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我看佛书,上面写着欲解心中结。。。。。。”
“怎么样?”梁霜因那话语停顿而好奇。
“只要一笑。一笑,什么烦恼伤心都没有了。”
“那淑妃要多笑。”梁霜走到妙质身边,语带调侃,“敢问妙质法尼,你不是已归空门,怎么心中还会缭绕着烦恼?”
淑妃要削发、要住在这奇山怪林里都好,但她才不承认李一淑是尼姑,她认为李一淑只是换个模样在活着罢了。
李一淑和她一样,都尚未从往事的桎中解脱出来。
“施主看起来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了。”妙质道。
“总得看透、看开。”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振华假话都是话,假话有时比真话好。”
“我料想施主你不是看透、看开,是打算有一番作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看完山水,现在我要看我心中那幅景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日思夜想的梦,这个梦未必会实现,但总值得去追寻。
“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妙质双掌合十,虔诚地道。
梁霜越过妙质,来到佛前,双膝跪在圆垫上,也学着妙质双掌合十。
“观世音在上,民女梁霜不信注定之说。若有注定,那坏人为何要成为好人,好人又何苦为好人?梁霜爱一个人,是死是活都要和他在一块儿,纵然他不该爱,不能爱!”
“你不能这么做!”妙质闻言连忙冲至梁霜面前。
“能不能操之在我。”梁霜面不改色。
“那么多年了,你不能克制得好好的?你不能和洛阳王在一起,这是命中注定好的。。。。。。改变命运,你会被天打雷劈、会下地狱!”妙质扳过梁霜双肩,疾言厉色地道。
“这些年来不是我克制得好,是樊南不要我!而他不要我,不是不爱我,是太爱我了。。。。。。老天,就让我下地狱!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活着比死更痛苦。”梁霜拨开妙质的手,起身往外走。
“没有死过的人,凭什么谈死!”妙质在梁霜身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她看梁霜的目光,仿佛梁霜是洪水猛兽。“不要忘记你爹娘他们为什么死。。。。。。”
“我还是要爱他。”梁霜仍旧坚决地踏上归途。
“你疯了!”妙质大喊。
梁霜沉沉地回过身,“我后悔没早点疯,那么我早就在他身旁了。”寂寥与等待,尝过这两种滋味的人,才会明白天若有情天亦老。
“梁叶两家的恩怨太深太复杂,你化解不掉。”妙质从梁霜脸上那坚定执的神情,知道梁霜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她再也无法力挽罪孽的狂潮。
霍樊南本该叫叶樊南,而“叶”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姓,从他对梁家施展报复的那一天起。
“我不是要化解,我是要跳入其中。”梁霜又笑,她不知自己此刻多像案前那座观音,眉心慈蔼,为了爱。
“梁家人碰见叶家的人,没有一个会善终!”妙质道。
“活五年没有他的日子,我宁愿只活一天和他快快乐乐。”
“你爹你娘还有你两个妹妹,他们都因为姓叶的死得凄惨!”妙质觉得梁霜变美了。
在梁若文得三个女儿当中,梁霜并非最美;但妙质现下却觉得梁霜变美了。那股不可撼摇得决心和从容,令梁霜此时洋溢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
“我对不起他们,我已做好下地狱的准备。”梁霜唇颊边的笑,散为随缘的禅,那含笑的哀伤和侧脸线条蕴藉着无限柔美。
她早知道不会有人支持她的,不管是爱霍樊南或是叶樊南,都不会有人赞成。
前者是利欲熏心,屡施计谋陷害忠良的王爷;后者是和她相差一岁。同父异母的弟弟。。。。。。
“会有报应的!”妙质无法冷眼旁观,将梁叶的结合视之为罪恶。
“那我会张开双手拥抱报应。”梁霜的采瞳并存着黯淡、光亮、甜蜜和哀凄。
“我只求在报应来临之前,让我好好抱抱他。淑姨,有时候我真觉得人活着比一直蝼蚁还卑微可怜!我不想再等下去,我已经想到让他接受我的法子,他会接纳我的。”关不住的长睫,翼一样的翩翩。
她选择不悔地翩然离去,将妙质,将她的爹娘、将“莫执莫悔”那四个字皆留在身后。
爱不是与生俱来的全力,要好好的爱一遍,就得豁出去、全心投入。
豁出去,莫回头,莫问他年来世,只问情比坚深。
第二章
离开了南方大理,梁霜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北方的雁。
群雁飞起,她们成群结伴;而她只有一个人。
她闻到了青草的味道,她躺在草地上,往上看见的除了群雁,还有蔚蓝的天空,没有云蔽呜咽的蓝,像深海里珍珠的蓝,像霍樊南喜欢的蓝;可惜她只有一件玫瑰紫的衣裳,这些日子正在绣着,她打算穿着它很漂亮地出现在他面前。
“姑娘醒了?”
一道清俐的声音唤回梁霜浑噩的神智,梁霜回首,看见一位穿着红衫裙的俏姑娘,手中拿着用荷叶蓄着的清水,朝她莲步曳来。
梁霜一手撑起身,一手接过那姑娘手中的水喝下,直到那荷叶再无一滴水,她才抬首不解地问:“我怎么了?”
“你想幸运,昏倒在跟边没有被劫去当押寨夫人。你知道自己怎会昏倒吗?”红衫姑娘道,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女子。在她面前的是一张渴望的脸,那刚刚醒来微睁的眼,强烈地透出一种渴望,似乎在期待谁的出现。
梁霜努力想着,在安排的计划里,她回途京师的荒野路中,理当遇上一批盗贼,但他们始终没有露面。
“我赶路,走着走着渐渐觉得眼前一片黑,接下来的事就不晓得了……我两天没吃东西。”梁霜无力地垂下双肩。
“那应该是你太饿了,没体力才会昏倒。我这里有馒头,给你。”红衫姑娘蹲在梁霜面前,好心地从包袱里掏出馒头给她。
“谢谢。”梁霜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
她这回打定了主意非见到霍樊南不可,自然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没有盘缠,没有食物;没有他,毋宁死!
“你慢慢吃,别噎着。”红衫姑娘好心提醒。
梁霜点了点头,好奇地盯着红衫姑娘直看着,觉得有几分面熟。
“我姓善,叫善如织。你呢?”红衫姑娘问着。
“梁霜。”梁霜吃完馒头,才好整以暇地道。
“很好听的名字。”善如织凝住脸上的笑容。
她站起身,背对着梁霜,嘴角化作狰狞。这世上会有几个同名同姓之人?
不管这个梁霜是不是她心中那个让人咬牙切齿的梁霜,她都宁可错杀一百,不愿错放一个。
她要把这个梁霜卖进妓院,让她被千人骑万人枕!
如果眼前这白衫女子就是那个王府里的禁忌话题,那么老天真的待她不薄,让她逮住机会,令霍樊南后悔将她善如织赶出王府。
“善姑娘,谢谢你的馒头。我告辞了。”梁霜觉得自己有了些体力后方起身,理了理衣裙,朝背对着她的善如织说道。
“梁霜姑娘要去哪儿?”善如织问道。
“京城。”梁霜说道。如果霍樊南不在那儿,她也不会去。
“正巧,我也是。不如你我同坐辆马车一起去。”善如织提议着。
“姑娘好意梁霜心领了,梁霜想一个人走。”梁霜微笑着拒绝。
“没有我,你恐怕被人劫去污了清白。怎样?你陪我在跟上说说话,算是报答我。”善如织拦下梁霜的去路。
“看来我是拒绝不了了。”梁霜道。既然人家搬出这恩惠,她岂有再厚颜推拒之词?
原本晴朗的天空,飘来乌云,眼见就要下大雨。
“快上车吧,要下雨了。”善如织催促着。她和梁霜双双上了马车。
马车行没多久,倏地停止,马儿不断嘶鸣着,雨声沥沥,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什么。
“怎么了?”善如织揭开帘子,将头探向车外。
“强盗。”车内,梁霜镇定地道。
“你怎么知道?”善如织飞快缩身回座。外面确实布满绿林大盗。
她开始觉得梁霜不简单,这一切竟然都在梁霜掌握中?!那么她要陷害她的事会不会太愚蠢?霍樊南那么深爱着梁霜,难道不会派人在她身边暗中保护?如果没有,那么她们是不是死定了……
“会有人来救我们。”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
的确如梁霜所言,援兵来了,却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才来到。
那些盗匪冲入马车中,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争先恐后地要扒了她们的衣服,为了谁能享用她们,还和自己人打起来。她们的衣服被撕烂,善如织从头到尾害怕地尖叫着,梁霜嘴角则擒着一抹神秘的笑。
就在有个盗匪掀起梁霜裙子那一刹那,马车被剖开,四面木板迸飞了出去。
盗匪们还不晓得怎么一回事,便一个个相继死去。杀他们的那些人,是皇宫中身手最顶尖的护卫。
这些护卫,早已在一年前被授命听令于洛阳王霍樊南。
有这一批护卫暗中护着梁霜,梁霜想死,还得问过霍樊南愿不愿意让她死。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在最后一秒才出手?答案很简单,一切都是洛阳王交代的——
不能早,也不能慢,要在死神恰恰掐住梁霜咽喉的那一刻才能出手。
“他们走了?!”逃过被玷污的命运,善如织既松了一口气,又不敢置信那些护卫们竟然这样丢下她们走了!
“舍不得他们走?”梁霜理着衣裙,跳下马车。
“好歹他们也要送我们回京城之后才走。英雄救美的事,怎能只干一半?”善如织现在才领教到梁霜的牙尖嘴利。
“你的包袱里有衣服,套上后我们走路回去。”梁霜一下子就反客为主,从容地自善如织的包袱中随便挑了件衣服套上,一点都不在意模样狼狈。
“京城离这么不远,很快就会到。”梁霜望向远方天空。
很快便能看见叶樊南,或许她应该试着叫他霍樊南,因为自几年前他被老洛阳王收养,他便开始使用“霍”这个响叮当的姓。
基于希望尽速见到他的念头,她心甘情愿地被善如织骗至怡红院——善如织以为她没听见那对车夫悄悄说的三个字。
梁霜终于想起善如织长得像谁了——
在怡红院厢房里洗着脸的她,由脸盆中的清水看见几许善如织的影子; 怡红院的老鸨也在看见她们一同走进来时,问她们是不是姊妹。
善如织长得像梁霜。
善如织也知道了!这是她受霍樊南宠爱的原因。
“我就算现在杀了你,也是应该的!”善如织举高着手中的刀子,站在梁霜的身后。自己竟然愚蠢到对霍樊南说她想当梁霜的替身,其实她早就是梁霜的替身,而这个替身还不是完完全全的,她只有六分像而已。
善如织在霍樊南身边这么多年了,了解拥有通天本领的他,为何只找了一个六分像的替身——因为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取代得了梁霜在他心中的位置。
“我还不想死。”梁霜望着镜子里的善如织说道。“我知道你是谁。”
她听那位救过她的蒙面客说过,洛阳王身边有一个长得像她的女人。
“你要嘲笑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善如织问。
梁霜摇首,“你真幸福,能和他在一起。”
“呸!他抱着我,心中想着你!”善如织啐了声。
“那也很幸福。我羡慕你至少能被他抱着。”梁霜说道,她的声音很淡,却有种爱怜。
“你不嫉妒?”善如织慢慢放下手中的刀子。她觉得自己败了,败给这个不符合人性的女人。
“嫉妒得快要死了。不过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梁霜将脸盆里的水泼向自己,冰冰冷冷的水,正好配着她快要随风而逝的心。
如果她再多等一天下去,她会死的——死在想念之中。
那么久了她都在全心全意的等,为什么等不了这一时一刻?这全是因为她正和别人谈着他!
谈霍樊南会让她的心有复活过来的感觉,梁霜现在才知道,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楼无所归依的游魂。
“你到底在说什么?”善如织迷惑了。
“你快走吧,让樊南知道是你带我来这地方,他会对你不利。”梁霜柔声说道。霍樊南会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你对情敌还真仁慈!”善如织自嘲道。她当然知道自己还构不成是情敌,只是看不惯梁霜的善良,才故意这么说着。
梁霜凭什么这么善良?难道只因她被霍樊南爱着吗?
被一个人爱着,或者爱着一个人,就会这样?那为什么她不是?这就是霍樊南不爱她之因?
“我不知道你是真善良还是假善良?但霍樊南曾说过,你为了他杀掉自己的亲生父母!如果他是因为这一点选择你,那我的确比不上。”善如织语毕,随即掉头就走。
梁霜这个人她已不想杀,让梁霜活着比死更教人痛快!
善如织从梁霜身上看见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这种荒凉神态她也曾在霍樊南的身上看见过。
物以类聚,到今天她才真正明白这话。她苦涩地明瞭到梁霜和霍樊南是同一种类的人,明明心底很痛苦,却能睁着眼笑,没有一丝牵强!而她,是他们的世界以外的人。
☆ ☆ ☆
湘帘微垂。
洛阳王霍樊南浑身葱白银貂,斜斜倚坐着黄金椅。
左边椅旁紫檀架上,设着一个汝窖青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