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言也正是一种督促,而两江总督的印信、关防一概停用,皇帝也承担着极大的责任,事情最后能够查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查不出来,于皇上的令名有损,是不能不让人为他觉得困扰的。
思及这一层,崇实心中大感愧疚,于他而言,并非一定想不出突破之道,只不过为了自己的阿玛,也只能愧对君父多年来的一片圣恩了!
再有一层关系,便是两江官面上,大案爆发以来,人人自危,但正和自己所挂念的一样,若是有人轻易出首自白,不提朝廷日后如何处置,只是说在这官场上,就再也没有半点容身之地了!
十六天的时间,崇实心中思忖,算算也差不多了。要真的容等阎敬铭打开任何一个人的嘴巴,只怕自己父子相互勾结,意图假借办案之名,行以脱身之计的事实给皇上知道了的话,不但老父救不成,连同自己,也要全数倒霉!这样说来的话,今天晚上的宴席上,倒应该审时度势,打起精神来了。
他在管驿中休息了片刻,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命人备轿,一路抬着到了总督府,门下人早就候着了,见面利落的请下安去,动作很边式,“给崇大人请安。”
“起来吧。”崇实说道,“阎大人可在衙内?”
“我家大人正在堂上和来客说话,命小的在这等着大人来呢!”
“哦?是谁来了?”
“据说是叫什么曹德政的,从苏州赶过来的。”
崇实心中暗道糟糕!曹德政到总督府来做什么?他深知,曹德政在这一次的案子中,也算是个中证人,不过因为案情未明,尚不及发公文调他到江宁回话,如今他突然到来,莫不是……?崇实摇摇头,清理了一番脑中胡乱的思绪,笑着摆摆手,“正好,和曹老兄多年不见,也正好有点想他了。容我到堂上与曹老兄说话。”
“是,大人请,小人给您带路。”
崇实脚下加快,绕行总督府宽敞幽深的庭院,直奔正堂,还不等到达,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曹某虽出身草莽,但数年来多蒙皇上恩宠,长存报恩之心。故而此番北上,只是想向钦差大人一呈胸臆的!”
“曹兄这话太客气了。于今之时,两江官场,尽皆是希冀脱身自保之辈,老兄这番作为,正是君子立朝,不惜一己的英雄本色,以阎某想来,这番颜色日后皇上听闻了,亦当赞赏有加……。”
正说到这里,崇实到了堂下,门下的戈什哈呼喝一声,“新任上海道,帮办公务大臣崇实崇大人到!”
堂上几个人的说话给阻止了,阎敬铭、朱学勤和曹德政纷纷起身,向外迎了出来,“新任上海道,帮办公务职下崇实,见过钦差阎大人。”
“白水兄少礼,少礼。”阎敬铭还了一礼,起身之后,拉着崇实的手,向内而行,“白水兄,给你引荐一番,这位是刚刚从苏州府赶来,为案情大有教益的曹德政曹兄。曹兄,这位就是道光三十年,以旗人之身而大魁天下的崇白水崇老兄。”
“在京中的时候就听闻过老兄的大名了。皇上天语慰切,以仗义每多屠狗辈相谓的,就是老兄了,是不是的?”
曹德政憨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皙却并不整齐的牙齿,“那是皇上夸奖,其实,曹某人从来不敢自居其大的。”
崇实笑着问道,“这一次老兄北来,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大旱云霓,若是日后江宁大案得以竞其全功,老兄当记首功!”
“崇大人谬奖了。其实,曹某不才,出身草莽,蒙皇上爱重,方有今日名登士榜乡录的一天,多年来皇上的大恩,不敢有片刻或忘,这一次阎大人到省办差……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放得和缓了很多,慢悠悠的说道,“曹某人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人情世故总还懂一些,不瞒列位,这一次到江宁来,我也是几经盘算,连府中的太太,也不曾告诉过!”
这是阎敬铭也未及细问的,闻言一愣,“这话怎么说?”
“前数日的时候,沙船帮的郑帮主和罗九爷联袂到了卑职的府上。”曹德政说,“除了奉上各色礼物,并慰切银两之外,郑帮主问我,可知道阎大人奉旨到江宁来,办理铁路大工之中,往来账目混乱一事?我说知道。他问我,可有什么打算?我说,皇上待曹某一家有大恩,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曹某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没有二话讲。”
阎敬铭几个频频点头,“嗯,嗯。”他说,“曹兄这番情意,我等早有所知的。”
“听郑帮主对我说,皇上此番命阎大人到江宁来,名为清查大工中种种混乱账目款项的花用,实际上,是……”他摇摇头,很是不以为然的苦笑几声,“那等大不敬的言论,曹某就不必效鹦鹉学舌了。总之是极为难听……”
这样的话一出口,不但阎敬铭几个,就连崇实也变了脸色,纵然这番话是经由曹德政删改,但也可以想见,为了使曹德政不至于做出什么‘蠢事’,郑若增和罗九两个,一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他们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明知道曹德政受皇恩深重,久思报效而无门,却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由此可见,曹德政心中所知,着实是这些人深所畏惧!更加可以证明,郑若增等流,也是慌了手脚了。
崇实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故作轻松的语调说道,“老兄不说也好,免得我等一怒之下,放着正事不做,先去寻郑若增几个的晦气!但不知道他们后来说什么了吗?”
“郑帮主说,彼此同是漕帮一脉,虽然如今官民渐远,但请我看在漕帮祖师的份上,预留一二,千万不可把心中所知,知会列位大人。”曹德政说道,“他们还说,这一次事后,若是可保并无差错的话,愿意让曹某以供奉之身,侧身漕帮之中,每月干领一份银子,并且说,在苏州城中,有一家得利号银庄,也是帮中所有,愿意每年取其中三成红利……”
阎敬铭和崇实几个相顾骇然,得利钱庄有多大规模众人不知,但既称是漕帮所有,想来不会太小,三成红利,当总有两三万两左右,以这样的大手笔买曹德政一言之喏,本钱不可谓不大,但转念一想,正因为所下的本钱极大,也可以知道,曹德政胸中所藏的,于郑若增几个是如何的致命!
曹德政继续说道,“真是令人想不到,曹某人一生清贫,到了老来,竟然如此为人看重,赏了这么大的面子。”
“这并不是旁人给曹兄面子,而是您的面子本来就大!”阎敬铭很认真的说道,“老兄视财帛有如草芥,这份心胸,虽古之君子亦不遑多让。更是令这两江上下儒冠愧煞!”说着话,阎敬铭领先站了起来,兜头一揖,“实在令阎某佩服无地!请受我一拜!”
曹德政如何敢受他这样的大礼,忙起身避让,双方争执了一番,终于由崇实和朱学勤劝着,彼此相向行了一礼,又各自归坐。阎敬铭这才正色问道,“曹兄如此高风亮节,本官以身家性命作保,此番事了,曹兄若是无罪便罢,即便略有小过,本官亦当在皇上面前为老兄求情,免除你的罪过。最起码,可以保证嫂夫人及家人平安。”
他这般说话,反倒容易让人相信他言下无虚,曹德政感激的点点头,“其实,这几天以来,曹某在家中,日夜难眠,就是怕事发之后,我一人深受国法之外,连同家人受我牵连……哎!阎大人是不知道,当年之事,两江官场上,是何等的妄行、贪酷!”
“正要请老兄见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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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节五年之约(1)
更新时间:201221320:53:33本章字数:5724
四月初十的早上,军机处叫起,载垣捧着黄皮封面的匣子,领先入内,众人鱼贯拜倒,皇帝的脸色很是难看,军机处的众人知道,皇上怕又是一夜没睡!
果然,御座上的天子以手掩口,轻咳了几声,嗓音有些暗哑,“阎敬铭和椿寿的折子,都看到了吧?”
“是,奴才等都看过了。”文祥伏地奏答,“奴才怎么也想不到,我天朝之下,居然有桂良这般丧心病狂,失却人心的奴才。……为我朝列祖列宗计,为天朝社稷绵长计,奴才以为,当即刻将桂良押回京中,交刑部严加审理,将此案办成铁案,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才是的。”
“准了,就依此办理。”皇帝表情阴郁,声调无比平缓的说道,“两江那边,不能无人值守,你们议一议,谁能够担当起肃清邪氛,整饬两江吏治的责任啊?可不要再出现一个像桂良那般的……了。”
“臣等以为,户部尚书,前任揆席大学士……”
“瑞常不行的。他为人性子绵软,到了省内,怕又是会给人玩弄于鼓掌之上,更不必提他也未必是那种持身得正的奴才了。”皇帝抢着打断了文祥的话,思考了片刻,忽然扬起头来,“让曾国藩去!”
众人大吃一惊。曾国藩是皇上面前第一重臣,而且入值军机处多年,屡有建言,若说任职两江,未必才略不足以担当方面,但军机大臣派到外省为官,怎么看也是贬谪的象征。是不是曾国藩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皇帝?要行以这样的手段?
曾国藩也是一愣,若是依他入仕时候的本心所愿,还是任职外方好过做京官,但新君登基以来,于自己放手使用,迭加提拔,君臣二人的感情极好。贸然听皇上有这样的决断,曾国藩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虽自问并无权臣之心,亦有权臣之实!是不是为了这样的缘故,惹怒了皇帝,要派自己出京去?
心中想着,只听皇帝问道,“曾国藩,你可愿意履任两江?”
“是。臣以精白之心上侍君父,皇上但有差遣,臣又岂敢有半点推搪之意?”
皇帝点点头,“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接下来他又说,“朕已经着阎敬铭将桂良等一干人犯逐一提回京中,虽然随同折子一起呈上来的有桂良的亲供,但朕看过之后,始终以为过于笼统了。”
“是。”曾国藩是管着刑部的,闻言碰头答说,“臣下去之后,即刻命刑部赵蓉舫等人详加料理,待桂良到京之后,即刻审理,总求水落石出,上疏廑忧。”
“刑部……”皇帝似乎不堪劳累的用手掌托住腮帮,声音怪怪的说道,“刑部所问,终究还是隔了一层。朕想,还是朕亲自鞠问他好了。你们可知道,我朝有这样的祖制吗?”
众人一愣的功夫,平日很少奏言的载垣忽然开口了,“回皇上话,有的。”
“哦?是几时?”
“奴才听人说过,当年是在顺治十四年丁酉,江南科场案,涉嫌士子提解回京,世祖章皇帝,就曾经亲自审问过。”
载垣的话给孙瑞珍也提醒了,“是,怡亲王所说无差,确实有过此事。”他说,“臣还记得,高宗高皇帝的时候,也曾经亲鞫过经略大臣张广泗的。”
皇帝点点头,饶有兴致的一笑,“载垣,这件事你是怎么记得这么纯熟的?”
“回皇上话,奴才哪知道啊?不过奴才最好这种前朝故事,此事,还是拜府中所有的清客之教,方才知道的。可巧,今儿个就用上了。”
皇帝难得的展颜一笑,转而说道,“既然有先朝成例在,此案又非是科场案可比,朕决定,亲审桂良。”
“是。”曾国藩答应着,既然有了先例,且皇帝又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必再有任何的奏谏,但在何处亲鞫,却不能不问一句,“臣请皇上的旨,亲鞫之地请旨定夺,以便伺候。”
“你们以为呢?”皇帝问道,“御门?”
所谓御门,即是皇帝临御乾清门听政,等于是常朝议,大学士、六部九卿皆须列班,也算得上是大典,并不经常举行,而皇帝驻跸在圆明园,御门听政则是在正大光明殿进行。如今皇帝说御门‘亲鞫’犯官,似乎有失体统。
“臣以为,正大光明殿举朝观瞻所系,犯官铁索锒铛,械系上门,似乎不大好看。”
皇帝也醒悟了,不但不好看,而且不方便。从阎敬铭和椿寿的奏折到京,整整一夜没睡,心中恼怒到了极致,这一次突发奇想要亲鞫桂良,一则是要示天下人以朝廷于贪墨情事的重视,希冀今后这类事体能够有所收敛;二来他也真是恨透了桂良!
做官做到桂良这样,与国通戚的大臣,又是宗室亲贵的,本着刑不上大夫的古训,即便到了刑部大堂,照例也是不能动刑的,特别是重刑,更加不能使用——若是这样一来的话,皇帝认为自己心中的这份怒意无处发泄,故而选择了亲鞫——就是要让他尝尝官法如炉的滋味!
只不过,这种想法只能是在自己心中想想,对任何人都不能说的。但要是在正大光明殿前鞠问的话,一旦刑求,桂良鬼哭神嚎,搞得如同明朝的廷杖一般,实在不是什么‘盛德’之事。
皇帝‘哦、哦、’了两声,“那就在西苑,水木明瑟吧。”
水木明瑟在圆明园的后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