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好。
“其实我早偷偷在喜欢你,碍于当时你是主、我是仆,不敢有任何表示。没想到你这么善解人意又大胆,后来更没想到我的身世是……你为什么要献身给姚小星,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霍樊南抓住梁霜慌措的手腕,森冷的表情刹那肃杀到极点。
梁霜的泪一点一滴淌到了霍樊南的脸上。谈“霍樊南”这个话题能让她神智清醒些,但依旧不识他。
“你还不肯说你是在装疯卖傻?”他倏地狠狠掐紧她的手腕,不想也不敢相信她会是真的疯了……
梁霜叫了声痛,仓皇失措地喊:“樊南……我的叶樊南在哪儿?”
“他死了!”霍樊南翻身坐起,无端气愤地说。
“啊!他没死!”梁霜摇着头尖叫着,一手捂着耳朵。“他说过梁家的人都死光了,他才会死……但他不会死,因为我还活着!”
她挣脱他的箝制,跑至墙角,将整个身体缩得小小的。
“他说的,他说的……要我乖乖在城外等,他会来接我,可是他没来,我等了一天又一天。”梁霜想起那种可怕的感觉,时间无声无息却又无止无尽地流逝,物换星移几度秋,她盼的人始终不曾出现。
她几番欲到洛阳王府寻人,都在几里外就被人阻挡。
有人警告她那里不是她该去的地方。是他的人,很客气地警告着她。
“你们是姊弟,他怎么可能会去?”霍樊南阴着脸,转身握拳捶打着墙壁。
“他说他爱我。”梁霜神情渺渺凄然,泛着愁忧的潮骚。“他不爱我了吗?”
“他爱你!以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方式、不可自拔地深深爱着你。”霍樊南的额头抵着墙,咬牙切齿地发出如石般粗硬冷锐的声音。
是他不察,痴痴迷迷,烈火焚心,热血滋生地染上了爱情的瘟疫,到后来只落得冷眼看人间,埋葬曾经那样炽热温柔的心。
“谢谢……”梁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谢我?”霍樊南扬脸屏住呼吸,见她仍缩在墙角。
“谢谢你说他爱我。现在我可以安心地等死。”梁霜咬玩着自己的手指。
“安心等死?”霍樊南欺身至她身旁,蓦地如置身在巨大阴冷的石窟里。
梁霜没再答话,她安安静静地低眉垂首,后又禁不住连续的几番咳嗽,呕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你吃了什么?”霍樊南眼中闪着冷酷无情的光辉,心神陡地摇晃不止。
“降魂草、夺情丹、无命粉、断喉散。”梁霜有气无力地道:“我想在死前见樊南,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她睁大眼,流露企求的神情。
“我就是霍樊南!你别想这么容易死,我们还得互相折磨一生一世!”霍樊南抱着梁霜冲出大牢。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别想用死来摆脱他。
深夜里的王府,一声声接递地唤着太医,药膳房妥备奇珍药材,就待太医一来便能马上派上用场。
☆ ☆ ☆
冰魄丸、缠心藤、久夜眉、灵香丹——太医开出的这四帖方子,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的奇药。
“梁姑娘服下的皆是致命毒药,所幸她遇得王爷,王府内有冰魄丸和灵香丹,这两样合熬,每个时辰让梁姑娘喝下一碗,如此一天一夜后,她可再多活三个月的时间,神智也可恢复清醒,可是仍偶有吐血之疾。”太医语毕,不必霍樊南吩咐,身后的尹思乐立即退下,吩咐下人飞快熬药去。
“另外两种在哪里?”霍樊南冷冽笔直的视线紧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
短暂的爱过是否就等于永久?那段动人心弦、刻骨铭心、巨浪惊涛的往事,总纠缠得他想不出解脱的答案。
不只没有解脱,连他自以为的报复都在再次见到她时,显得可笑粗鄙!
一个他恨的人,他为何要如此心急如炎;一个他爱的人,为何他又将她逼至这等地步?
怪他太执着,不能悔恨却又依恋。
怪她太傻,她深情眼眸宽恕得太徹底。
怪他们是离合悲欢无常下被拨弄的棋子。
“宫中未必有。”太医守在床侧。
“宫外呢?”镀着冷峻的问句,压制着深沉的恐惧惶惑。
“据老朽所知,童侯有一株久夜眉,他若肯割爱,梁姑娘可再多活三个月。冰魄、久夜、灵香皆是药引,真正能救梁姑娘的是缠心藤。但此物只见于医书中,不见于世俗。”太医道。
“你是意思是?”窗外天色转暗,风转冷。
“没人见过。”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太医徐徐吐了口气。“且此物药性奇异,服下之人就算活着,也会受心痛的折磨。”
“书上说何处能寻着?”长廊寂寂,众星诸神静默。
“大理。”廊外,千朵芙蓉淡淡地开在水中。
☆ ☆ ☆
“有鬼!妹妹来找我……”几次夜里汗涔涔醒来,梁霜总如此嚷着。
守在她身边的霍樊南徹夜未眠,拥着她轻轻地哄着:“你别怕,我有虢山石,它的寒辉清光土怪山鬼都不敢接近。”
“不,我会死!她们来找我索命,说她们死得好惨!”梁霜拉着霍樊南的前襟,小心地看着四周,仿佛真有鬼刹。
“冤有头债有主,要讨命也是找我,她们是我害死的。”
“樊南。”梁霜霍地扬首,终于认出了他。
黝黑的瞳像两簇燐火,魁岸的躯干,真的是他……
“真的是你……你终于肯见我了!”她的声音如酒,像浸了相思。她心底战慄着份狂喜,喜极而泣笑出之后,生怕霍樊南消失般地紧握住他的手,这才知自己的手那样冰凉。
那些从未能言传,无论她怎么努力,总也赶不及命运变化的原意,他仍懂得否?
他是她的弟弟又如何?她极然爱他!不能做他妻子,当一个无名氏,在他身边也行。
假如这也不成,就让她死在他的身边。
“你别说话,好好休息。”霍樊南默然半晌,不似她那样开心。其实平静的语气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平静的心。
“我怕不说会来不及!”梁霜咳了数声,如果可以,她想静静地享受躺在他怀里的滋味,想把凝神品味的平静幸福尽量延长,但时间不允许,所以她必须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爹是受不了我娘病逝才自杀,他生前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你娘做出那样的事,还说你恨他,就当是我替你杀了他,这样你就会放过我……今年我去祭祀两妹子时,说我会把命赔给她们,要她们放过你,还给你良心!”
“我的良心早被狗吃了。”霍樊南别开脸。
往事不堪回首,徒添不尽忧伤。她根本不知道她什么都不必做,就能令他沉沦。良心,他根本不稀罕!
当他爱着她的时候,看着她都是一种幸福;如今看着她却不能吻她,是一种似酩酊又痛苦的刑求。
她是他心中无垠的旷野,他在那片旷野里忍受着孤独飘泊。
他愈努力拔除深植到骨髓里的痛楚,愈是被不可能实现的誓言掩埋。
“那一只坏狗儿!它已有报应。”梁霜深藏的、无从描绘的颤抖的欲望,以突然的眼泪簌簌落下。“好俊的脸!只可惜太偏激,会吓跑别的姑娘。”
她手指轻抚上霍樊南的脸,心疼那无垠孤独的况味。
“我身边有很多女人。京城名妓风桃芸就是我群芳册当中之一。”他冷冰的态度,令她皱起了眉。
“是吗?”梁霜黯然地垂下了手,蓦地又咳出血来。
“她们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霍樊南窒闷的声音如同谁惹火了他般。他将挨在她唇边、染红了的白绢放在床边,重新换了一条。
他心中的怒火不断地堆积,虽然太医说过她服药之后仍会呕血,但知道和面对是两码事。他气自己没用;气自己堂堂一个洛阳王,只能眼见至爱女人痛苦。
“她们只是用来替我暖被子,但她们通常很喜欢用雪白的身子挨着我,在我耳边呵气、吻我……”是她先想用死来折磨他,就别怪他无情。
“我没问这些。”沾着忧愁的眸子垂下,知他故意说这些话伤人。
“我倒觉得你心里想知道。”霍樊南冷哼,他将她扶好躺正,霍地拿起腰身的匕首往自己手腕处划下一刀。
“你做什么……”梁霜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少了唯一的梁家人可以折磨,我会少掉很多乐趣!把嘴巴张开,你喝下我的血,以血补血,你活得健康些,我也会福福泰泰。”霍樊南将手凑近梁霜的唇。
梁霜的眼泪却一个劲儿地愈掉愈凶,她知事情不如霍樊南说的那般。
他要她活得好,却故意把话说反。他所谓的折磨,对他自己而言,何尝不也是一样?
又甜又酸的情绪波涛不断向她涌来,明白了他的用心,她也就不拒绝,抖着张开唇,让他喂她喝他的血。
“从此你的血中有我。”不知过了多久,霍樊南脸色苍白地趴在她的身旁,他看着她脸上血色恢复了些,两颊渐呈红润,俊容挂着一个辰光般的满足笑容。
其实,他可以随便杀一个人、杀十个人、杀一百人,然后再用他们的血来喂给她喝;但他不会那么做。
她的血只能混合他的!如同她是主、他是仆的时候,他曾赤手空拳对付那些觊觎和喜欢她的男人。还有,当她是落难梁家人、他是洛阳王的时候,那些对她起邪心的男人,没一个还在世上……
最初,虽是她诱使他沉醉、诱使他疯狂,但能令他温柔的,也只有她一个人。
到底急了 是禁锢了他,还是解放了他?只有天晓得。
☆ ☆ ☆
京城东南方百里侯的官居,位在一列街屋中。
白墙黑瓦,栏枋樑栋只以木头原色,显得净雅。河堤墙边的长长柳丝,浸入冥思的碧潭。此处有别于将军府的大阔、洛阳王府的低调奢华,不似前二者戒备森森,较平易近人而亲民。
童允谦最倚重的左右手华敬天,领着尹思乐越过重重的回廊,经过响着琅琅童子读书声的书斋,和武者相互击剑传来铁音的练功房。
最后他们来至一处偌大的、净土无花的空地,几名浣纱女嘴里哼着轻曲儿,手里抖着清绫绫的水纹儿,拂荡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和乐融融地染织着。
南风起了,一片翻扬如浪的金的青的红的黄的纱海中,有一栋苍苔爬上的小筑,其后是竹林。小筑里就见一个人左持柳丝、右手执书雅吟,飘飘的儒衫竟似月如钩、澹澹春水般,教人看了几乎要忘情。
“侯爷,洛阳王的人求见。”华敬天道。
“尹思乐拜见侯爷。”尹思乐往前朝那儒衫男子施礼。
“尹总管请起。”华敬天平时都代童侯说这话。他是童侯的贴身谋士,是个羽扇伦巾、摇鹅毛扇的角色。
“谢侯爷、谢华大人。”尹思乐左揖右恭,续道:“王爷命小的前来,一事相求。”
“请说。”飞扬的纱阻隔了这端与那端的距离,童允谦并未回身转头,依旧低首看着手中的书简,尹思乐和华敬天只能见着他的背影。
“请童侯割爱久夜眉。”尹思乐开门见山道。
“王爷打算拿什么来交换?”童允谦也不废言。
“条件任侯爷开口。”尹思乐受到如此的吩咐。
“包括他的性命?”童允谦相当好奇。
“王爷说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命都可以给侯爷,但还望侯爷留他一命替大宋做更多的事。”尹思乐望着那道背影。
“洛阳王是贵人,他职管三司:盐铁、度支、户部。中书省和枢密院与他交情甚佳、吏部刑部又对他言听计从,王爷的确是替大宋‘做了’很多的事。”童允谦放下手中的书,望向竹林深处。
“大宋真正的栋梁之材是像侯爷和轩辕将军这类的人。”尹思乐到底听出童允谦话里的讥讽,但毕竟有求于人,身段降至最低。
“那就请尹总管告诉你们王爷,我只要金兵的布置图。”童允谦道。
“侯爷的要求,思乐恐王爷办不到。”要直言这事难不倒洛阳王,岂不等于间接承认了王府和金人有挂勾?
“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华大人,送客。”童允谦右手摆出送客的手势。
“尹总管,请。”华敬天微微恭身。
“思乐告退。”尹思乐向童允谦揖手,随着华敬天来至侯府门口。
“尹总管是否知道江湖上许多人觊觎久夜眉?”华敬天转身问道。
“久夜眉是绝世奇草,应该有很多人想要。”尹思乐沉吟道。
“非常多人!尹副总管你想,要久夜眉通常是为了救人;但那些人往往浪费时间明抢暗偷,从未得手。你说他们是不是很笨?”华敬天别具深意地道。
“蠢拙!”尹思乐当下明瞭华敬天暗示洛阳王府别做蠢事的弦外之音。
“尹副总管骂得好!另有一事,现今朝廷上下都知皇后求绣女若渴,王爷却私藏梁家后人,侯爷还望王爷小心行事。”华敬天浅笑。
“侯爷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不愧是百里侯。麻烦华大人转告侯爷,王爷敬谢他的‘提点’之恩。思乐改日再携谢礼登门拜访。”
第四章
梁霜一位再次见到霍樊南,他们之间的鸿沟便能化解。
可是,时间会改变一切;一切都会发生变化,霍樊南把她救活,但他们已回复不到从前亲而不淫的热络。
它可以冷漠,却又处处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们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梁霜反而更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