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下一句?”她当然不会不懂这是司徒漠在顺她的话意。转借杜甫的诗称赞她,但她也还没做好接受的准备,只好装傻。
“清辉玉臂寒。”他已自顾自吟下去,然后再低声叫了句:“不好。”
“什么不好?”
“清辉是总管的名字,我一时嘴快,竟然就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晴光笑叹:“你呀!真怕我爹。”
“谁说的?”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不然?”她斜睨着他问。
“是敬重,非惧怕。”
“真会说话呀?”她轻叹:“难怪爹爹会如此疼爱你。”
司徒漠闻言仰头大笑,果然立即换来晴光的娇嗔。
“笑什么?”
“笑你的小女儿心态呀!你在吃醋,对不对?”
“我——”话声初始一窒,后来索性承认。“是呀!我是很嫉妒爹与你之间的亲密,简直主像是父子一般。”她原本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司徒漠收敛了笑声,只微笑道:“你明知道总管最钟爱的人是你。”
“是吗?”
“当然。”
“那为什么不肯把我带在身边?”
“原也是爱你的一种表现。”
晴光沉默了。
司徒漠了然一切似的凝视她垂下的眼帘,又长又卷且轻轻颤抖着,让他心中差点都要摇晃起来。
“晴光,我——”想要说什么,因为河中突出风浪,已经来不及说了。
“司徒,那是……”晴光惊惶。
“嘘,噤声。”他难得的冷肃道:“不知内情的纷争。不宜插手。”
眼前是一叶扁舟,隐约可见三条人影,而且是三对一的缠斗着。
“奸细!”
“叛徒!”
被打的那一个不甘示弱的回嘴。“你们又好得到哪里去,若是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一样——啊!”
扁舟随着他的摔倒而摇晃,眼看着晴光就快要忍不住了,突见一道银色光芒破雾飞来。
是闪电吗?当然不是,是一个人,一个身着银色劲装的人。
虽然河上云雾浓厚,但练武的人感官原本比一般人敏锐,再加上两船靠得近,晴光还是见到那个银衣人出手仿如迅雷,一掌便拍向被打那人的天灵盖,让他几乎连哀鸣声都来不及出口就已毙命。
晴光看得目瞪口呆,这便是所谓的江湖险恶吗?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他说话了,那声音冷寂、漠然,偏偏……偏偏怎样?
晴光眼睛继续盯住扁舟上的动静,那银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两个人显然慑于他的狠厉,一时之间呆若木鸡,竟毫无反应。
“他身上有你们要的东西。”
这句话比上一句管用,那两个人的手脚总算可以动了,开始往尸体移过去。
而银衣人像是任务已达成,毋需再停留的模样,马上长身飞跃,惊得晴光轻呼一声。
这定声虽然轻薇,但银衣人仍听见了,一双眼睛立刻朝声源扫射过来,准确且犀利。
司徒漠本能的向前挺身,企图护卫晴光,晴不禁却被那双显露精光的眸子给牢牢的吸引住,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就好像方才分明听见他的声音冷肃,却又难抑心弦颤动一样。
短暂的对峙后,是银衣人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抽身,仿佛蜻蜒点水一般,他竟然可以在河面上弹跳飞跃,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船儿疾行,扁舟荡漾,很快的,周围便再陷入一片迷雾当中,让刚刚发生的种种,恍如一场迷梦。
“司徒,我们……”
司徒漠当然猜得着她想问什么。“不,不是一场梦。”
“但是,怎么会……怎么会……”发现自己全身微颤,才是吃惊。
“晴光。”司徒漠想要安抚她,却又怕唐突造次。
她则赶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没事,没事,司徒。”
“什么?”
“这便是所谓的江湖?”
“你放心,我会——”他差点就说出来了,说出好像也是直到刚刚才发现的心意,但是这回还是一样没有说完。
“船家。”晴光蓦然扬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姑娘。”仿佛早已见惯血腥场面,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的中年船家躬身应道。
“加快船速,今天入夜前,我一定要赶抵岸头。”
“这……”
“喏,赏给你。”晴光一出手,便是个结实的元宝。
船家不再多言了,随即下令全速前进,务必达到晴光的要求。
“对了,”雾散之后,晴光才想起了一件事。“司徒,方才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什么事?”
“啊!那个。”
晴光原本还待下文,不料他却嘎然而止。“司徒,哪个啊?”
“不重要,来日方长,要说还怕没有机会吗?”
明知道这大半是他的托辞,可是晴光仍接受了,毕竟现在的她也没有心情、没有时间、更没有立场接受“什么”呀!
于是她将话锋一转,刻意用活泼的语调说:“那好,慢慢再说吧!反正我们此去华山,也还有一段路程,你说要骑几日的马?”
虽然也不想仓卒表白,但她“同意”得如此干脆,司徒漠还是有些失望。
“从洛阳转潼关,再上马走陆路,总也要走上三、五日。”
晴光闻言不语,光是盯住他看,直看到司徒漠心虚起来。
“怎……怎么?我脸上或身上有什么不对?”
“是心上的主意不对。”
这下司徒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竟刷一声涨红了脸,无法言语,莫非晴光已看穿他的心思?
“我虽是女儿身,好歹也飞翔过几年武,怎么你把我看得那么娇弱,短短的路程竟要花上三、五日?”
原来……竟是自己想偏了,司徒漠不禁摇头苦笑,看来是他自以为是,托大了。
“还是看不起我?”她已经有些恼怒。
“什——”司徒漠醒转过来。“晴光,别生气呀!你误会了。”
“误会?”
“是啊!你那一手铁扇功夫,别人或许不知,但不时与你见面的我,怎会陌生,如何叫做‘只习过几年的武’?”
好话谁不爱听,晴光自然无法例外,更何况司徒漠这番好话说的大半都是实话哩!
于是她立刻转嗔为喜道:“哇!真是看不出来。”
“什么?”
“你的好口才呀!司徒,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在华山,有多少仰慕者?”
“说到哪儿去了!”司徒漠在心底说:晴光呀!晴光,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知?
他越闪躲,她越感兴趣。“不肯做答,没关系,等到了华山,一切就都明白了。”
“如何明白?”他也有心情笑谈了。
“用自己的嘴巴问,用自己的耳朵听,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呀!”
他闻言笑了,舒畅且开怀。“好,真金不怕火炼,欢迎你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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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约定在抵达华山,与父亲面对面后,便因场面混乱且“热闹”,而被她迅速的抛在脑后。
“觉非,”乍见女儿,任清辉脸上不见半丝欢喜,有的只是惊诧,他甚至不叫女儿,直接就唤司徒漠的名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爹!”
清辉依旧不理会她。“觉非,我在问你话?”
“是我强迫司徒带我来的,不干他事。”
“你给我闭嘴!”他已几近震怒。
“总管,请您息怒,听我说。”司徒漠颇不忍心,连忙抢着要解释。
“我是要听你好好的说。”他总算坐了下来,却仍看都不看女儿一眼。
“因为——”
“不用说了。”阻止他的,竟是晴光。
“你说什么?”清辉终于瞪住女儿看,蓦然警觉,半年多不见。这女儿似乎更美了,比之已过世多年的妻子少女时的姿态容颜,毫不逊色。
但她的脾气呀!怎么说完全不似母亲,而与父亲一样的火爆呢?
该怪自己一向都把她当成儿子来教育吗?现在悔悟,可是已晚?
“我说您不必再责骂司徒,我自己做的事,自己会承担。”
对于父亲复杂的心思,晴光丝毫不知,表现出来的态度,自然也就不驯,惹得任清辉更加生气。”
“是吗?你好象少说了一个字。”
“女儿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
“应该说你自己做错的事,自己应该要负责,还敢嘴硬说没有说错。”
“原来爹爹这么不想见到女儿。”
“我有这么说吗?”
乍见一线希望,晴光立刻把握住机会,改弦易张。“我或许有错,爹爹或许真的不想见到女儿。但是,”她的声调随同心情激动、昂扬起来。“我想念爹爹,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见到您呀!”
司徒漠显然受到了莫大的感动,尤其见她泪光隐隐,心下不禁更加不舍。
但任清辉却仍是一脸的严峻,甚至在与女儿对峙半晌后。叹声道:“怪我,都怪我宠坏了你,你根本不晓得此刻——”
原本几近心灰意冷的晴光,在听见“此刻”两字,并捕捉到其中的无奈时,蓦然燃起满腔的希望。“现今果然不平——”
“觉非。”清辉打断她的话头唤道。
“总管。”
“送她到房间去。”
“爹!”这算什么!变相的监禁?“您不可以软禁我,您不可以—”
“你不是有一身的好功夫吗?哪里是我想关就关得住的,你要有这么好关的话,你师父会管不住你,让徒儿一路飞到这里来?”
一顿抢白,是连她的师父都一并骂上了,晴光气苦,终于扭头便走。
“总管,这……您……她……”司徒漠实在是拿这一对几乎同样倔强的父女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还不赶快跟去,她知道房间在哪里?”
一语点醒梦中人,司徒漠赶紧快步离开,追晴光而去。
“唉!”任清辉则重笪叹了口气,陷入太师椅中,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值此多事之秋,晴光跑来,教他这个老爹爹如何放心,又该怎么安置——对,有个人可以托负。
对,就找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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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黄昏,司徒漠来到晴光居处外头,刚跨过拱门,便听见悠扬的琴音。
晴光向来多采多艺,只是平常不多表现,就说琴声吧,自己好象已有一、两年未曾聆赏了,难得她今日有此雅兴,司徒漠当下便决定在外头站一会儿,仔细倾听。
想不到她不只弹,接下去还唱了起来。
爱妾不爱子,为问此何理?
弃官更弃妻,人情宁可已。
永诀泗水滨,遗言空在耳。
二载无朝昏,孤帏泪如冼。
妇人义从夫,一节誓生死。
江乡感春残,肠断晚烟起。
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
她将末句的“西窗太华峰,不知几千里。”唱了又唱,歌声伴着琴音,悠悠渺渺,余韵无穷,令司徒漠沉醉不已。
“司徒,你打算在外头站多久?”
“啊!”
“啊什么呀,”她推开门,像逮着恶作剧小孩的母亲,既宽容又权威的问道:“是要喊我用晚膳了,对不?”
“女诸葛。”司徒漠竖起表达拇指赞道。
她笑了起来,“谬赏,要不要先进来喝杯茶,晚膳应该没有这么早开吧?”
“但是——”本想说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但晴光已率先入内,司徒漠也只得摇头苦笑的跟进。
她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司徒,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对。”
“哪一点不对?”他端起茶来,光闻了一下,再准备啜饮。
“脑袋呀!”
“说我脑袋不对?那我这人还有什么好处可说?”
瞧他苦着一张脸,晴光笑得厉害。“吁!那一点不好而已嘛!何必如此紧张?”
“吁?”
“是呀!书读多了,就重扎数,而且是过重的重。”
这下司徒漠也笑了起来,“我虽自幼时便认识了你,但拿捏分寸,份属尊重。”
“果然像极了我爹,都是酸儒。”
“晴光!”他难掩震惊。
“玩笑、玩笑,别句句当真嘛!不然你的年纪轻轻,便处处像是我老爹,岂不可怕。”
“晴光。”这回可是无可奈何了。
“如此严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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