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我们举家搬往沈阳,从此与郑泽失去了联系……
第三章
小时候我的头发又稀又少。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头发换了新装。浓密乌黑,郁郁葱葱得像一垛灌木丛,母亲也因为最后一点希望的破灭而彻底放弃了“神仙的预言”。
来到沈阳读大学后我蓄了长发,做了离子烫。起初,大家都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要濒临毁灭,劝我不要狠心伤害它。我淡淡一笑,那么舍不得的我都能放弃,还在乎这吗?我彻底变了,变得迟钝而漠然。我看不见周围的欢笑和疾苦,决不出自己的伤口有多深。生命对我来说不再是享受,更不是创作的画板,而是一个使命,一项任务,一种责任。爱岗敬业,尊老爱幼,然后从哪来回哪去。我努力让自己忘掉过去,强迫自己删掉记忆。每当我孤独了,便独自所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哭上一个下午,然后假装轻松愉快地和爸妈共进晚餐,我常常一个人走在街上,走着走着便拼命地跑,我要把烦恼甩掉,可烦恼比我跑得还要快,累倒积淀就摔倒在街上苦。夜深了没人看见我的眼泪,我不知道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但每次清醒了之后都发现自己在朝南而行……
抑郁让我变得厌食而消瘦。一米七二的个头,从去年的130多斤持续跌落到108斤,猪妖这个绰号如今彻底的弃我而去。现在不似往常可以天天被郑泽带去玩耍,皮肤渐渐白皙,露出了尖尖俊俏的下巴。头发拉直效果好的出奇,不仅毫无损伤,还变得柔顺亮泽,远远望去好像一小串黑色的瀑布,走进一看仿佛能照出美人的俏脸。与高中时代那个身着大一号校服,头顶鸟巢的假小子陈伊凡简直派若两人。
渐渐从卖报纸的阿姨,送牛奶的小弟,校园里的同学口中听到“美女”的称呼,我的脸庞微微泛起了红晕,心中甜甜的,忽而发现自己还有这样一笔丰厚的财富,一种以往不曾体会的幸福油然而生。
偶然一次在网上遇见了郑泽的表哥,许戈飞。这个大色狼自称天下美女为我而生,典型的纨绔子弟,败家一族,吃喝嫖赌差一点就齐全了。自从上次主动来我们小区玩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来了。临走前还不停的喃喃道:“你们这帮小屁孩,太幼稚了,太低能。这么大一小区,连个美女都没有。看来不是久留之地,晦气。”等他发现雯雨时,她早已成了自己的“弟妹”。据说,许戈飞为此郁闷了好些日子,之后任凭郑泽的妈妈怎么邀他去玩,他也不肯来,还托词说:“姨妈,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您那儿地实在是太晦气了……”偶尔一次郑泽还透漏说,“猪妖”这个绰号就是许戈飞传授给他的,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渣呢?最令人费解的是,许戈飞凭借他那百毁不衰的双眼和健壮的体质,竟考上了飞行员。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也许就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活着,才让我一直觉得窦娥的死这样悲……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许戈飞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他,父亲只知道在物质上满足他的渴求,却不懂得怎样用爱去关心他。
“哎,陈伊凡,怎么一看见你就这么背呢,好友里如云的美女一个也不在线。”
“是人家怕了你,都故意隐身了吧。”
“滚你丫的。哦,你小子现在在哪混呢?”
“沈阳”
“你怎么一直不跟郑泽联系呢?他小子大概跟你待久了,逻辑也有点问题了,有这么好的老婆,整天急着找你干吗!”
不知不觉我又陷入了沉思,是啊,这么好的老婆……
“你这个死孩子,说话啊,怎么这么迟钝呢?视频聊吧,你TMD今天真走运,我向来是不会跟你这么丑的女孩子聊的。我倒要看看你蠢成什么样子了,哈哈”
“对不起,我不想跟过去有什么纠缠了,我也没什么欲望见以前认识的人了。”
“*,我们以前认识吗?再说你不想知道郑泽现在惨成什么样子了?亏他现在还这么关心你。我觉得我做人够没良心了,今天算是开眼了。”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竟鬼使神差的点击了接收。许戈飞还是那个老样子,自命英俊非凡,他玩女人有的是资本,可他从未真正爱过谁,只是在不停的玩弄感情的游戏。
“郑……郑泽……他,他怎么了?”
“……”
“怎么不说话了?”
“……”
“你要急死我啊?出什么事了?”
“你是谁啊?”
“陈伊凡啊,你脑袋坏掉了?”
“声音好像是……”
看着他呆若木鸡的表情,迟钝拗口的问话,我忽尔明白了是哪里出了状况,痴痴的笑了起来。
“我还是不信。是不是灯光的事?还是昨夜通宵太累,如今老眼昏花?不可能啊,我可是飞行员!快告诉我你地址,我这就去找你,郑泽的事太复杂了,我要细细的跟你免谈!”
“别逗了你,我现在在沈阳,你在济南……”
“这你就别管了。”
许戈飞太固执,也许是要耍我玩玩,也许是要给郑泽一颗定心丸,我怀着种种猜测,故意躲开放学的高峰期,低着头一边想一边走,不想去其他人交往,甚至是眼神的交流。
“哎吆,对不起,对不起……”我心不在焉的撞倒了别人身上。
“你他妈的没长……”他愕然的顿了顿,“陈伊凡!”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许戈飞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但是一米八的个头和那身跑去夏威夷晒出来的古铜色的皮肤,就足以令全院的花痴们狂倒、欢呼。我凝视着他的双眼——密密的睫毛,销魂而深邃的眼神,我想花痴一样被俘虏了,怪不得郑泽不准我看他的眼睛,“女孩子看他的眼睛会怀孕的。”当时听来可笑,如今俨然是句至理名言。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秀色可餐啊……”许戈飞娴熟的背起了他的开场白。
“换点新的吧,老师教了那么多文章……”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你把傻脑筋传染给了郑泽,郑泽却把出众的相貌分给了你。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不过你这个臭丫头液态磨蹭了吧,你知道我在这等你很久了吧?”许戈飞伸伸懒腰,将手中的烟蒂丢在了地上,用脚碾灭,一脸的倦容。
我低头一看,脚下烟蒂的个数绝对是时间强有力的说辞。
他抓起我的手,在我耳边小声说:“走,陪我去开个房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围着逆转的随便的女人!你放开我。”我试图从他紧握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却被他牢牢地抓着动弹不得。
“傻丫头,我是要开个房间自己睡啊,我千山万水的飞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总不能让我累死街头吧。”我依旧费力地往后缩着手,不时还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长得这么安全还怕我怎么样你不成?比你性感漂亮的女人我见得多了,还会对你这样的飞机场动心吗?哈哈……”他爽朗的笑起来,还轻浮的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我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一股莫名的热血涌上心头,我的脸因愤怒和羞愧而变得绯红。我依然固执的扭动着手腕,扭头迎见周围起义的目光。
“那你也要放开我啊,男女……”
“走啦,真啰嗦!”未等我说完,许戈飞便很轻易的把我拉了出去。
许戈飞懒懒的躺在床上,对我爱答不理的,连眼皮都懒得动一动。
“许戈飞,那他……到底……”我低头摆弄着衣角,即尴尬又羞愧,好像自己是个多余的摆设,不知所措。想起刚才进来时的情形,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叫飞哥,要不就给我闭嘴,别耽误大爷休息。”他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的话,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来。
“啊?”我压住火气,无奈的清了清喉咙,“嗯……”他转转身子,一副欲要沉睡半年的样子,好像在告诉我“时不我待”。我喃喃的从牙缝中撕扯出两个字“飞……哥……”
“听不到,没有力气就不用说了。”他依旧傲慢的像座古老的金字塔。
我顿时火冒三丈,白眼一番,把包包狠命的朝他砸过去:“死猪头,兄弟俩一样的臭脾气,睡吧,睡吧,睡死才好呢!”
我“啪”一声把门带上;怒气冲冲的跑到街上。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岁月已试着把郑泽和回忆埋在心底,而许戈飞的出现让一切屏障和阻碍都烟消云散了。我感情的洪水又要决堤了,怎么也堵不住。爱情的流沙钻进了我的眼睛,泪水像高悬欲泻的瀑布被薄薄的睫毛挡着。
“你的包包,真得很丑哎,我可不想让它留在我身边,”许戈飞向一阵夏日的清风,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跑在我面前,“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anyhelp,如果你要独自静静的话,我可以先去抽根烟。我很清楚自己左右不了你的感情。”他的眼光变得温柔而慈祥,好像很注意自己的措辞,唯恐一句不恰当的话粉碎我危危欲碎的心。
“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盯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啊?装做一副能看透我的样子,我想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像你这种败家子就知道做父母脚下的寄生虫……”我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喋喋不休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了些什么。
许戈飞依旧那样的看着我,好像慈父在放纵女儿的无理取闹。
“转过身去,不准回头看。”我终于放弃了伪装,趴在他背上呜呜地哭起来,双手使劲地抓住他的衬衣。
“你喜欢他。”许戈飞转过身,把我拥进了怀里,我哭得更厉害了,好像要把所有的怨恨跟委屈全数发泄出来。他的胸膛宽阔而结实,我想一只受伤的小鸟占不开羽翼,像一支漂泊的小船停泊在了宁谧的港口。
那夜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我们两个沉默不语,走在公园的小径上。
“你怎么被调剂到这儿来了?郑泽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了你,天天生活在自责中。原本该细细享受的甜美幸福的生活,却被隐约的阴影笼罩着。布下这个局的人正是一走了之的你。”
“是我,我自己故意离开济南逃到这里的。”我深深的吸了口气,郑泽的模样有傻傻的浮现在北方的夜空里。
“你也为你这样走得很潇洒吗?你是在把责任推写给别人,是在把痛苦无限放大。”许戈飞停下脚步,郑重其事的看着我。
我抬头望望前方,“是时候了,我要回济南,面对自己的命运。”
“你就这样回去,不是在向他们宣告:都是你们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要把自己的痛苦全数还给你们,将你们的幸福生活毁灭!”他一面说着一面摆出一副侏罗纪恐龙的样子。
我抬头看看许戈飞,低下了紧锁的眉头,喃喃道:“是啊,是啊……”
“那我就委屈一点,假装一下你的男朋友吧,”他微微翘起嘴角,一脸的坏笑,“其实我是认真的,为了你,更是为了我弟弟。”他补充道,收起了笑意。
也许这是个万全之策,我细细的想着,这样我比较容易面对他们,掩饰自己。有这么优秀有凶狠的男朋友,还可以轻松摆脱其他人的纠缠。
“怎么样啊?婆婆妈妈的,不行就算了。我可是冒着吃大亏的危险啊!”许戈飞用手指使劲的点了一下我的脑袋。
“哎吆,谁说不肯了啊。”我朝他翻了翻白眼,“可是要先讲好啊,只是在他们面前维持我们的关系,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此外,即使在他们面前,也不准你越雷池半步,切不可有丝毫的肌肤之亲。”我想一个封建家族的私塾先生,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那哪种程度的接触叫做肌肤之亲呢?这算不算?”许戈飞伸出右手,一把把我揽进怀里,左手轻轻拂着我的头发,在我唇上留下了灼热的一吻……
十秒二十秒……
周围的空气瞬息凝固了,我手心不觉渗出细细的汗珠,粘湿了他的衣衫,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血液不规律的涌向脸庞。我想一株熟透了的番茄,深深地抓着脚下的土壤。过去和未来都融化成了今朝,忘了日月星辰,忘了清风草木,只有他,像童话里的王子把灰姑娘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步入仙境。
我的初吻,我做了七年的梦终于实现,然而男主角却不是他……
对我来说,许戈飞就像一股四季风,我猜不出他什么时候出现,更不知道他何时会离开,我捉不住他,更不懂他的逻辑。他可以让你感觉靠不住,却又可以在你脆弱的时候给你一个肩膀,甚至可以在跟你热吻之后,轻松的笑着说“热热身,适应一下”。我捉摸不出,也懒得伤脑筋。
第四章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