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不会爱你的,你还要为他求情吗?”回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纯,凌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请师父看在徒儿的份上……”
凌袖狠狠地瞪了一眼浪腾嵬,缓缓收回了手:“失礼了,将军大人。”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佩剑入鞘,浪腾嵬笑得自信。
凌袖冷哼一声,转身扶起了纯:“为师的人情只卖一次,下不为例。”
“是,徒儿知道。”
看着纯,凌袖一阵心痛,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个孩子的命早就被注定了,怎样的生,怎样的死……
“茵公主给你起了名字?”轻抚着纯的脸,凌袖有着说不出的怜惜。
“是的,徒儿的新名字是纯。”纯恭敬的回答。
“纯,是个好名字。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做出有辱这个名字的事。”
“是,徒儿紧记师父的教诲。”听了凌袖的话,纯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他把头低下去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可惜,早已命中注定……”
“师父?”纯没有听清楚凌袖的话,可是抬头的时候凌袖已经不见了。
“他走了。”
见浪腾嵬向自己走来,纯害羞的低下了头,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刚才那间接的表白。
看着一脸羞涩的纯,浪腾嵬满意地笑了,他将纯搂进怀里:“刚才谢谢你了,你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
因为,作为凌袖徒弟的你,将是帮我得到凌袖最好的棋子……
纯羞涩的点头,他以为,他可以幸福的。
那天,天气很好,凌袖在分羽轩的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微凉的风让人有几分睡意,凌袖依在凉亭的栏杆上,看起来似乎疲倦了,但却不愿意闭上眼睛休息。
梅暄端着一些糕点走到凌袖身后站了片刻,却不知道凌袖在看哪里,她把糕点放到桌上,问道:“主子,你看了一个下午,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蝴蝶啊。”凌袖将右手伸出置于空中,不消片刻,一只粉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看着粉蝶轻轻拍着翅膀,却不愿飞开的模样,凌袖露出了微笑:“为什么蝴蝶总喜欢在我身边呢?”
“因为主子身上有白梅的香味吧。说不定蝴蝶们都以为主子是一朵白梅花呢。”
“大概吧。蝴蝶熬不过寒冬,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白梅花,只是本能的闻到花香而来。”凌袖轻轻扬手,蝴蝶便不舍的飞开了。
“主子很喜欢蝴蝶?”
“我以前有位没有过门的妻子,叫做蝶儿。所以看到蝴蝶,就会想起她。”
虽然凌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梅暄依旧惊呆了,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碰翻了桌上的糕点。
凌袖回眸,看着地上那粉红淡点的桂花糕,想起了那女孩最爱的舞裙。
未婚妻,他曾经的未婚妻……
千年以前,失去父母的凌袖流浪到帝京,遇到了一个落魄的舞师。那是一个有着一身绝技却因为没有美貌而受到冷落的舞师。那人,将凌袖收为徒弟,在凌袖之后,他也陆续收了些徒弟,开起了舞班。
在一群徒弟中,只有凌袖天资过人,无论什么都一学即会,深受师父宠爱,更在十二岁时就已经名动天下。
凌袖非常喜欢师父,因为师父会处处为他着想,从不逼迫他做什么。而且,师父将那个名为蝶儿的小师妹许配了给他。
蝶儿,仅仅比凌袖小一岁,她以前没有念过书,师父也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理由,没有教她诗书五经。蝶儿所有的知识都是在凌袖身上学来的。对于蝶儿来说,凌袖不仅仅是大师兄,那样的感情太复杂,难以道清。
凌袖对于这个总爱缠在他身边的小师妹也是一往情深,他曾发过誓,他会很努力的储钱,然后让她当最美丽的新娘。
蝶儿天真烂漫,最爱穿那粉色的舞裙,她像只蝴蝶,永远离不开凌袖那朵白梅花。
本来是可以幸福的。
从小到大,凌袖一直很庆幸自己有着和母亲相似的容貌,那比女子更美丽的容貌,让他成为名动天下,最年轻的舞师。但是那时他并不知道,也因为这美丽的容貌,注定了他无法当个普通人,也无法拥有那平凡的幸福。
凌袖他十四岁那年,跟随师父旅行表演结束后再次回到了帝京。在元宵之夜,依照师父的安排入住了帝京最大的酒楼平盛楼,准备起当天晚上的表演。
午膳过后,凌袖和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午睡,却在朦胧中听到了蝶儿在和什么人争吵。于是他裹着那白色的舞袍,走出了房间。
蝶儿在和师父吵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凌袖只是隐约记得,平盛楼的老板让下人将蝶儿绑了起来,蝶儿哭着喊着,不停的咒骂着师父。
当凌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凌袖就听到了蝶儿大喊——快逃!
凌袖没有反应过来时,几个下人就上前将他抓住了,他转头看着师父,可是师父却没有丝毫相助的意思。
平盛楼的老板开口了,他说他已经付了足够的银两,要买下凌袖的初夜。可是却被蝶儿听到了他和班主的对话。
蝶儿哭着,说师父打算在今晚的表演后对凌袖下药……
师父早就计划好了。
原来是一个骗局。
可是他真的不愿相信!
蝶儿挣扎着,她用力推开身边的下人,向凌袖跑去。然后,她在凌袖的面前倒下了。
蝶儿背上的那一刀,是师父砍的。
一瞬间,鲜血染红了罗裳。
蝶儿的血沾上了凌袖的纯白舞袍,就像当年母亲的血沾上他的白衣一样。
蝶儿艰难的抬头看着凌袖,含泪而笑,鲜血不停的从嘴角流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是要对凌袖说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让蝶儿丢了性命。
凌袖被人抓着,呆呆得看着蝶儿在面前死去,自己连上前抱着她都做不到。
凌袖曾经深爱的蝴蝶,就这样飞走了。
凌袖抬头看着冷眼旁观的师父,和他手中那滴血的刀。师父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
——凌袖啊凌袖,做大师兄的你就应该放聪明点,学什么卖艺不卖身,扮什么清高?
师父,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向淡泊名利的吗?
——平盛楼的老板所出的价钱视为师见过最高的,你应该高兴自己能卖得这么好,今晚要好好侍候老板啊。
原来我一直可以维持清白之身多年,是因为以前没有人出的起这个价钱。
——杀了蝶儿也是迫不得已的,如果有她在,你又怎么会委身于别人之下呢?
所以……你杀死了我心爱的蝴蝶……
之后,师父说了什么凌袖都记不起来了。他依旧按照师父的安排,参加那晚的表演。
那夜,凌袖穿着被蝶儿的血染得斑斓的白色舞袍在平盛楼前的舞台上翩然起舞。
整整一夜,他都在跳《玉蝴蝶》,那是蝶儿的送葬舞。
几个小厮手拿花篮站在舞台四角,断续的随手将盛开的梅花丢到舞台上,凌袖在其中起舞,一夜下来,竟没有踩坏一朵花儿。
凌袖像是化成了一只染血的蝴蝶,拼尽了一生都飞不过苍海,如何高傲而坚强的展翅,最后还是落得了折翼的下场。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这只美丽的蝴蝶像自毁一般,毫不犹豫的飞进了那个男人的世界里。
纪师岚嵬,蓝伽皇朝的年轻相国大人,那个夜晚,以千斗黄金,买下了那绝色舞师。
其实第一眼,凌袖便认出了眼前这个身穿华服,气宇不凡的男子是那个杀害了他父母的男人,但那时多年前的父母无辜被杀的痛苦已经比不上今天突然失去蝶儿来得浓烈。于是,凌袖投靠了纪师岚嵬。
那时,他没有想过,他从此万劫不复。
纪师岚嵬要买下凌袖的原因很简单,他欣赏他的才华。当听到凌袖诉说着平盛楼的老板与舞班班主合谋滥设无辜和班主要出卖凌袖清白的时候,纪师岚嵬毫不犹豫的下令将一干人等斩首示众,还放火烧了那座平盛楼。
那个元宵之夜火光冲天,凌袖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片鲜红,耳边回响着蝶儿死前的爱语。
我爱你。
看,说起来多简单。
脸颊一阵微凉,梅暄用手抚上,惊觉自己流泪了。
凌袖轻轻一笑,用手为梅暄拭去泪水:“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
“主子,你还爱她吗?”
凌袖歪着脑袋看着梅暄,像是在认真思考着:“爱?我已经不知道那什么了?”
梅暄顿了一下,颤抖的开口:“主子,我……”
凌袖用手指轻轻点住了梅暄的唇,阻止了她的话,然后在梅暄错愣的时候将手收回,放到自己的唇边:“嘘,我都明白。但是如果你说出来,就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梅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要回自己的卖身契?”回眸瞟了一眼那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的纯,李毅说话的同时仍在把玩着手中的那精致的秘色瓷壶瓶,很像鼻烟壶的小瓶子。
纯疲倦的抬起头来看李毅,那双手颤抖的握紧了身下的残留着欢爱后的气味,血迹斑斑的床单。
将那秘色小瓶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李毅的唇边勾起了邪气的笑容:“还给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纯的语气有着欣喜,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他早就不想延续下去。
“我没必要骗你。反正你没有哪里没被我玩过了,剩下的残花败柳我没有兴趣。”见纯听了自己的话,无地自容到快哭出来的样子,李毅心情大好,唇边的笑意更浓。他走到床边,伸手勾起了纯的下巴,俯身到他的耳边去:“当然不会无条件的还你。”
“你要我做什么?”
“放心,你一定能做到的。只要你在浪腾嵬身边帮我拿一些东西就好。”
“什么东西?”
“他的赐名玉玺,还有他带在身边的一对白玉铃铛。一个月内,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要不,你的下场会很惨。”
纯点了点头,怎样的苦他没受过?他不怕的,他愿意为李毅做事,只是因为他想留在浪腾嵬的身边。
只是想在他的身边……
浪腾嵬的赐名玉玺,纯没有见过,乘着浪腾嵬不在府中的时候,纯溜到了浪腾嵬的书房里。
上上下下的把所有的柜子都找了一遍,根本没见到什么玉玺,难道浪腾嵬也把玉玺带在身上?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想起一把声音,纯吓了一跳,一转身就把书桌上的一叠书都碰到了地上,一个用红色锦囊装着的东西滚到了纯的脚边。
看着地上一本很厚却空心的书,再看看脚边的红色锦囊,纯捂住了嘴巴——是玉玺!
“是你?”
纯抬头对上站在门口的青风,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蹲下来把红色锦囊放进怀里,然后假装在捡书。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风大步走到纯的身边,一把拉起了他,“不要弄了,让浪腾大人看到你在这里就麻烦了。”
没有等纯回应,青风就拉着纯一直向纯的厢房走去。
“唔。”纯被青风甩到了床上,吃痛的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每天都去李毅的府邸?”没有理会纯眼眶里打滚的眼泪,青风语气冰冷。
纯闻言,惊讶的抬头看着青风,启唇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不说话了?”
纯低下头,紧咬着下唇,什么也不说。
青风上前一把扯开了纯的衣服,吓得纯叫了出来。
青风拉开了纯的衣服后,顿了一下,然后就紧紧抱着他。
“放开我!”纯在青风的怀里挣扎着,但青风纹丝不动。
“暮烟,你是暮烟!”
当听到青风喊出这个名字时,纯愣住了。暮烟,他拼命想忘记的名字。
“暮烟,对不起……”青风抱着纯,竟然哭了出来。
“你…怎么会……”他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道他也是柳巷里的客人?
青风放开了纯,无奈的笑笑:“我知道你不会记得我,我是你亲哥哥暮城。”
“哥哥?”纯看着青风,一时没有反应。
“十一年了,我没想过会再见到你。要不是当年爹要筹钱送我进将军府,你就不会被卖了,更不会流浪街头了。”提起当年的往事,青风始终心痛不已,这个是他唯一的弟弟,他自小打心底的宠爱着。那时候爹一心望子成龙,竟然瞒着家人把只有六岁的暮烟卖了,换钱给青风。
纯脸色一暗,低下头避开了与青风的对视。
“如果当年不是我要进将军府当侍从,你就不会变成这样,成了浪腾大人的……”青风一向正直,“男宠”二字真的说不出口,“我那天看到你肩上的胎记,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竟然是自己上司的男宠吗?自己那么正气凌然,当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弟弟……
纯微微的笑了,把身上凌乱的衣服拉好:“够了,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不提就能忘了吗?”青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要再去李毅的府邸,让浪腾大人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还有,你身上那些不是浪腾大人留下的痕迹,也要好好的掩饰一下。”
纯拉紧了身上的衣服,他岂会不知道李毅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是那么久以来,浪腾嵬从来没有提起过。
或许,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面对满桌的精美膳食,皇帝只是吃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