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娇喊:“朱大爷,我家来!”有时相持不下,‘粉头’们大打出手,拉头发、撕衣服,口中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竟似真的一般,皇帝少不得横身调解,而乐在其中了。
肃顺和很多旗人一样,最爱听这样的前朝故事,他自己读书不多,但府中连同陈孚恩、李慈铭等几个清客,都是饱学之士,知道他爱听,公务之余,便捡一些来说给他听。肃顺腹中无物,但记性极好,偶尔给他听到了前明旧事,就此记在心中,这一次和朱光第两个人议事,正好把这件事拿了出来。
这样的事情,彭、朱两个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各自愕然,“大人莫不是想效仿当年旧例?请皇上在太原城中做一番‘内市’勾连吗?”
“你们以为怎么样?”
“行之倒也无妨,只不过,圣驾轻出,大非所宜,而且,皇上终究年轻,若是真的觉得好了,回京之后,有样学样的建起来,传扬出去,于圣誉有玷。”彭玉麟的话说得很委婉,这是因为年来与肃顺相处,发觉他这个人非是寻常旗下那等一肚子‘小心火烛’之物的混沌可比,虽然读书不多,但很是明事理,而且,于自己和朱光第、翁同龢这样的读书人非常敬重,因此说话时,也就不好直抒胸臆了。
肃顺听不大懂,迷惑的眨眨眼,“雪琴兄说什么?”
彭玉麟和朱光第相视苦笑,只好再为他解释。前明正德皇帝的顽劣行径,史书虽是用了春秋笔法,但终究难以尽掩,便如同这内市一般,正德小皇帝尝到甜头,日后更加‘奋发图强’的折腾,种种诸如‘豹房、新宅、巡幸、自封’的胡闹举动,终于导致他在三十一岁的壮年,一瞑不视。若是当今天子‘见贤思齐’之下,日后也有这样一番举动的话,追缘论始,未必不是肃顺这一次迎驾之时,以民间方技进呈而导致出来的祸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吞吞吐吐,总算让肃顺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当是为什么呢?雪琴兄过虑了,过虑了!”
“大人这话怎么说?”
“内市之法,虽然是前明所有,但在我朝,并不为稀奇。高宗年间,便有在园子中做买做卖的旧例,乾隆爷更曾亲自带着十格,穿行其间,与民间百姓并无二致……,总之,这不过是我朝早有之事,你们就不必为此烦心了。”
彭玉麟和朱光第当年入仕都是正途,但两个人的科名不佳,在京中居住的日子很短,就外放为官了,于本朝故事,反而不及前朝知道的多,闻言问道,“有这样的事情?从来不曾听人说过呢?”
“到了嘉庆爷的时候,他老人家秉性刻苦,以为这一节多有靡费,况且玩物丧志,根本就不以为然,故而也就弃之不用了。”肃顺说,“对了,我听我府中的龙夫子说,当年前明的正德皇帝,还曾经在宫外另外建了宅子?来去无踪,可是有的?”
彭玉麟大吃一惊,虽然身在山西,有些话不虞传到皇上耳朵中去,但这样的事情只怕万一,要真得逗得皇帝来了兴致,下旨在京中建一所‘豹房’,可怎么得了?转头看看朱光第,他也有点傻眼,“大人,怎么好端端的问道这个了?”
“我总是在想,皇上西巡,若说拿有人住过的房子,即便重新装裱,给主子当行宫之用,总也是多有不敬,眼下离明年皇上万寿节庆,还有一年时光,若是这会儿就选定地方,另起炉灶的盖上一栋大大的院落,以为行宫,你们想想,既不会花钱太多,工期上也来得及,想来便是花上几两银子,但只要皇上、皇后驾临之后,赞一声‘好!’你们想想,到那时,我等为人臣子的,心里该是多么舒畅?”
“大人这话,请恕卑职不敢苟同。不说工钱花销多少,只是说这工期二字,怕就非是一日可成。怎么呢?”彭玉麟终于忍不住了,自问自答的亢声说道,“大人请想,给皇上盖行宫,又岂是等闲,工程图样,总要交由内务府呈奏御前吧?工部、户部、内务府各衙门之中,也要多有联络打点,您想想,这样一来二去的,时日不就耽误了吗?”
朱光第在一边附和着他的话,做劝慰,“到时候,行宫建不好,大人请想,耽误了迎驾的差事,如何了局?”
“若是各方恰然呢?你们以为,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那,……”彭玉麟不知道他这样步步紧逼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有把握?“应该差不多。”
“那就行了。”肃顺抚掌而起,微笑着说道,“想来二位也知道,肃某在户部和内务府都承应过差事,若是说旁的部院衙门,肃某拿不下来我还信,这两个地方嘛……料必无妨!”
彭玉麟和朱光第猛的想起来,是的,肃顺在京中历经各处部院衙门,他又是天生冷面铁心,任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多年余威,想要料理这样的差事,当不会是什么难事。但在他心中,实在不愿肃顺如此需索四方,故而还想再劝一劝,“大人之能,职司早有所知。只不过,职司以为,行宫肇建,非比寻常,还是请大人请旨之后再做决断吧?”
“这一层不劳雪琴兄挂心。此次请二位到府衙来,正是为此事而来。”肃顺说,“眼下快到皇上的万寿节庆了,本官要回京,随班祝暇,这省内的差事嘛,就请两位多多费心了。”
“请大人放心,职司明白的。”
听肃顺把在山西省内和藩臬二司商议之后的迎驾办法奏陈一遍,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候,皇帝饶有兴致的听着,心中大觉满意。只是他这份为君父所想,纯粹的敬重之心,自己就算没有白疼这个奴才一场,这样说来的话,自己倒不好不俯准了,“一年之中,可能竣其事吗?”
肃顺大喜,赶忙碰头说,“奴才保证,明年皇上西巡之际,行宫定然能够交付使用,而且保证让皇上满意!”
“只是,朕难得去一次西北地界,造了这样一处行宫……,劳民伤财,朕心中略有不忍呢。”
“皇上放心,行宫建好,等皇上巡幸回转京中之后,奴才当把此处改为官学之用。既使物尽其用,更顺应了皇上当年说过的,在各省兴建官学,泽陂万方,教化士子。”肃顺满面笑嘻嘻的说,“可谓一举两得呢!”
“也好,不过这等土木之工,最容易为人从中侵鱼,既然是你请旨兴建的,朕就将这份责任交给你,要是事后给朕知道,闹出桂良当年之事,朕不饶你。”
“奴才明白了,奴才定当清白做事,认真督查,不使任何人有从中贪墨的余地。”
“还有,……”皇帝想了想,又说道,“此事大约是你在山西所行的最后一件大事,总要于治下百姓留有遗爱,嗯,民夫的工钱,不妨比照江宁铁路大工,发放得宽裕一点,等过几天,朕下旨,从内府提一些银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肃顺把额头碰的咚咚直响,大声说道,“皇上有这番爱民圣意,奴才自当剀切办差,只不过,奴才为表孝心,承应差事,怎么敢伸手拿主子的银子?皇上这样说,是不让奴才活了?”
“行啦,行啦!”皇帝好笑好气的摆摆手,不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转而问道,“近来京中所出之事,你知道吗?”
“奴才略知一二。”
“京外于朝廷整顿旗务之事,可有什么话说吗?”
这样的话不能随便奏答,肃顺一贯排满重汉,是天下人皆知的,但自己一身事小,关碍朝廷大计事大,旗务整顿,关系四方,不可能一蹴而就,朝廷虽然有这样的旨意,但距离真正将旗人赶出关外,还有太多太多的杂物需要料理,各方自然不会认头遵旨而行,那些有份其中的,也正在各处奔走,意图劝阻皇帝收回成命——这时候要是自己有什么陈奏,让皇帝更加痛下决心的话,日后就很难为人了。
脑子转了转,肃顺想到了奏答,“回皇上话,奴才蒙皇上捡拔,以卑贱之躯常伴君父,多年所见,皇上所行新政,皆是为国谋、为江山社稷打算的无尚良法,便如此次,皇上整肃旗务,将那些平日里就知道走马放鹰的旗人赶出京去,本也是要他们自食其力,奋发图强的圣意拳拳。只是,奴才任职晋省,治下旗人并不很多,故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声音……”
听肃顺说着话,皇帝一开始还能认真听着,到了后面,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半年不见,倒是把这份嘴皮子上的功夫,练得到家了。”
“奴才不敢。”肃顺也笑了,趴在地上碰了个头,“奴才所说的,都是奴才的心里话。”
“行了,朕不问你了。左右等来年之后,这件事呀,你也要从中出力……,到时候再说吧。”
肃顺心中一动:难道皇帝要将自己调回京中吗?回忆起去年五月间,皇帝把自己贬出北京之前的一番君臣奏答,皇帝倒是说过,三年之后,京中的情况安妥下来之后,就会降旨,算一算,到咸丰十年,正好是三年了!
他虽然任职封疆的时间不长,但以他的年资、经历和帝眷,一旦内用,便是入值军机处!想到有一天能够昂然而出入军机处直庐,君臣共议朝政?肃顺兴奋的心脏都有点发抖了!
想到咸丰二年,自己随扈热河,在府中为升任銮仪卫职衔一事排开酒宴,大会同僚,当时自己还想,什么时候能够听到旁人叫自己一声‘中堂大人’便足偿平生了,想不到,八年之后,这就已经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皇帝没有注意他神情上的变化,“你下去吧,在京中呆到过了万寿节,就赶紧滚蛋。自去忙你的差事去。”
“啊,啊!”肃顺胡乱的答应一声,碰头跪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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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初议修园(1)
更新时间:201221320:53:39本章字数:5626
出了园子,肃顺连家也顾不上回,和端华交代一声,径直奔向二宫门口的内务府朝房而来。内务府是皇帝的内管家,所有的管部大臣,大多是兼任,便如同奕誴、端华、世铎等,今天当值的是一个叫明善的,他是满洲正白旗下,姓他他拉氏,担着管园(圆明园)大臣的闲差,同时兼任内务府大臣,为人很贪,这一次皇帝借桂良之事,在朝廷内外掀起肃贪风暴,他也给卷了进去,不过明善之子很能干,名叫贵宝,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却已经是总署衙门中很得力的章京之一,而且,他的年资犹高于成祥,和荣禄、棉宁等人也只是一届之差。
皇帝当然也拿到了参劾明善的奏折,但故意施恩,看在贵宝的面子上,免除了明善的牢狱之灾,只是让他退赔多年所得的贪墨银子,便算了事——这也使得朝臣大大的见识到了皇帝于总署衙门的重视程度,一时间送子到同文馆求学的八旗人家,络绎不绝,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又再招募了几名外籍教习,方才收容得下(后文详叙)。
经此一事,明善老实了很多,他知道,皇帝不得已之下,只得恕过自己,但心中未必对自己没有迁怒之情,故而案发之后,就请了病假,平日连皇上的面也不见,这一次是万寿节庆将至,内务府中公事往来日积月累,着实忙不过来,算算日子,皇上的火气也该消了吧?这才到部销假,重新上班。
皇帝的寿诞之日,是一年三大节之一,虽然不是整寿,尚还用不到踵事增华的大操大办,但明年是皇上登基十年,又是三十而立的好岁数,一番铺张扬厉是免不掉的,正好借今年的机会,做一番预演。故而来自内务府、户部的司员上下联络,查会典、找成例、调旧档、开单子、核银数、派头办、动公事,忙得不亦乐乎。便在此时,肃顺一步迈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有个穿一件浆洗得极挺括的洋蓝布长衫的年轻听差,走过来,很自然地在他侧面一站,拱手笑着,“这位大人,您是找人吗?能不能把宝号赐下来,小的为您去通传?”
肃顺看看他,不认识,大约是自己离开之后,新进来的,“烦请通秉一声,找内务府明善明大人。”
“请稍等片刻。”
年轻人转身离开,正好,明善一步从内间跨了出来,叉着两只手,手指上乌黑一团,大约是用鼻烟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躲开!猴崽子,没一点眼力价儿!”
年轻人赶紧让开道路,百忙中还不忘说道,“大人,有人找。”
“是谁啊?”明善一抬头,和肃顺四目相对,“哎呦,雨亭兄!这是怎么说得?快,请到里面坐,请到里面坐!等我一会儿,我先洗洗手就来。”说着回头训斥,“混账东西,肃雨亭肃大人都不识得了吗?真正是无用的奴才,快,沏茶来!伺候着。”
听到肃顺的名字,外间的堂屋中正在各自忙碌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来。肃顺笑了一下,和明善开玩笑似的说道,“怎么了,又洒了?你呀,少喝点儿酒,”
“说得是,雨亭兄说的是。”明善笑着洗过了手,接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