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带在身边,这活死人用吃奶的力气一抓,他竟真是挣不开。就在他微微一惊的同时,地上迟早就该“死了”的人突然纷纷活了过来,一个个扑上去对沈旃檀大打出手。
沈旃檀本来不会武功,地上这些人魂魄离体,不怕死不怕痛,无知无感,施展术法攻击似乎也难以奏效,片刻之后便被地上的众人牢牢缚住,扔在了地上。就在沈旃檀被制住的时候,地上的活死人又纷纷跌倒,宛若方才起身行走只是一场梦。而点点黑色鬼气从他们身上飘了出来,笔直投入血流霞之中。
他平躺在地,十分平和且有耐心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女子是在沈旃檀被缚住的那一刻方才现身的。
——她是直接从寒盒里飘了出来。
那女子眉目依然,仿佛什么也不曾改变,那双冷冷的眼睛里充满了□裸的鄙夷之色,她移动一只脚的位置,比划着动作,“踩”着沈旃檀的手背,“沈公子,你怎么也着了别人的道儿,突然躺倒在我面前了?”她恶意的微笑,笑得很愉快,“看到沈公子躺在这里,我心情真是好极了。”
四周的鬼魅妖物蠢蠢欲动,一物从沈栴檀的衣袖中脱出,飞向女子心口,那东西灼灼闪光,正是血流霞。血流霞为万鬼克星,驱魂御鬼的至宝,故而沈栴檀被活死人袭击,四周鬼魅虽然浮动,却不敢轻举妄动。
空中女子的影像似幻非幻,血流霞融入她心口之后,那影子蓦然清晰起来,宛若实体。她伸出手指在沈栴檀手背上划开一道伤口,取了一滴血,滴落在寒盒上。盒盖应手而开,盒中的容玉莹润异常,她一招手,那容玉上的莹莹之色突然化为一缕轻烟,慢慢融入她的体内。
沈栴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是天地圣气,是当年他存在容玉之中的圣气。
在血流霞与圣气的双重作用之下,那熟悉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仿佛从未经历过断翼与烈火,她不够美貌,唇色却分外的红——他凝视着她的红唇——那是因为有他的血吗?
“你的完魂珠已经全部用在封锁这座妖塔上了。”她凝为实体,笑得越发妖异动人,“你要是打算拿它来对付我,长生塔就会崩塌成一堆腐肉尸骸——甚至——那些未死的妖魔鬼怪会找你算账,你敢吗?”她挑起沈栴檀的下巴,“像你这样自私恶毒,只手遮天,不怕伤天害理只怕亏待自己的人,应该舍不得放弃长生塔吧?它是你君临天下的筹码,没有它……你就什么都没有……你会赌我杀不了你,对不对?”
沈栴檀笑了笑,柔声道,“孤光。”
她凝视着他的胸口,打量着角度和方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孤光,虽然曾与你相伴的并非这具躯体,但你我毕竟曾有白头之约,有同行之缘。”他柔声道,“我为你遮挡烈日,为你取得无爱之魂,与你同榻而眠,虽然……虽然我举剑伤你,但那是为了救世的无奈之举,在我心里……”
“在你心里——从来不觉得你举剑砍下来,我会痛。”她淡淡的打断他,“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他微微一顿,叹了口气,静默了下来。
“你说我是该从哪里挖出你的心,才和你当初那一剑一模一样呢?”她抬头四顾,四周的鬼魅见她的目光扫来,纷纷闪避,陆孤光微微一笑,凝视其中一只小鬼,轻声道,“剑来。”
那小鬼顿时凝为一把鬼剑,向她手中飘来。
她手持鬼剑,对准沈栴檀的胸口,“我都记得呢,婚姻之约,同行之缘,我记得有人心怀坦荡,认真的对我好,但可惜……”她也叹了口气,“他对我好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救世。”她摇了摇头,“我不怪他。”
沈栴檀微微蹙了蹙眉,只听她一字一字的道,“但我恨你。”
“他——”他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字,却立即被她打断了,“若不是有你,他……他不会这么……”她眨了眨眼睛,凝视着他,缓缓的道,“你就是他心中最无情的部分,若非有你,他不会这样对我——任何……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
他柔声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他是个好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心,而你——你虽然记得他所记的,却不会想他所想。”她淡淡的道,“他说‘你我无情,非人间无情。众生有爱,父善母慈,鹿鸣虎啸,皆为生存,花开花落,月缺月圆,皆是万物美好之处,岂能过目不视,听之废之?’而你……而你呢?”她一剑插落沈旃檀胸口,“你害死了他。”
那鬼剑插入沈旃檀胸口,奇异的并未见鲜血四溅,沈旃檀甚至也未露痛苦之色,只是笑了笑,“他是慈悲菩萨,我是妖魔鬼怪?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无情,他没有心,他杀了你一次又一次……而我呢?”他柔声道,“我可曾伤你?我将你的魂魄收在容玉之中,日日供血助你复活,我放弃容玉之中天地圣气,我任你动手将剑刺入我胸口……我做错过什么呢?你凭什么将我定为妖魔鬼怪?”
“你推倒旻山竖立长生塔,吞噬数千人的魂魄,令人发指。”她淡淡的道,“何况你发出信函广邀人手前来长生塔,也不过是想吞噬更多修道之人的魂魄,助你君临天下而已。”
“你可曾想过,旻山为厉鬼妖魔占据,人不能近,我推倒旻山,摧灭妖氛,使之成为百里沃土,可供人安居乐业,这有何不好?”他越发柔声道,“地上这些人意图对我不利,自己闯入塔中,我乃是自保,又有何不对?完魂珠存放此地,若方才两人不来袭击,我又岂会将它吞入腹中?我也是为了自保……”
“够了!”她冷冷的道,“不必说了。”她手中鬼剑渐渐消失在沈旃檀胸口,那剑竟非刺入,而像是融了进去。沈旃檀神色自若,她也并不着急,又过片刻,乍然红光一闪,他胸口衣裳碎裂,一片如花的纹路蔓延而生,密密覆盖住她落剑之处。
陆孤光乍然一惊——她在鬼剑上附着了血流霞之力,专克沈旃檀身上妖气,不料沈旃檀吞噬完魂珠之后委实高深莫测,竟能抵挡住她一剑,并将剑上鬼气和圣气一并化于无形!她飘身急退,“你——”
沈旃檀翻身坐起,那如花草一般的红色纹路非但只覆盖住他胸口,甚至附着在鬼剑之上急速向陆孤光手上长去。陆孤光脱手掷剑,那红色纹理生长极快,刹那吞噬整只鬼剑,宛若在空中开出一片纤细而瑰丽的花来。
“我如何?”他笑道,四周沉寂的鬼魅受他脱身的鼓舞,慢慢的将陆孤光围了起来,他负手看着众多鬼影将她困住,“你是我辛苦喂养的血鬼,又私吞了我天地圣气,不将你吃了,我怎能甘心?”他十分遗憾的看着陆孤光,那眼神居然透着极认真的不解,“你说一个失去记忆的我,只是安分守己的念了几十年佛经,怎么可能当真脱胎换骨,变成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我还是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忘却自我的那些年我是无私无为,一心救世向佛,你却相信?”
“我相信。”她手指默默拈动着驱鬼之术,“他……他是个单纯的人。”
“单纯?”他真的笑了,“我之一生,从未单纯过。”
“他单纯。”她淡淡的道,“他单纯,所以轻易为人利用,所以杀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别人会伤心会痛,他以为他只得了个结果。”
“好好好,算我曾经单纯过,那又如何?”他笑得一派春风拂面,眉目风流,“你是我养的鬼,我要吃你,这就是你我现在最单纯的关系。”
“吃我?”她不屑的扬了扬眉头,手中的驱鬼咒骤然发出,四周鬼魅齐声呼啸,妖力较弱的一些竟被她血流霞之力控制,调头过来攻击其他妖物,洞中一阵大乱。沈旃檀搭起悲欢弓一箭向她射去,却见长箭自她胸口穿过,不染丝毫血迹,不禁一怔——原来陆孤光的躯体由血流霞与圣气一并凝成,终究仍不是实体,所以不受箭伤。她受他一箭,回过头来冷冷一笑,蓦地沈旃檀眼前一黑,陆孤光背后乍然张开巨大的羽翼,他只觉身子一空,已被她提在手中,径直往洞穴深处飞去。
她的翼竟然还在,却已非黑色鬼翼,而是流动着一种奇异的红色,宛若血脉在其中流转,却有火焰一般的光芒。
这洞穴甚大,本是旻山塌陷铺平百里之后形成的地下空洞,他被一把抓走,某些效忠的妖物也急急向陆孤光追去,奈何难及双羽之力,很快陆孤光便没入洞中更黑暗之处。
也就在她的身影消失之时,洞穴深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宛若有什么东西震裂岩石土地,生生从不可能之处出现了一般。
十五白头不可依
洞穴深处有人手握长枪,竟是击碎岩层而下。
陆孤光提着沈旃檀冲到洞穴尽头,那洞穴的尽头是一堆刚刚崩塌的巨石,一人足踏荒岩,萧然而坐,身周沙石兀自飞扬,他却如生生在那坐了千年万年一般。
那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体,她怔了一怔,手下下意识的一紧,仿佛手中抓住的只是那害她身伤心碎的宿敌,而温暖的故人还在对面等她一般。
可惜只是一瞬,那人转过头来,那双宛若深情的眼里只余一片荒芜,沈旃檀眼里或许还有尸骸残血,他的眼里只是一片荒漠,沙砾满地,了无生机。
他……也不是他。
但那人笑了,虽然并无笑意,“你——幻灭了吗?”
他低沉地问。
她顿了一顿,“你——你——”她咬牙道,“你在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不,你一直都知道……”
那人低笑,“你要我将他还你,我便将他还你,而你最后得到他了吗?陆孤光,欢喜依赖不过一场幻影,‘他’从不存在,你相信的从不存在,只有留给你的伤是真的。”他手抚长枪,语声深沉,“我再问你一次,随我征伐天下,屠灭人间,让过往的一切灰飞烟灭,可好?”
她放下沈旃檀,凝视着眼前熟悉的人,“不好。”
“为何?”他握枪徐徐站起,身姿挺拔。
“人是假的,但他说过的话,记挂的事,我还记着。”她淡淡的道,“我记着了,便忘不了。”
任怀苏见她放下沈旃檀,长枪指地,“可惜了。”
他在惋惜屠戮天下之路,终无人相伴并肩,但也仅此而已。
那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异种对异种的相惜,即使放开了手,也无关伤心失落。
她点了点头。沈旃檀被她一把抓在肩上,挂在半空飞了一会,肩头剧痛非(…提供下载…)常,此时站在一边面带微笑,沉默不语,努力等待肩伤恢复。
任怀苏上下打量着他,脸上慢慢露出戏谑之色,“你竟被她所擒……”
沈旃檀只是笑笑,左手按住右肩伤处,并不说话。
陆孤光看了看沈旃檀,又看了看任怀苏,突道,“这人才不是被我所擒,这人狡猾善变,让我抓来,不过是想找机会吃了我而已。”
“你是他养的血鬼?”任怀苏目光在沈旃檀身上一顿,“无怪那日即已杀妻,你却还能重生,原来是他以他的血供你魂魄不灭。”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旃檀,“只是养出具有灵识的血鬼,和逼出具有灵识的尸魅一样不幸……沈旃檀,或许是你的血太过心机深沉,凡是沾染了你血液的妖物都无法单纯,让你失望了。”
“承蒙夸奖。”沈旃檀终于放下了左手,温和一笑,“不敢当。”
任怀苏长枪一抬,径直指在沈旃檀胸前,“就此杀了你,虽然无味,却是必要。”
“你看出了我右肩受伤,无法书写法阵?”沈旃檀淡淡的道。
“无论你写不写法阵,我都能在你动手之前,一枪洞穿你胸口,枪尖透体三寸三分,血流三尺三寸。”任怀苏振眉一笑,骤然见了当年决胜千里的纵天豪迈,“放心,血流霞在此,左近再无妖物能为你替身挡枪。”
沈旃檀淡淡的看着他,“你的枪够快,她的手也很快,不过很可惜……”他站着一动不动,地上骤然寒气弥散,蓝色玄冰从他站立之处开始凝结,随即蛛网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
陆孤光一怔,“完魂珠?”
任怀苏长枪一探,往他胸口插落,却见沈旃檀胸口红线一闪,有一物拖住枪尖,随即冰凌结起,沿着长枪向上蔓延。陆孤光急急喝道,“快放手!他操纵长生塔吞噬了整个地下洞穴!现在这地方是长生塔操纵的活穴!是活的!”
不错,就在陆孤光抓走沈旃檀的瞬间,他已催动完魂珠,将妖塔之力融入地下,吞噬整个地脉,此时塔下有地脉走向之处都已被妖力操纵,化为活物,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