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三年(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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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短篇集)-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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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自树旁拿着线辘走出来,一看,是一粗眉大眼的青年。

他朝她笑,她也朝他笑。

太年轻了,看样子才大学二年级模样,住在父母家中,不知何时何日才可搬出来,不值得投资感情。

说不定家长还不赞成他这么早结交女朋友。

奕珊退回自家花园。

她回屋躺在沙发上,双臂枕在脑后,渐渐入梦。

真奇怪,竟如此渴睡。

梦中,不知是否可以看到那个地长得怎生模样。

她听到母亲自外边回来,彷佛带着朋友,朝沙发里的她看一眼,然后说:“这孩子,睡着了,我们到书房去谈话。”

奕珊觉得不好意思,挣扎着起来,自己先冲了一大杯冰茶,喝下去,又洗把脸,总算清醒过来。

她到厨房做了两客下午茶。

捧到书房,敲敲门,“妈,你们喝杯茶。”

门一开,奕珊怔住,房内并非什么伯母、阿姨,而是一位年轻人。

中等身段,不算十分高大,也并非英俊小生,可是一双眼睛十分神气。

母亲立刻说:“奕珊,过来,我介绍你认识,这是郑伯母的儿子祈康,还记得吗,你们小时候曾经一起玩。”

奕珊眨眨眼,太尴尬了,她没化妆,这还不止,头也没梳好,还有,只穿着T恤短裤。

那年轻人似不介意,“你好,奕珊,长远不见。”

丁太太补充:“祈康过来读博士学位,你有空带他倒处走走。”

奕珊支吾以对。

刚才睡沙发上一定像只死猪,不幸都叫人看个一清二楚。

不过那个下午,倒是过得出乎意料之外愉快,他们天南地北地聊了个痛快。

最后奕珊说到独生儿是何等寂寞。

三年后。

丁奕珊觉得好笑。

世事往往如此,设想得再周全也不管用,因为事情永远不会照人的安排或是意愿发生。

自十六岁开始,便不住想像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遇见配偶,古灵精怪,一切不可能的环境都想到了,就没想过会在自己家的书房。

是,就是郑祈康。

他们打算在秋季结婚。

两个人都已找到工作,他做人十分有计划,已在市中心购买一小小公寓,小两口住刚刚好,将来收入高了,再将小屋换大屋。

了太太十分欣赏这未来女婿,虽然不是一流人物,可是对女儿体贴得不得了,即使奕珊使小性子,他也总是笑嘻嘻。

他解释:“将来奕珊怀孕生子,不知多辛苦,现在多迁就她也是应该的。”

就凭这句话,丁太太已给女婿九十分。

原来在自己的书房,原来是郑祈康。

奕珊在父亲的建筑事务所工作,业余,仍然写作,有一间出版社愿意发表她的作品,使她写得更加勤力了一点。

她的想像力现在用在发展情节上。

那对年轻男女终于筹备婚礼。

可是,就在这个当儿,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他一身健康肤色,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前来对她说:“你忘记我了。”

奕珊愕然,“你是谁?”

“记得吗,我是你十五岁那年的游泳教练。”

“呵,是,我想起来了。”

“奕珊,我以为你爱的是我。”

“不,我已选定祈康做终身伴侣。”

“可是,我与你明明有约在先。”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点迷惘,她始终没有学好游泳,换气时有点困难,那是她的错吗?

“奕珊,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等你。”

“不,我在秋节就要结婚。”

“那之后,我也照样等你。”

“不不不,不要为我浪费你宝贵的一生。”

“奕珊,你听我说,你甘心这样平淡的过其一生吗,我可以带你到天之涯,海之角。”

“我的心愿已定,别再来引诱我。”

这时,奕珊的思潮忽然被打断。

郑祈康推开书房门问:“不是要去试婚纱吗?”

奕珊放下笔,“呵是。”

“你在写日记?”

“不,小说。”

“用中文还是英文写?”

“中文,发表后给你看。”

“奕珊,对牛弹琴,我看不大懂中文。”

奕珊微笑,那多好。

“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即使是笨牛,也由我亲自挑选。”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想像管想像。

生活是生活。


  









异能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憔悴三年》

据说周乐珠自小有这个本事:带她去抽奖,只要叫她看一看奖券,她便知道头奖在哪里。

小小的她只有四五岁大,不甚会说话,可是她凝视半晌,便会用手指一指,通常不落空。

叔伯们开始把马经版摊开在她面前,问:“乐珠,哪个名字会嬴?”

周先生头一个板起面孔:“你们若不罢手,别怪我不客气。”

“阿周,你这人也太无幽默感了。”

“至多给乐珠分红,好不好。”

周太太笑著把猪朋狗友通通扫出去。

可是收到包里,尚未拆开,周太太自己也会间乐珠:“里边是什么?”

乐珠仔细看一看,“是一叠漫画书。”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殷叔叔托爸爸到日本代为订阅的。”

“哗,”周先生大为拜服,“乐珠,有双千里眼。”

周太太嘘”声,“千万别声张出去。”

“真是,别让传媒做新闻。”

一个那麽小的孩子,吸引到大量注意力,以致不能正常生活,那真是不幸。

渐渐乐珠这种本事更叫人进”步诧异。

一次,周太太的老同学端木女士前来探访,唤乐珠:“过来吃糖。”

乐珠过去,忽然注视端木女士的胃部。

周太太问女儿:“乐珠,怎麽了?”

乐珠轻轻答:“一团黑气。”

端木女土大笑,“连小孩都看到我胸腔里原来真是草包。”

周太太只是陪笑。

一个星期後端木觉得胃部不适,去看医生,断症是胃癌。

周太太好奇地问乐珠:“你看出去的情况究竟如何?”

“有点像x光。”

“这么说来,你看人与物,都是半透明?”

“不,不用神时,一切如常。”

周氏夫妇啧啧称奇。

“这种本事遗传自什么人?”

周太太笑,“我祖上三代都是普通人,若有这种本事,早已发财。”

“我也从没听说过我家有这种异能。”

周太太说:“也许,同我们一样,即使察觉,也不愿声张。”

“可能。”

邓太太的女儿与女婿来作客,乐珠出来招呼,一见邓小姐,返後一步,笑嘻嘻。

她用手一指,“孪生儿。”

邓太太一怔,随即笑问:“是男是女?”

乐珠略为用神,“一男一女。”

邓太太乐极了,“乐珠,承你贵言,阿姨给你一个红封包。”

乐珠那时已有七八岁,周太太连忙解围说:“小孩信口雌黄,你莫理她。”

“不,我们昨天才去看过医生,证实是孪生,不过,要待两个月後才能分辨男女。”

邓家众人走後,周太太把女儿叫到跟前。

“乐珠,以後呢,看到什麽,也不必当众揭穿。”

乐珠眨眨大眼睛。

周太太解释:“那是人家的私隐,不好公开,知道吗?”

乐珠点点头。

“知道什么,大可放心中,要不,与妈妈商量是可以的。”

乐珠说:“是。”

她是一个聪明听话的孩子,以後,果然什么都维持缄默,不再点破。

亲友们十分失望:“长大了,乐珠不再有透视眼了。”

“据说是这样的,只有很小的孩子才有异能,长大之後,心思渐渐复杂,失去这种本事。”

周太太问女儿:“乐珠,你还看得穿吗?”

乐珠笑答:“譬如说,锺阿姨那只名贵公事包里只有一份旧报纸及一双丝袜。”

周太太骇笑,因为标梅已过的种小姐最爱扮作日理万机的强人状,天夭拎著这只沉重的公事包来来去去,大家都以为公事包里一定装著满满的机密文件,没想到是只空壳子。

“可是,你看不看得到哪只马会得跑出来?”

乐珠摇摇头,“我不知未来。”

“可是你又看到奖券第一第二?”

“那都写在上面。”

“是吗,写在何处?”

“只有我看得到。”

是夜,周先生同周太太说:“你别去审问她,这种不正常的事,让她忘记也好。”

“真难以科学解释。”

“你想找答案也不难,外国大学里专门有人研究特异功能。”

“算了,我不想知道。”

除出这点,乐珠健康活泼,而且有”股特殊的秀丽气质,功课极佳,使周氏夫妇心满意足。

她的能力十分飘忽,但有时亦非常管用。

最重要的有两次。

”次母女在银行排队,乐珠偶然一抬头,立刻拉著母亲走,周太太不明所以然,可是甫走到门口,警钟已经响起。

“有人抢劫!”

“是,站在我们後面的那两个人怀著手枪。”

“多可怕。”周太太变色。

“真可惜来不及声张,否则那名护卫员当不致受伤。”

又有一次是这样的。

周太太想做点小生意,经朋友介绍,认识一位区女士,颇有来头,又非常熟行,条件已谈得七七八八。

就在签约那一日,乐珠去接母亲,凝视区女士半晌,忽然朝母亲丢一个眼色。

“什麽事?”

她把母亲拉到一角,“那区女士不是好人。”

周太太啼笑皆非,“你如何得知?”

“她一颗、心黑墨墨。”

“不会是胃溃疡吧。”

“不,绝对是坏、心肠。”

“乐珠,坏、心肠是看不出来的。”

“不,坏人五脏六腑都透黑气。”

周太太犹自不信,“真有此事?”

乐珠急问母亲:“你信我,还是不信?”

周太太踌躇半晌,终於说:“好,我想个藉口推搪。”

回到会议室,周太太只说丈夫未将现款存入户口,放开不出支票。

那区女士明显地不悦,约好明日再出来。

可是周太太随即与女儿避到东京去度假。

一星期後回来,听到一宗新闻。

区女士已卷了众股东资金逃离本市。

各人损失十多廿万,虽不是大数目,可是倒底肉痛。

“乐珠,你真灵光。”

“妈妈,你看不出来吗,那区某形迹鬼祟,眼神闪烁,一看就知道、心怀鬼胎,计划书又做得不详不尽,真亏你们信个十足。”

“唉,说三个月内便有十倍利润。”

“所以说,猪油蒙了、心,名利会叫人糊涂。”

“依你说,毋需特异功能也看得出此事不妥?”

乐珠大笑,“当然啦,骗子专唬无知贪婪阿姆。”

周太太气结。

顺利上了大田二日,有事到校务室,眼光落在讲师桌子上一份文件上。

文件反转,看不到字样。

可是乐珠一眼就知道是一份试卷。

不是她那一系,是管理系的题目。

噫,头一倏占四十分,问及经济学如何运用在社会不景气岁月。

乐珠很快离开教员室。

好友刘玉英正读管理科,她为人热情活泼可爱,可是、心散不喜温习,正为段考烦恼。

乐珠找到她,闲闲说起:“有无熟读那本议臣所著经济科宝书?”

玉英福至、心灵,“哪一章哪一节?”

“经济衰退何以起死回生。”

“谢谢你,乐珠。”

玉英胜在什麽问题都不问。

乐殊身边至亲友好都已习惯不问任何问题。

结果那一次考试玉英顺利过关。

第二年,玉英又问:“这次,我读第几章?”

乐珠故意凝神,想了”想,她才答:“这次章章都要读。”

真的,这才是考试必胜法,章章均读,全部读熟,成绩哪有不好之理。

玉英自然明白此理,靠侥幸那里行得一世路,她颔首决定回家好好温习功课。

乐珠甚觉安慰。

是,自小她便像个小大人比同龄的孩子稳重。

接著的一段日子,她专、心学业,不常表演神功,家人都以为她已忘记特异的天赋。

周太太说:“做普通人最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做回她自己也不错。”

“乐珠算是应付得不赖。”

“根本过度青少期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

身体发育得像大人”样,思想却刚刚脱离孩提阶段,难以适应。

起码要到廿岁左右才会认命。

这一年,周太太发觉乐珠走过信箱,总多看一眼。

“看什麽?”

“看有无信。”

有透视眼多好,没信,就不必像一般人那样掏出销匙开信箱。

“你在等谁的信?”

“不是私人信。”

“可以告诉妈妈吗?”

“我报考了南加州大学。”

周太太吃”惊,“这等大事为何不先与我商量。”

“未必考得上,我不想过早声张。”

“你想出去留学?”

“自然。”

周太太点头,“那也是好事,妈妈陪你去。”

“不,你陪著爸爸。”

周太太一怔,这才发觉乐珠长大了。

一直以来,她最缠妈妈,上学、放学,全部由妈妈接送,别人去,她会不高兴——

“妈妈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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