
“这小子和我真是同病相怜,看他经脉大势,必定是也习过暗宫的心法,但是却同我一样功力尽失。没过两月被我套出话来,原来他曾经在暗宫做过一阵子假公子。我坦白告诉他,我也正在寻找能恢复功力的法子,我们算是同舟共济。半年,一年,时光如水逝去,我们却还是一筹莫展。暗宫内乱,因为第一个抱来的假儿子死了,第二个就是白风,我却迟迟脱不得身……情势大大不妙。白风不知道我真实来历,不过这个人,对人是真的赤诚……”
我看着明宇。
是啊,我相信,以前的白风……
对谁好象都没有防备之心。
“后来有一回暗宫的人潜进来找我,被他发觉,我们起了冲突……我说并非有意骗他,他只是冷笑。后来……洛妃的人来了,把他和我一起捆了要动刑。”
我耳朵里象是嗡的一声:“白风……”
明宇轻轻抚摸我的背:“那一次真以为你捱不过去,洛妃的人下手真狠,下下都在要害上。后来被一起丢进冷宫,我真以为你活不了了……”
我扁扁嘴,都不知道该为谁抱屈。要说呢,白风是挺可怜的。落到那么个地步了,身边最后一个人,居然还是暗宫的人。
可是,就我来说,要是白风他没死……我怎么可能还魂?
咬咬指头,我看看明宇,他也正看着我。
唉,心里好乱。
可是,明宇他……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啊。
一只温柔的手,慢慢抚摸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想一想,在冷宫的时候,明宇那种面冷心热,不显山不露水,却又无处不在的照顾……
心里怎么也硬不起来。
“嗯,嗯,接着说吧。”我坐直了一点,伸长手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讲故事的人劳苦功高,应该茶水犒赏。
“後来?”他明显是要模糊重点的说了一句:“你不是都记得了麽?”
我用力瞪一下眼,以示我不开玩笑。不过,话说回来,以我现在这张娃娃脸,这个表情,顶多可以理解爲:“你快给我糖吃,不然我就要哭了!”
不夸张,我对著镜子看过,的确如此。
明宇转过头来看著我:“後来那一年,我体虚气寒,多承你照顾。”
我皱皱眉:“你那麽有本事,还有暗宫撑腰,用得著我多事啊!”
他的手松松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肩上:“真病假病,难道你分不出来吗?”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呜,他身上头上发好闻的清淡的气息团团围上来,我根本没法儿正常思考。
不公平!他居然使美男计!
“好吧……”我还是屈从于眼前的软玉温香,伸手抱个满怀,不甘不愿地说:“是真病。可是後来……你也一直没和我说。”
他的唇就在我的耳边,开开合合中,温热的气息喷了满耳,半边身体都麻了:“你离开冷宫,我就知道事情不妙。原打算想等内力恢复了再离开那里,因爲你,我不也提前出来了?”
我侧开头想了想,认真看著他:“明宇,你别再骗我了。真的,以前我能忘掉,可是以後如果我们要在一起,你千万别再骗我。”
他同样认真的看著我,说了一句:“好。以後,我再不骗你。”
我看看他俊美温雅的面容,踏踏实实往上蹭:“喂,我当那个侍君……你都不说帮帮我赶紧脱离生天……对了,明宇,你什麽时候喜欢上我的?肯定……没有我喜欢你的时间久吧?要不然,我被皇帝……”娶了这两个字,语焉不详的带过:“你都不著急。”
这话说完之後他半天没说话。
怎麽了?困了?睡著了?
擡头一看。
一双寒光闪闪阴气恻恻的眼睛定定瞅我,瞅得我後背发冷腿肚子转筋……
哪句话得罪他了吗……
我试著不著痕迹向下退,眼前一花,背朝下脸朝上被拧在了竹榻上,耳边是他冷冰冰又阴森森的声音:“你又知道我不著急了?”
99
“明……”
唇被坚定的吻住,明宇身上特有的那股清新动人的气息一瞬间盈满我的身周。
看到的,闻到的,感觉到的……是明宇,不是别人,就是他。
曾经对自己说过许多次,我和明宇,只是朋友。
比朋友当然还要好一点,算生死之交。
但仅此而已。
说的次数太多,自己已经信以爲真。
他的手臂和记忆中一样,唇和我幻想中一样。
都美好的不象话。
“喂喂——”虽然美好归美好,但现在完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我还没问完。”
他放开手,向後退了退,脸上完全没有受挫的或是刚才那种阴森的表情:“好。”
我搔搔头,咦?我刚才问到哪里了呢?
转头看看,窗纸上已经蒙蒙白,我一拍腿:“哎,天亮了啊!”
他点头道:“是啊。”
“我们一夜没回去啊!那尽欢不得急疯了。”我手慌脚乱爬起来:“那个,你的脸就这样了?”
他点点头,说道:“不要紧,尽欢一定是会先回去的。我和你在一起,他不会担心你的安危问题。”
我松口气,道:“那就好——”一语未了,又想起个重要问题:“可是回来怎麽办?尽欢要是看到你的脸变了样子……”
明宇一笑:“我爲什麽还要顶著姚钧的名字回去?更何况姚钧那家夥早跑到苗疆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你就直接告诉尽欢姚钧出了远门,我是来做客的,不就结了。”
我抓抓头,好象他考虑事儿总是比我全面。
“明宇,文史阁那把火好蹊跷……还有,当时姚钧和尽欢,是你指点去救我的吧?”
明宇揽住我,头靠在我肩上,没有说话。
“要不是那时候你来救我,我已经烧死了……”
明宇始终都没有要害我的意思。虽然有过欺骗,但是,明宇一直都在保护我。
象他说的一样,他会看护我,让我活下去。
“明宇。”
“嗯?”
“明宇……”
“嗯。”
“明宇明宇明宇明宇……”我抱著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发丛里,一叠声的喊他的名字。
真好,他不是梦。
以前在梦中有多少次这样叫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他的手温和有力,我趴在他腿上,头枕著他胸口。
“困了吧?”他轻声说:“睡一会儿。”
我的确有些迷迷糊糊,依言闭眼安眠:“一起睡……”
他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环抱著对方,并卧在不算宽的一张竹榻上。
明宇的体温,明宇的气息,明宇的怀抱。
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踏实安全过。
“明宇……我爱你……”
“我也爱你……”
隐隐的,鸡啼鸟鸣,小城正在苏醒。
我们却将要睡去。
再也不理会什麽皇宫,什麽权争,那些生死离乱,无奈与欺骗,伤害和谎言……
向他贴得更近了些,我露出满足的笑意,陷入梦乡。
8
鼻端有些痒痒的,我转开头,继续睡。
可是痒痒也继续跟著一起转过来,如影随形。
我伸手抹一把,是蚊子还是苍蝇啊,这麽冷天还不冻不死……
还……痒!
我打!
手挥出去,没有意料之中拍到实物,倒好象被什麽卡住了一样,既没法儿再打出去,收也收不回来。
“尽欢……有蚊子啊……”
“好大的蚊子啊……”
“没尽欢,没蚊子,不过懒猪倒是有一头。”
咦?
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
一张温文俊雅的脸庞映入眼帘。
我一下子结巴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明,明宇。”
“醒了?”
我磕磕巴巴:“呃?呃。”
他晃晃手里的扇子:“你昨天拿我的扇子……去扇炉子?”
我摸摸头,好象有这麽回事:“啊?啊。”
那把玉骨绢扇上熏了一层很明显的碳灰,原来纤尘不染的绢面……现在真是历尽沧桑风尘面啊……
100
我干笑:“你还真别说,这扇子……挺好看的。”
他倒没动怒,只说:“这扇子买时是一千五百银子,已经用了两个月了,你赔我一千就好。”
我一下子坐起来:“喂!你打劫啊!这扇子值一千?”
他笑微微的:“不错。你给是不给?”
我皱皱鼻子:“傻子才买这麽贵的东西呢。天凉了谁还用这个啊,秋扇见捐你没听过?我生意这麽精怎麽可能这种季节买扇子。”
他拢起扇子来,轻轻放在一边,在我身边坐下:“不过呢,这把扇,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
我咋舌:“你恶霸啊?一大早就想欺负人!告诉你,强买强卖在我这才行不通!我什麽时候做过赔本买卖?”
他轻轻端住我下巴,一副轻佻状:“不掏银子……肉偿也可以啊?”
我吓一大跳,要不是下巴被他托著,肯定!当一声砸床板上:“喂……你,你是明宇吧?是不是又是被易容的啊?”明宇虽然有时候说话很刻薄,不过……这麽,这麽淫荡的话,不该他说──唔!
眼睛因!震惊睁得老大……明宇的眼睫就挨著我的眼睛,视野里就是他突然贴近的脸庞。
唇上一痛,我条件反射向後缩。
他咬人!
我指控:“你咬人。”
他一脸正义:“你欠钱不还。”
我一翻白眼:“我欠你?多少?有借据没有?有担保人没有?有信用抵押没有?都没有啊?不好意思,我不欠。”
他笑著不语,我看看他,捂住嘴巴,含含糊糊说:“喂,我还没擦牙漱口,很臭哦,你别再咬我。”
他手在唇上抹一下,凑在鼻端闻一闻,做个嫌恶的表情:“唔,真是很臭。”
我瞪眼瞅他,他把扇子往我怀里一塞:“行了,快起来吧,天都黑了。”
我转头看,哎,真是。
窗上的纸被西斜的阳光映的象桔子皮一样红豔好看。
“你不多睡会?”脸有些红,我拉拉他袖子:“身上……还疼麽?”
他斜我一眼,并没回答。
我抓抓头,不大好意思。爬起来洗漱梳头。
明宇手里松松拈著发带在一边看我梳头。说来也挺奇怪的,那个流花功练成之後,头发好象更黑亮柔软了。
梳好头,他说道:“要不要吃东西?”
“要!”我说完又补充:“我请你去吃精肉馄饨和肉夹饼吧?”
他微笑著点头,我挽著他手出门。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睡了一整个白天呢。
走在街上,看著街边的店铺差不多都上了门板。但是不少小摊子摆了出来,挂著明烛的灯笼,照得那些形形色色的小商品五颜六色,在灯下显得十分可爱:“明宇,你也练流花功麽?那怎麽你失去内力的时候相貌没变化啊?”
他说道:“我是服了药物,内力施展不出。和你不一样的。”
我看看他:“姚钧,嗯,什麽时候和你交换的身份啊?你又是怎麽离开的皇宫……龙成天没再!难你麽?”
他轻轻掸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啦,问题这麽多。我也得一个一个说吧。”
鼻尖被他蹭到的地方有些酥麻,我伸手揉揉,不大好意思:“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我也不一定就是要寻根问底,只是随口问问。”
说话间已经停在了那间铺子门口,廊下挂著油纸灯笼,里面一阵阵馄饨的香味儿飘出来,暖暖的让人吸口水。
“精肉的挺好吃,每个碗里都多加一个鹌鹑蛋,卤得很入味的。调料有紫菜末儿香油芜荽海米虾皮儿蚝油牛肉丁……”我们要了两碗馄饨,一碟咸水花生,切了一盘猪耳朵,坐在靠里的一张桌上等著吃。
明宇身上的高华温雅,和这间小小的馄饨铺子,显得不大协调,可是他安然的坐在那里听我说,修长整洁的手指,剥了一颗花生塞进我嘴里。
“菜肉也不错,还有咸蛋裹肉,鸡肉香菇,三鲜馅……反正挺多的。”我咯咯的嚼花生,挟了一条切丝的猪耳朵给他。老实说,明宇这样的人,和这样大众的吃食……怎麽看也没什麽联系。不过他笑眯眯的,吃相很优雅。
吃猪耳朵也吃的这麽有风度……下次给他吃猪尾巴……或是叫红烧蹄膀来让他啃啃。看他风度还能这麽好不。
“我和你出宫的方法大同小异。”他的声音很低,其他桌的人离我们又远,嘈杂的人声里,别人听不清我们这里在说什麽:“也是诈死。”
我啊一声:“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