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和他
蔷薇学园是一所历史悠久的贵族式私立制中学，从它的篮球场就可以看出来。
不要跟我显摆你们学校今年刚刚建成的全封闭式体育馆，什么“中央集权的空调”和“光滑如镜的木地板”……你们到底懂不懂啊？在夏天怎样打篮球才最舒服？当然是在铺天盖地、浓郁、碧绿的天然树荫之下！你们学校有多少仿如华盖般高大、坚实的巨型杨树？蔷薇学园的篮球场里有二百一十三棵，每一棵的树龄都在五十年以上！枝繁叶茂，气派十足，油亮的叶子将毒辣的阳光遮在外面，却不吝放阵阵清风穿行而过。学生们便是在这样清新舒爽的环境下奔跑、追逐——蔷薇学园不是三五年间迅速崛起的暴发户，不是在短期内用金钱堆积出来的私校，这是拿时间慢慢“熬”出来的享受，是一种天长日久才能雕琢出来的气派。
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偌大的篮球场上，只有靠近花丛的一角篮筐下有四个男生在打球。
“喂喂，听说没，高三好像要转来个女生。”
一个相貌白净清秀的男生抬头，将手中的篮球远投入筐，“这些千金小姐还拿转学当回事？我妹妹上学期也吵着要转学，就因为嫌餐厅的菜单不合胃口。”
“后来呢，转了？”
“没——”男生拉长了声音，“暑假聚会时和班上的男生开始交往，加上父亲答应这学期专门配上午餐大厨。说实话，蔷薇的菜色已经算得全市顶级了，我看纯粹是小女生在攀比午餐的排场而已。”
“男生也在比啊……不过，这个女生不太一样喔，”最先开口的男孩顺了下前额挑染成棕红色的刘海，然后接过同伴传过来的球，“说是个学生模特，拍过几支广告，长得蛮靓的。”
“不是吧，你专门去看过？”另一个阳光型的俊朗男生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叫道：“吕平你哎！蔷薇最有名的‘高级牛郎’！向来只吃送上门的极品‘美食’，你你你——居然会做出‘偷窥’这种掉价的事？！”
“无聊，就算她真的送上门我还要看长相酌情处理，你有见过我主动去和女生搭讪吗？南，我在幼儿园时认识你比他早一天，你来告诉这个白痴！”
被称为“南”的男生有一双总泛着笑意的眼睛，“看来流言并没有影响到你。相对外貌，我比较好奇她是怎么进来的，一个三流小明星……吕平，有没有听到关于这一点的八卦？”
“我倒听说李教授很看好她——就是刚在电视台录了二十期文史讲座节目的那个李老师啦，看你们茫然无知的眼神！那老头不是大学中文系的客座教授么？”阳光男孩表情无奈地传球给南，“拜托——”
话音未落，南投出的球飞过了篮板。
篮后空心。
南皱起眉来：“你传的这是什么破球……”
“是你自己不中用好不好？少怪我的球。”
“谁也别说谁，两个一样烂！”清秀少年翻了个白眼，看那两个光说不动的模样，明显是要他这离栏杆最近的人翻过去捡球吧。
结果，他还没走到近前，就被吓了一跳。
栏杆后，一人多高的草木混合从中，居然蹦出个小孩儿来！
“干嘛？你们想谋财害命啊？！”
小孩儿似乎被砸中了，语气十分愤怒。
他个子小小的，大概一六五左右。身材瘦削，像是发育不良。一个穿着蓝色半袖，黑色牛仔七分裤，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的……小男生！
刘海倒是不短，不仅遮过了他的眼睛，简直要把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也全部掩住了。他们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到两排小兽似的细碎白牙，危险地闪着光。
气氛有点怪，四个大男生，被一个小男孩儿吓到了。准确地说，被他的气势压下去了。
“……sorry啦，”棕红刘海的吕平开口，带着些微的惊讶，“我们不晓得那里也会有人。”是啊，草丛里蚊子很多，谁没事会跑那儿呆着啊，再者说你那点儿个头……
小男孩暗中挑了下眉，看来这“吕平”对男、女生有差别待遇呢，去了“牛郎”的嘴脸，倒是蛮随和的学长模样。
“就算没人，篮球也不是这么使的吧？往篮筐后面扔？”小男孩转向南，语带怜悯，“我说大个子，你没打过篮球吗？好可怜哦。”
此言一出，三个人皆看向南，他瞠目：“没、没打过篮球？”
小男孩捡起球，单手托着向前走了几步。
正对面的清秀少年以为他想将球递过来，刚想伸手去接，哪知他空出的一手抓住齐胸高的栏杆，轻松起跳，居然凌空翻过了栏杆！而且篮球还稳稳托在手里！
四个人又自吃了一惊，这次是对小男孩利落敏捷的动作。
他晃晃荡荡地走到南跟前，“对——没打过球。这篮球啊，”向上一托篮球，“是要往筐里投的，不是板后面呢。”
语气中挑衅味儿十足。
南注意到他周围的死党们——抑或是损友们？——正在痛苦地压抑着想要仰天长笑的渴望。
“你究竟想怎样？”
“天啊，原来你不是很呆啊！”小男孩夸张地向后退了一步，“嗯嗯，今儿算我手痒好了，就教教你们什么叫篮球！”
*
随手扔下脏兮兮的棒球帽，汗湿的长发已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他”走进浴室，往白瓷浴缸里住满了热腾腾的水……“哗啦——”雾气氤氲的镜子里，隐约映出少女无瑕的身躯。
虽不特别丰满，却也玲珑有致的洛莉塔式身材。一六五的身高，放男生堆里自然算矮，但放在女孩子身上，特别是略显瘦削的女孩子身上，也别有一种修长高挑的意味。清纯慧黠的气质，娇美中还带有几分稚气的面孔，这就是被娱乐界誉为“最有巨星范儿的明日之星”之一的时尚杂志专属模特——萧晓。
“清纯？有没有搞错啊，本姑娘早就是女人了！评我个‘性感之星’还差不多嘛……”萧晓趴在床上喃喃自语。
看着摊开在枕边的杂志，连拿开的欲望也没有，干脆一头扎进松软的枕头里。累坏了，自从一年前离开家，做平面模特，做娱乐界的新人，忙得晕头转向，篮球这曾被视为生命的东西有多久没碰了？今天的表现真出乎意料，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也许是被那句“三流小明星”激出了怒气吧，渐趋慵懒的身体居然还记得昔日的节奏，十几年的底子哪，怎能说忘就忘了呢……
那，人呢？有了十几年感情的人呢？一年，一年你就能忘了么？
她怔怔看着那漂亮的男孩儿，看着他淡粉色的唇瓣诱惑般地轻启，不由自主地，她低头轻吮着，直到男生化为主动，把她压在身下，温柔地将火种散播为漫天的热情与缠绵……
*
“萧晓！你到底想要睡多久？！”
“……嗳？”迷迷糊糊地瞪大眼，萧晓惊诧地发现眼前有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横眉竖目如即将喷火的暴龙。
在上下眼皮艰难地对抗了四十分钟之后，她终于在下课前五分钟听从了周公的召唤，于是，触怒了“李公”。
李教授是出了名的严厉，臭骂一顿后罚她这次的作业要比别人多写五页。萧晓灰头土脸从大教室出来。老头太狠了，明知她就在留作业的当口和周公下棋去了，还不肯告诉她究竟留了捞什子“鬼作业”！
周围连一个同学还都不认识呢，怎么办啊？
还是得找人问一下吧。嗯，那个女生……就是她，历史课上的……“喂，同学——”
“我看她一定和李老头有什么！”
身着名贵洋装的女生，说话时带出了些微的方音，但这并不影响其一脸的煞有介事和倨傲不凡。
“真的呢，那李教授出了名的苛刻，上次因为睡觉直接当了两个学生，怎么她就没事？”
“直接插到A班，听说是李教授看了她的论文欣赏她，要我说，不定是用了什么下流手段呢……”
“哼，娱乐圈里的女人，能有几个干净的，为了上位不定做过多少肮脏交易呢……”
声音渐渐远了。
女孩靠在墙角，嗤笑出声：“唉唉，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呢。”
无奈，却也用不着自怜。做的就是这份工作，没办法的事。
“若是男孩子就好了，还可以上去给他两巴掌。”
她叹了口气，踱出了墙角。
待萧晓走远，两抹挺拔的身影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她比咱们班上的几个男生还绅士呢，居然奉行不对女孩子动手的准则……蛮个性的，南，嗯？”
只见两道浓黑的眉，微皱了一下。
*
萧晓努力适应着学业和生活。所幸“蔷薇学园”是一间开放大度的私立学校，而她的经济公司也算体贴，安排的工作尽量穿插在课余，让她得以游刃有余地转换着学生与模特的双重身份。不仅如此，她还有空闲参加社团组织的活动。虽然在业内的实力被肯定，但她还没有在模特界大红大紫，所以在生活中没有太多的狗仔队、镁光灯，也并非人人都认得。
十月的时候，学园举行篮球联赛。萧晓在单挑胜过十个男生选手后，成功进入了A班和D班的对抗赛。赛场上的气氛很诡异，场上的女孩子全是来为D班加油的，就连寥寥几个被男生们硬拉来助威的A班女孩儿，也在看到D班吕平那张全校闻名的俊脸后很有默契地全体“倒戈”了。吕平一上球场就盯住了萧晓，诧异不已：“你是高三的？而且竟然是——”萧晓瞅他一眼，声调平板：“怎么？输给比你小的人才有成就感？”
比赛结果是四十二比五十一，广告胜。不过萧晓自己独得了三十分，比D班个人纪录最好的吕平还多了四分。偏文科的A班终于打破了一直落后对手四十分的悲惨记录，大家兴奋地将萧晓围在中间，七嘴八舌请她吃饭，因为她让A班挽回了面子。篮球联赛向来是A班男生的噩梦，本班的女生总是在赛场上对敌方的选手大流口水，连油都不肯为本班加，就算文科男生瘦弱了一些，班上的女生也不该这么势利吧？！萧晓大笑，和男孩子称兄道弟确实比与女孩子打好关系来得容易爽快。
这一日，萧晓跑去学园最东面，也是最幽静的图书馆“书海园”做读书笔记。桌子上摊开着四本厚厚的名著，直抄到她口干舌燥。十月的阳光依然猛烈，这一路上几乎没热晕了她。虽然空调的凉风吹去了汗水，可还是好难受啊……
一瓶沁着水珠的运动饮料凭空落在她面前，伴着好听的男中音：“请你。”
萧晓讶然抬头：一个外表绝对属于上等货色的男生，正坐在她的对面。
整齐清爽的发型，淡灰色的英伦学院派风格半袖衫，一双泛着淡淡笑意的黑色眸子……
“你？道歉？”站在图书馆附近的梧桐树下，女孩唇角的笑意带着玩世不恭。她穿着几何剪裁，镂空设计的纯白色莱卡T恤，凸显出窈窕身材；下面的天蓝色纱裙刚及膝盖，露着一双纤细光滑的小腿。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白皙的额头上散落了几缕柔软的刘海。那双精灵似的眼睛，透出恶作剧的味道。“不管是仕途、商途皆显赫的端木家族，还是传说中俊美出色又不乏腹黑的学生会长——端木南，你在蔷薇很有名呢，我不可能不认识你。只是……你有惹到我么？”
面对女孩的伶牙俐齿，南略带尴尬地笑了：“看来倒是我有些自作多情了，我以为——那天的小男孩是你。”
萧晓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了其中的善意和温柔，以及一抹诚挚的歉意。
她蓦地笑出来：“我确实假冒男生和人打过球，不过，那是为了报复他们。我记得我整得那四个男生很惨——既然我已经报了仇，你又怎么会对不起我？”
南无奈地笑：“所以？”
萧晓绽开真心的笑颜，向他伸出一只手：“我叫萧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啦，会长大人！”
*
男孩子确实很爽快，与他们打交道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得罪人……但是，班上的那些臭男生，也太把她当成自家人了吧？！
扶着摔跟头到七荤八素的郑锋，萧晓在心里暗骂那群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哥们儿。好歹她也是刚够四十八公斤的娇弱女子，就算跑得比较快、跳得比较高、篮球打得比班里任何一个人都好……那她也不是女金刚啊，干嘛要她一个人拖着足有七十公斤的郑锋到医护室去，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
还有，普通中学的医护室不应该在教学区附近吗？蔷薇学园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居然盖了一家设施齐备的小型豪华医院，白色碉堡似的傲然矗立在校园一角！割盲肠之类的常见手术也就罢了，听说连妇产科医生都有！这究竟是间什么学校啊……
快要累死了啦……
抱怨归抱怨，萧晓还是很负责任地独力将如此艰巨的任务完成了。穿过那条两边摆满高大的绿叶植物盆栽的小径，终于进入了校医院一楼，她仰头在值班表上巡视着：“任婧华医师……哎？我见过她哦。郑锋你运气真好，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女啊，连我这业余星探都眼前一亮！”
郑锋是个相貌端正的富家子弟，此刻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潮红。他讷讷开口：“萧晓，这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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