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流动,情潮暗生,有风晓意,吹进屋中片片花瓣轻落于竹榻之上,勾勒起人类本能的绮念情思。谁能说得清这是孽缘还是良缘?是有幸还是不幸?轮回千年的忧愁喜怒,爱恨悲怨,也尽付于此刻两人情浓之时。
有人曾以“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作为人放纵情欲的书面词。其实那裸呈相对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还有两颗在岁月洪流中彼此渴望,彼此错过的心。那种凄冷的孤寂,那种痴心地守候,若无这一刻相拥时的欢悦,试问还有何等的排解之法才能慰藉他们饱受伤害的心?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几回魂梦与君同?
再试问天下有谁能尽懂这句话中那近乎惨烈的苦楚?
且不管这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起码在这一刻,他们能够相守就已是幸福的了。若到了“梦魂纵有也成虚,哪堪和梦无”的境地,趟或苍天真的有眼,恐怕也要掩面掬泪了吧?
情不尽,苦相从。心长待,必重逢。
…… ……
一夜的情浓,使得苏铭尘睡得很沉。梦中的景象虽然虚幻,却真的是“前尘旧梦”。往事回首,并无不堪,只剩慨叹,因前世的缘浅而慨叹,又因今生的情苦而心疼。
梦中,香儿与他凝视,盈盈泪眼中珠泪成串而落,似有一滴还落在他的脸上,凉凉的,冰冰的。流泪的人有情,而流下来的泪已经无情了。
晚间的夜风徐和,但外面突然一道电光连住天地劈裂而下,似能将天都劈开。轰然的巨雷响声将苏铭尘猛然惊醒,回肘间,已没有了梦中人。
他骤惊,一跃而起,屋中空空荡荡,再无其他人的任何影迹。他跃下竹榻,整个心似乎突然从鲜花盛开的天宫掉进四周寒潭的地狱,孤冷无依,极其惊惶。忐忑不安中,又猛地发现床头桌上有纸笺飘动。于是他一伸手,将纸抓在手中,借着月光看去,那上面的所书疼惜人心,虽然无言血泪,但信中字字句句皆如滴血,纸上点点处处都是泪痕—;—;
“红衣即嫁衣,感苍天之德,许我愿成。前尘种种未及详叙,今世累累尚待梦圆。奈何身侧尚有未竟之事,故暂不能相偕避世,归隐田园,此憾也。然我心不变,坚如磐石,纵使情别,亦思君念君,情觞满怀,望君如斯,免我牵挂。今朝小别,必有重聚之日,你我自当坚守信约,以心相待,勿变勿疑。
香情含泪笑拜 ”
那纸在苏铭尘的手中握了不知多久,他自己反复看了也不知多久,直到他终于明白叶香情是在与他作别!不管出自何因,这信上所表示的结果都证明她的离开是出自她的本意,即使她有不舍,即使她有为难,却还是果断地走了。
回想起来,还留在桌上的那一壶清茶和古琴,以及她昨日那身艳红的装束,都是她准备将与他话别的前兆。但她把心事隐藏得太好,他竟未能看出一分一毫!
夜风冷,残月寒,再寒再冷,都比不过他此时的心情。
小别待重逢?说得何其轻巧!她难道会不知他们究竟是“别”了多久后才有了今日的重逢?这一别后,若再见面,将比登天还难,处于这个世事天地之中,性命轻如薄纸,缘分淡不及水,谁能保证长相厮守的誓言决不更变?
他握着这张纸冲门而出。
外面还在电闪雷鸣,天际的滚滚雷声顺着大地已渐渐逼近。
他在寒彻的天地中孤独的飞奔,要去哪里?他尚不知道。他只想拚尽全力去抓住上天交付与他们彼此的最后一线希望,那连系两人的命运之线啊,似挂着一片脆弱的纸鸢,在狂风颤抖,在闪电中躲闪,若维系不住,则不是飞进飘渺的苍穹,杳无踪迹,便是掉落于凄凉的尘土,被掐断所有生的权利。
雷声躲在云中狂笑,那一道道惊天的闪电是它冷漠的眸光闪现。目睹着人世间最惨痛的情伤,它威风又无情的喊叫着:
“去啊,去追啊,看你们如何能逃得过这一世的劫难?!”
…… ……
城内李自成的大军们在接到撤退的命令后,在城内四处仓皇地做着撤退前最后疯狂的掠夺。
深夜京城,到处是火把闪耀,人影窜动,以及人的哭声喊声,几乎响彻整个京城。
深宫内的李自成,也在布置撤退前的最后事宜。
牛金星丞相的建议是:大军暂撤到陕西境内,那里地广人稀,还没有其他强大的力量可以与他们抗衡,他们可以在那里休养生息,日后再图反攻。李自成采纳了这个建议,牛丞相便匆匆下去实施细节问题了。
罗虎问道:“陛下,红娘子所遗的健妇营尚有八百余人,是把她们留置在这里,还是另派一将去照管?”
李自成沉思道:“健妇营是红娘子一手建起,断然不能轻抛,但我军皆是男将,指挥起来怕有不妥。”
此时门外快步走进一人,昂首道:“我来!”
李自成看去,顿时喜动颜色,叫道;“情儿,你肯回来了?”
叶香情的目光却很疏离,微行一礼,道:“我在健妇营中久处,对那里的事务还算熟悉,我去比较合适。刚有飞马来报,说清军已经到了城东七十里处,陛下还是速速撤离比较好。”
李自成惊道:“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吗?”忙命罗虎:“罗将军,你速去调集部队,半个时辰后在西门等我。”
罗虎领命而去。
李自成这才细细打量着叶香情,叹道:“儿啊,你毕竟还是我的骨肉,危难关头不肯舍我而去啊。目前形势严峻,本来不应让你犯险,但实在是军中无人,只有拖累你了。等我们到了陕西,我绝不会勉强你委屈在军中,到时候,你若愿意离开,我也决不阻拦。”
叶香情听了并无感动,冷冷一笑;“你就是勉强我,我也不会和你同行多久,送你出城,只因我良心不安,怕背不孝之名。”她说到这里,眸光更寒,“其实若非你在山海卫之战中自毁城墙,大战临头时对李过、红娘子夫妇产生疑心,故意将他们丢弃在后面的敌军之中,眼见他们犯险都不肯回身救助,你又怎会落得如此捉襟见肘,军中无人的地步?”
李自成立时变色,喝问道:“是谁在你耳边造这种谣言?谁说是我陷害了李过夫妇?”
叶香情懒得与他争辩,道:“是非曲直,千百年后自有后人为你著书立说,今夜情急,我不与你争辩。若再耽搁,恐怕你就走不成了。”说完她一回身,又急急走出殿门。
李自成颓坐在王座之上,突然觉得身下的锦缎有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回想一月前初进京时的情景,宛如梦魇。曾几何时,他从万民景仰的闯王跌入了如今这个众叛亲离的惨境中?这个原因,恐怕要他自己回想参悟一生了。
…… ……
苏铭尘赶到城内时,除了狼藉的街面和空荡的皇宫中弥漫着同样张皇凄凉的气息外,已没有了他心魂所系的人影。
她走了,随着李自成的大军远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站在空空的宫殿中,这是他成人后第一次回到这块带给他皇族印记的起源之地。但这里放眼看去的,只有摔破的器皿,翻倒的桌台,一地遗洒未及带走的珍宝。所谓富丽堂皇,所谓天宫仙境,何曾还能看得出它原来三分的旧颜?
他脚下一缓,绊到一个金器,低头拾起,原来是一面镜子。于是他看到镜中自己此刻的样子:零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孔,惨淡的眼神,这还是他吗?那个曾傲视天下,自负避世的自己?
他将镜子一甩,仰天长笑,不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那么可笑,可笑中也可悲。悲从中来,已无眼泪,胸中郁结之气,全都化做悲愤的笑声,在宫殿的上方盘旋,直到他踉跄的退出殿门,拂袖远远离去,那笑声还悠然不绝,遥遥而来。
…… ……
一年后的北京。这里虽然已开始了满人的统治,但是明朝遗臣与满人的抗争才刚刚开始。当年名动天下的李自成也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却,只是偶尔有人从西来,还能听到一些消息,可真正关心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
在京郊一处简陋的小庙中,佛殿之上有个孤独的人影盘坐在那里,身下没有蒲团,手边没有木鱼,既未诵经,也未念佛,只是默默地坐着,整个人恍似已心如止水,与世隔绝。
一个小沙弥从殿外走进,在他身后合掌一揖,道:“苏先生,外面有人说要见您。”
那跪着的人睁开眼,转过身来,殿上昏暗的光线照到他的脸上,只看到死一般的沉寂。当年的风采,早已随着尘世间的烽烟一起散去。他微微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庙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风尘仆仆,形容消瘦的男子。两人对视时,都暗自有些心惊:他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还是殿中人先开口:“罗将军,没想到会是你。”
来的人也苦笑一声:“找你真难。费尽心机才打听到你住在这里。怎么?你出家了?”
殿中人微微摇头:“乱世中难寻容身之地,在这里一可求心静,一可了心愿,便住下了。”
来人又问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殿中人垂下眼帘,幽然轻道:“希望神明有知,能佑一人平安。”
来人悄然无声,黯然了神情,垂手许久后,从身上拿出一物,递了过去,道:“这是她委我送还的。”
殿中人接物的手重如千钧,掌上横躺的是一把木梳,他何其熟悉!去年此时,他曾亲自用这把木梳梳理过一个女子的秀发,当时指尖所触到的清凉柔顺直到今天亦不能让他忘怀,将梳子握紧,他字字艰涩,暗哑低沉:“她怎样了?”
来人未抬头,黯然之声徐徐而来:“去年十二月间,她断水断粮被围在晋南一座山上,敌人攻山时,她虽力拼杀敌,仍不能抗,最后……投崖了。”他说到这里,终于轻抬起眼,看着眼前之人,“这把木梳是她带军上山前寄放在我这里的,她预料自己难逃此劫,说是若不能活命而回,请我务必要将此物交还于你,还有一语相告:情虽误人,但她无悔。”
殿前人静默地站着,双唇紧闭,握紧木梳的手早已被木齿扎出血来。听他说完,他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浅浅的笑容,轻喃着:“上天待我们何其厚也……”一语说出后,他终于领悟到了什么样的心情方可称为“槁木死灰”,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绝望到令人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相遇、相识、相恋,到分离。永不停止的轮回,永不圆满的恋情。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梦圆,只有一次更甚过一次情伤、心碎、断肠,再到今天这般如心死了的寡情绝念。
是他错了?还是她错了?若有错,就是他们彼此相爱太深,不肯忘情,不肯割舍,于是便只有期待来世能有个幸福的结局。
但是,幸福究竟在哪里?苍天真的有眼吗?
再次狠狠握紧那木梳,齿尖刺进肌肤,那种深切的痛感刺醒他的决绝。“我不服!”他咬着牙说,“这一生我依旧不服!天若要与我争,我就与它争到底,若无法相守白头,我绝不心服!绝不!”
他忽然释然了。抛下眼前人事,即可获得新生。
于是他走了,远离了庙院,远离了熟悉他的人,走向天的尽头。
没人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天地间,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就如所有人的消失一样,他的离去显得那么自然,无人多作留意。
一个魂魄消散,他追寻着灵台处另一个久已守候他的魂魄。追寻的路是如此的远啊,即使追上了,谁知道那又是怎样一段传奇的开始?
…… ……
公元1644年,清军入关,开始了在中原长达近三百年的统治。
公元1645年,李自成被杀于九宫山。
公元1662年,年幼的康熙登基,辉煌的“康乾盛世”的历史大幕徐徐拉开。
…… ……
避开历史的尘烟,淡淡的余香仍在某个未知的领域中凄美的飘零。
涉过忘川水,走上奈何桥,忘却了前世的种种,相逢时又凭什么相认?所凭的,应是那不死的心,和不死的魂吧。
魂兮归来,此心长待!
天无灭日,情无绝时!尾 声
公元2001年 北京 历史博物馆
这里正在举行“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大型展览。一队参观人士在解说员的引领下在展览大厅中观看着中国几千年的历史遗物,从而领略古老中华丰富的文化底蕴和无穷的魅力。
解说员面对每一个展出品,都可以滔滔不绝的讲出一大堆的说明典故作为注解:
“看,这个就是著名的商代青铜作品:四羊方尊,它重达34。5公斤,是于1938年出土在湖南宁乡县黄村月山铺转耳仑的山腰上。‘尊’在中国是一种盛酒的器具,而这尊酒器因为造型奇特,做工讲究,历来被专家称为是商代青铜手工艺的顶峰之作,具有很高的考古价值。”
“这边给大家展出的是战国时期的编钟。它的全套是65件,编磐一套32件,排萧2件,竹簧笙5件,横吹竹笛2件,建鼓一面,短柄双面鼓两面,悬鼓一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