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的看着他,“嗯。”
洪世方的眼中乍现光彩,就像那消失已久的生命力突然回到了他身上,“孤光、孤光你可是……回来看我?”他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你可是不怪我了?你……你原谅我了吗?”他踉跄下了床,茫无目的的转了两圈,才狂喜着扑向墙角那罐子香肉,“孤光……我每天……每天都盼着你回来,你看……你喜(…提供下载)欢吃肉,我向厨娘学了手艺,每天……每天都亲手准备一罐肉汤,等着你回来。我做了一罐又一罐……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你回来就一定有……”他没说那罐子肉是用天山脚下浑身生毛的野牛颈后的肉炖成,每头牛只得这么一小块,他一年这么炖着炖着,非炖不可,洪家但为这小小一罐肉已不知花费多少银两。
陆孤光斜眼看了那罐肉一眼,语气甚是鄙夷,“这里又不是我家,我为什么要回来?洪世方,你家人恨我、要杀我,那是你家里人的事,与你无关,我分得清楚。何况洪家派人追杀我,也有不少人死在我的手下,这件事你没什么可原谅的,根本与你无关。”
她说得理所当然,坦然直率,在她心里这不过再简单不过一件小事,没有沾他洪世方一根头发。洪世方听了却脸色惨白,他为洪家追杀她一事整整痛苦了一年,只当自己伤她甚深,恨不得死,结果……结果其实在她心中,他连个被怨恨的地位也没有么?若真是如此,倒还不如当初自己真是存心害她……他心情激动,满脸通红,却听她又道,“你得了什么病?”他心里猛地一跳,一阵狂喜——她毕竟还是关心他的!瞬间一分病也变成了十分,何况他本就病得剩下一口气,洪世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眼前突然一黑,便昏了过去。
她皱着眉头看着突然倒了下去的少年,不就是问句话也能晕倒?方才不还说得好好地么?鬼扇蠢蠢欲动,地上这个少年死气浓郁,引动噬魂之鬼蠢动不休,果然是病入膏肓。她看了洪世方几眼,回头问任怀苏,“你看他怎么样了?”
任怀苏专注的看着那罐肉汤,一边回答,“相思成疾。”他在背那天洪堂的说辞。
她越发皱着眉头,一点把洪世方扶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只问,“相思是什么东西?”她的嘴边泛着一丝冷笑,“究竟是想了一些什么,才会病成这样?”
任怀苏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知洪施主……洪家少爷心中所想。”
“相思是什么感觉?”她问。
任怀苏极认真的摇头,“我不知道。”他对“相思”或“相思成疾”这种话题毫不关心,指了指墙角的肉汤,“那个很香。”
她反倒是奇了,古怪的看着他,上下来回看了几遍——就凭一只尸魅也能分辨肉汤香不香么?尸魅难道不是只对杀人杀得快不快多不多有感觉的吗?难道尸魅还会对肉香感兴趣?不得了了——这若是启发了任怀苏,日后他杀了人突发奇想都拿去炖成肉汤,这人间岂非彻底的成了地狱?
她一边满怀恶意的想,一边毫不在乎的点头,“是,很香。”
任怀苏走过去看了几眼,将它端了过来,放在桌上,“吃吧。”
他端得自然,说得也很自然,她愕然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也很自然,她指了指那罐肉,“你叫我吃?”
“他准备了这么久,就是等着给你吃的。”他平静一如秋水,便是扔进去一万颗石头也惊不起波涛,语气柔和的时候甚至很温暖,“你饿了。”
就凭你,你知道什么叫饿吗?陆孤光悻悻然想着,那罐肉的确充满诱惑,她端过来大大咧咧开始吃,眼睛看着洪世方,任怀苏安静的站在她身边,同样丝毫没有想到要把地上这个人扶回床上去。
等到那罐肉快吃完了,她一直看着洪世方,突发奇想,“任怀苏,你有没有办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任怀苏嗯了一声,看了她一眼,似乎颇觉讶异。
她抱着那罐肉,若有所思的看着洪世方,“我想知道……什么叫做相思,他说他想我、喜(…提供下载)欢我……那是什么感觉……”她抬起头来看任怀苏,“具体想的是些什么呢?你也不知道吧?”
任怀苏颔首,他的确不知道。
“所以——”她指指洪世方的脑袋,“你难道不好奇吗?”
“不好奇。”他平静的回答。
陆孤光为之气结,她与一只尸魅谈论好奇不好奇,活该得到这种回答。一头行尸走肉,连杀人都没有感觉,还能指望他还有“好奇”这种心思?果然是任怀苏太像人了,她瞪了他一眼,才会让她时不时忘记这是一头怪物。
披着人皮的恶鬼!
“你说你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她指着洪世方的头,“弄出来让我看看,他是怎么样爱我的。”
任怀苏微微蹙眉,他那仿佛万年不曾转动的头脑终于微微动了一下,想到了洪世方这样一直躺在地上是不对的,伸手将人抱起,放上了床榻。
“孤光,你与我合掌。”他一只手按在洪世方头顶天灵,一只手伸向陆孤光,“我让你看见他心中所思。”
她好奇的伸手迎了上去,与他五指相对。
任怀苏的手指柔软纤长,宛若好女,她贴了上去反倒觉得自己的手粗了,心里越发好奇,然而仔细一看,便看出他手指细长,骨骼的形状很明显,虽然似乎长期不太见阳光、不曾做过什么劳作的模样,那手指的骨骼却略略有些变形。
他的掌骨宽大,手指很长,右手拇指的指骨微微有些歪。
那是一种……长期抓握什么东西所留下的难以磨灭的痕迹。
会是什么?
疑问在她心头一闪而过,她只听说佛门有转移灵识一说,从来没见过尸魅也有这种佛门奇功的,就在她胡思乱想的瞬间,洪世方心中的感受已顺着任怀苏的手掌,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她首先感到的,是一阵急促的心跳,热血沸腾,却无处发泄。
她瞪大眼睛看着任怀苏,看着他那素来淡泊无波,颜色如玉的脸也淡淡泛起红晕,显然洪世方的心境也影响了他,然后她想:这妖怪这个样子,还是蛮好看的。
第五章04
过了片刻,她心中仿佛出现了一副景象:一个面容肖似自己的女子站在窗前,窗外云飘雾绕,一片朦胧,她回过头来,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说了一次、又一次……
却始终听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听懂她是在说:“世方,其实……在你识我之前,我已知你许久了,我……我懂你是正人君子,懂你……”
陆孤光皱着眉头,只觉莫名其妙,而洪世方心中的幻像仍在继续,那肖似自己的女子盈盈笑着说便是早已心知你是孝顺父母、珍爱兄友之人,所以当年在蔚山相见的那一面都是故意去见你的,其实心中早已有你许久了。
陆孤光皱着的眉头瞬间扬起,洪世方心中的幻像却又变了,变成了一个漆黑的深夜,那女子与洪世方背靠着背,面对着许多面目模糊的敌人,眼见那女子鬼扇挥动,所过之处所向披靡,洪世方一剑挥出,只见剑光如龙腾千里,瞬间杀敌无数。长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那女子清喝一声“世方,你快走!我断后!”洪世方长啸一声,纵声说,“不,你先走!”
陆孤光越看越觉得古怪,正在这时,任怀苏的目光也慢慢移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只见对方眼中茫然,显然洪世方这番心思,并不只她一人没有看懂。
不过片刻,景象又变,出现了洪府宅院,那女子一身锦绣,洪世方揽着她的腰,柔声在她耳边说:“孤光,你自小孤单,不知人间温情,从今以后,我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你从前没有的,我洪家都会给你,我会怜你惜你,不负你的深情。”
陆孤光冷笑一声,你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如何能变成我的爹娘?她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洪世方,你那广邀群雄要置我于死地的爹娘啊……
而眼前光景又是一变,突然间狂风暴雨,兵荒马乱,那女子孤身一人浑身是伤倒卧在泥泞潮湿的土地上,挣扎着爬进一处破庙,身后洪家的人持剑追来,那女子厉声惨叫“洪世方,我恨你!”
连绵不绝,皆是这般幻像,或是新婚之夜,那女子面罩红纱,千般娇羞万般柔顺;或是草原之地两人并辔齐奔,仗剑杀敌所向披靡;再者便是洪家如何追杀,那女子种种的惨状和死法。
终于任怀苏缓缓收回手掌,陆孤光本来满心怒气,看得久了便只剩一片迷茫,看了任怀苏两眼,她问:“这就是他爱我入骨?爱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任怀苏缓缓摇头,她觉得没一刻这个人有摇头摇得这么让她看得顺眼的,何况他摇得如此真心实意,“我不知道。”
“世人常说的情爱情爱,便是这种种的胡思乱想,白日做梦啊……”她哼了一声,斜眼看了任怀苏两眼,“他心里所想的那个女人,又不是我。”
任怀苏点了点头,“那自然并不是你。”
不知为何,他说了这句“那自然并不是你”让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又斜眼看了任怀苏两眼,突然问,“你要娶我,那你爱我么?”
任怀苏答道,“爱。”
她了解他,比起洪世方了解陆孤光,陆孤光要了解任怀苏多了,她眯着眼睛问他,“那你爱众生么?”
“我佛慈悲,自是广爱众生。”他的语气一如方才,神情宁定。
而她悻悻然的道,“你既然还俗,那个佛已经不是你的了,你不广爱众生佛祖也不会怪你的。”
他澄澈的眼眸看着她,眼中一片真诚,“世人皆有悲苦,无论入不入得佛门,见悲苦之事即行善、行善即是大爱。”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指着床上洪世方半死不活的身子,“那这个人快病死了,你快去行善把他给我救活回来!”大爱、大爱,简直是笑话!一头尸魅说行善,说爱众生?等你觉醒失了理智,这世上的众生够你杀得几轮呢?爱众生?爱我?荒谬绝伦!
任怀苏略有为难之色,“我不通医术,不过……”他想说他不懂医术,但却认得一位名医,焦炼师丹霞,丹霞丹炉里的各种奇丹灵药,说不定便有能医治相思之疾的。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陆孤光一拍手掌,“我想到一个法子,无爱之魂。”她目光闪亮,“只要让他服下无爱之魂,此后将这等古怪的情啊爱啊忘得一干二净,那不就成了?”
任怀苏眉头微蹙,“无爱之魂是毒,”他缓缓地道,“不是药。”
而她冷笑,“说不定把他毒得把情爱忘得一干二净,洪家日后便出人头地了。”言下她冷眼看着任怀苏,仿若任怀苏便是那阻碍洪家中兴的恶徒。
如果任怀苏有姬珥那样的玲珑剔透,不必看眼色,听声音便知道陆孤光不过是对“把一个爱得生不如死的人毒得一辈子不知情爱”这件事起了兴趣,和洪家日后出人头地不出人头地没半点关系。
但任怀苏不是姬珥,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无爱之魂是毒,不是药。”他微微一顿,接下去道,“我虽不通医术,但却有人精通救人之法,当为洪施主求药。”接着他看了陆孤光一眼,极认真地道,“你不必担心。”
她几乎被他气岔了气,几乎要怀疑这只怪物是在故意和她作对!气过了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发火,呆了一呆之后她勃然大怒,“无爱之魂是剧毒不是药,所以洪世方不能吃,那我呢?”她怒得口不择言,指着任怀苏的鼻子,“那我呢?我就可以吃吗?你怎么就不阻拦我去吃?因为他是人我不是人吗?”
这一句问了出来,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他显也是怔了一怔,她从他脸上瞬间看到了一丝疑似“失措”的神态,然后任怀苏答道,“那是你允诺为我妻的条件。”
“你知道它是毒药。”她冷冷的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忘情忘爱的剧毒,可是你从来不问我要它干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天大的委屈,任怀苏身上有了千重重罪!她指着洪世方,“这个人你今天第一次见,你就会替他打算替他考虑,不忍心让他吃毒药,那我呢?”她冷笑着问,“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半句无爱之魂是剧毒,孤光你不要吃?”
任怀苏眼帘微阖,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他答道,“服用无爱之魂,那是孤光你的心愿。”
她呆住了。
不错,服用无爱之魂,忘去人心,不知爱恨纠葛,不知欢喜悲伤,彻底沦落为鬼,从此与万鬼为伴,或化身为鬼,或终此一生,这是她的心愿。
她从未说出口,任怀苏居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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