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是一份月历,月历面上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字迹与数字。她只知道,所有这些字迹和数字都是她自己写上去的。还有谁在哪一天的哪一刻写了些什么?隔了这么些距离,又是这样的光线条件,她看不清。而她,也不想看清。一切都是静止的,但一切都心机暗藏,一切又都声色不露。
她查了查大门锁的保险暗掣,没上,这表示着,假如兆正昨夜里回来,随时都可以进得来。
但他并没有回过来。
关系以及立场,便这么地相互对峙着。在这夜的黝暗里:他、他、她、她,四个人,各自占据着各自目前的生存位置,组成了一个等边的几何图形。就如转动着的万花筒中的图案,虽然每一刻都在改变,但却始终对称、平衡。
惟光阴,在这人与社会的帐篷之外兀自流过,不急不缓,一点一滴,一分一秒,虽然微不足道,但万古洪荒之中的星转斗移也都拗不过它的日积与月累,更何况是苦短的人生呢?她朝挂在墙上的钟望了望,黎明将在半个小时之后重临人间。但再过十二个小时,夜幕又会重新拉拢。如此周而复始,一切都不变,一切又都在改变中。
我已在开始下山了,虽然一夜没睡,却觉得格外地精神饱满,充满了向往。天色仍然漆黑漆黑的,一条山道铺展在我的眼前,有一种微白的反光。它的两端都隐藏在黑暗里,惟那截断面被一盏高压水银灯打得通亮。我觉得这一刻自己的感觉状态好极了,我很想即兴写一首喟叹人生无常题材的诗,但我摸了摸口袋,发现原来自己昨夜在出门时,忘了带上纸与笔。
几乎与此同时,兆正也正忙忙乱乱地从下口袋掏到上口袋。他早已走下了人行天桥,行走在一条窄窄的郊外泥路上。他并没有在这一带发现有电话亭,但他还是不肯放弃希望。他发觉自己又在暗暗地下定某个决心了(他感到好笑:他是个总在下决心,但又总害怕去实现决心之人),他想再走多一段路,到了莘庄市内,他想他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一个电话亭的。而现在,在经历了整整一个不眠之夜后,他突然又很想记录点什么,但他发现,他在昨晚出门时也忘记带上纸与笔了。
2001年8月21日 初稿于上海西康公寓寓所2002年5月31日 二稿于香港太古城2003年10月31日 定稿于香港——上海的往返间爱的反面(偶阅旧作,摘诗一首,权充本作后记。)究竟有些什么在爱的反面?
我不相信纯粹到只是怨、恨、妒,或冰点以下的某种固体镜的反面是水银剥落时仍能照见个肢离破碎的自己。画的反面是一片空白的未曾落笔色彩不曾春天不曾断桥上许仙、白蛇娘子、篷船与油纸伞的不曾共枕的反面是梦,还是醒?昨夜曾漆黑,漆黑间偏有一具裸白不信邪扭动、喘息具体到丘谷分明抽象到一层云烟,雾散如手握一把虚无生的反面是死,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是假如根本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从未爱,未因爱而生产出了那种种、种种的割舍不了放心不下遣忘不掉欲罢不能的话
尾声(4)
假如这是一种今世一种牺牲一种忍受一场马拉松——冲刺过后,会不会心脏扩大而死而因之成名,而从此发明出了一项称作为“爱”的环球运动?
究竟有些什么在爱的反面?
昏暗,似午夜。
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之后再没更可敲,除了晨钟,除了霞光万道,除了爱又新鲜,出炉如再世旭日(原作于八九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