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坐在作坊楼道上看着他们忙活,知道这是提炼上等瓷土的必要工序。
当陶洗好的窑上不断增多时,陆秀廷捧着一个瓷罐跑上来。
“蕊儿,你看,这就是上等高岭土。”陆秀廷将罐子递到她面前。
她急切地接过来,用手撮起一把在阳光下细看,经过陶洗的瓷土细腻洁白,十分柔亮,即便在五彩阳光下也没有一丝杂色。
“是的,这就是我想找的高岭土!”她欣喜地说。
陆秀廷也很高兴。“那你就开始做你的梅花瓶吧,等大窑升火时一起烧。”
“这瓷土不需要储放就能用了吗?”梅蕊好奇地问。
“不需要,这个坑里取出的高岭土三五天后就可用。”
“那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制坯呢?”
“照这样的速度看,也就是三五天。”陆秀廷看看院子里忙碌的人,再回头看看她的脚。“趁现在还没开始做坯,你的脚也不能走路,干脆就留在院里做你自己的事吧。”
听到他的话,梅蕊的心兴奋地狂跳,有了高岭土和陆氏大窑这么好的条件,她当然希望能早点动手。现在他不仅提供她原料,还给她时间,那她还等什么呢?这次,她一定要将她梦中的梅花瓶做出来!
她看看手中的高岭土,相信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瓷土了。
“动手吧,这是最好的瓷土,只要你需要,要多少有多少。”陆秀廷指指院子里忙碌的人们,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秀廷,谢谢你!”她真心感谢道。
陆秀廷俏皮地一扬眉。“不要谢我,我让你趁坯子还没出来前先做好自己的事,是为了让你到时候能全心全意地帮我画梅。”
“既然来了,我一定全心全意。”梅蕊轻语。
有了梦寐以求的瓷土,又有了安静的环境,梅蕊果真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开始了梅花瓶的制作。
午后,院子里十分安静。
梅蕊坐在廊檐下细心地捏着瓷泥,那罐瓷土放在身边的地上,她身前的矮木桌上已经放置了几件不成形的坯片,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阿宝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太妃椅上,暖暖的气温和舒适的椅子让她不想动弹。
“蕊儿!”
一声热情的呼唤把昏昏欲睡的阿宝惊跳起来,也让专心于手中活儿的蕊儿猛地抬起了头。
“范哥哥?你怎么来了?”看到来人时,她惊讶地问。
范朝阳笑嘻嘻地走上台阶,坐在她身边的木凳上。“我是来看你的,你的脚怎样,好些了吗?”
“好了,谢谢范哥哥关心。”梅蕊有礼地说。
“你在做什么?”当看到她手里的瓷土和桌上的泥块时,范朝阳问。
“没做什么,只是好玩。”除了陆秀廷,梅蕊不想告诉别人她在做什么。
“范公子请用茶。”阿宝给范朝阳送上茶水,想起几天前陆秀廷的怒气,小心翼翼地问:“范公子见到陆公子了吗?”
“没有,他没在院子里,不过我进来时跟总管说了。”范朝阳靠近矮桌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没事的,我以前常来这里找秀廷。”
因为桌子很小,当他靠近时就缩短了与梅蕊之间的距离,而他取放茶杯时,也难以避免地碰到了梅蕊的手。
梅蕊微微往后退了一点,以避开和他的接触。
范朝阳拿起桌上的一片泥块翻看,看不出是什么就放下了。“蕊儿,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玩?也许你想看看范氏大窑和我的新瓷佛像?”
梅蕊最不喜欢别人不经许可就翻动她的东西,尤其这是她最渴望完成的一件绝无仅有的瓷坯,他如此粗率地把玩,让她心里很不开心。
可是想到他曾经帮助过自己,而且也不是故意要冒犯她的,便忍着心里的不悦说:“早就听说范氏瓷像生动逼真,能就近欣赏,蕊儿求之不得,只是如今蕊儿既已答应花溪坊,就得信守承诺,以后再去拜访范氏大窑吧。”
范朝阳也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她是在婉拒自己的邀请,心里虽然失望,但面上未露任何痕迹。“蕊儿说的是,那改日再说好啦。”
见他如此通情达理,梅蕊很宽慰,也就不再计较他翻看坯子的行为了。
“小姐,快看,白蝴蝶呢!”阿宝兴奋的叫唤。
梅蕊转眼,果真看到有一群蝴蝶翩然飞舞于小花园里,其中有几只白色的,那在梅岭是极少见的品种。
“啊,真好看!”她惊叹。
在家时,每到春季她都会带着丫鬟到梅树林里扑蝴蝶,捉住后,将它们从她的手掌中重新放飞。
她喜欢看着它们扇动着五彩花翅膀飞向天空时的惬意和舒展,喜欢看它们翩飞于花丛中的千姿百态,可是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纯白的蝴蝶呢。
她兴奋地将那几块做好的坯子小心的放进身边的匣子里,站起身走下台阶。
范朝阳看出她依然行走不便,立刻过来扶了她一把。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梅蕊感激地对他笑笑,抽出被他抓住的手。
范朝阳俊目闪动地说:“蕊儿别动,我去替你捉白蝴蝶。”
说着,他加入了扑蝶的行列,而他的动作确实比阿宝灵巧多了。
终于,第一只白蝴蝶落在范朝阳的手中,很快就被转到了梅蕊的手里。
“你看,这蝴蝶全身洁白如雪,可是眼睛却是金色的。”范朝阳凑近梅蕊,指点着她手上的白蝴蝶说。
“是呐,真是金色的。”梅蕊的声音里是全然的喜悦,她小心翼翼地捉住蝴蝶的身子,让它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扑腾着洁白的翅膀。
“蕊儿,你就像这只白蝴蝶,纯洁、美丽。”范朝阳眼里闪动着异采。
“她是洁白美丽的蝴蝶吗?我还以为她该是美丽清高的梅花仙子呢!”身后传来陆秀廷冷漠的声音。
梅蕊回头,那只白蝴蝶拍着翅膀从她手上飞走了。
可是她没在意,她只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秀廷平静淡漠的表情。
“秀廷,你刚才去哪里了?我进来时没看到你。”见到他,范朝阳的表情没有改变,依然笑着。“我特意来看看蕊儿的伤。”
“是吗?”陆秀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暴露他心情的是他的嘴角,本来就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翘得更高,而他那弧线优美的下颊绷紧了,显出一道坚定的线条,并带着更明显的讥诮意味。
他看了梅蕊一眼,转而对范朝阳说:“那好,你看她吧,我取件东西就走。”
说完,他快步走进了东厢房。
院子里的三个人六只眼睛都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
阿宝担忧地走到梅蕊身边。“小姐,陆公子他……”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陆秀廷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卷纸。
“好啦,你们继续玩,我去忙了。”他对愣在院子里的三个人挥了挥手中的纸卷,不等任何回应,就离开了院子。
“小姐,陆公子生气了。”阿宝皱着眉头,忧虑地把没说完的话说出口。
梅蕊也皱着眉头。“他干嘛要生气?我们又没做什么。”
只有年纪比她们大的范朝阳知道陆秀廷为何生气,但他并不在意,这本来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没事的,秀廷只是太忙了。”他安抚着两个女孩。
“搞什么鬼?居然直接跑到内院去了!”
走出院门,陆秀廷就将手中的纸卷丢弃在路边,那本来就是一团废纸!
他很生气,生范朝阳的气,生梅蕊的气,更生自己的气!
他气范朝阳明知道梅蕊是自己的未婚妻还一再去勾引她、接近她!
他气梅蕊,明明自己是已经定亲的人,还要对其他男人笑;明明是清高冷漠的大小姐,却偏偏对范朝阳那么好!
他更气自己过去对范朝阳太没规矩,让他随意进出自己的居所,如今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他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家都说他温文乐观。可如今,不、应该说从与梅蕊定亲后,他就变了,变得易怒,变得烦躁,他讨厌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他想恢复以往的平静和快乐,可是他该怎么做?
也许他应该放梅蕊离去,忘记这件亲事?可是他做不到!
该死的梅蕊,为何事情一和她有关,他就总是很情绪化,也总是屈居下风。
当听到总管告诉他,范朝阳到内院去找他时,他就知道那是个藉口,范朝阳不是来找他的,他要找的人是梅蕊。
最初他不想回去,不想发现让他难过的事实,于是他继续在制坯坊待着。
不幸的是只坚持了一会儿,他就坐不住了。心里产生了各种类似那天看到范朝阳背着梅蕊有说有笑地走在山路上的影像,心里翻腾着始终无法消除的怒意。
于是他回来了,并且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
梅蕊扬着甜蜜的笑容与范朝阳亲密地站在一起欣赏蝴蝶,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于是难以克制的怒气让他出口讽刺了梅蕊,又赶紧逃离了她,因为他怕自己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拳头,对范朝阳动粗。
他们一个是他爱的女人,一个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今就算他们背叛了他,他也没法责怪他们任何一人!
因为从发现他是她选中的未婚夫那刻起,梅蕊就宣布她错了,要“重新选”。即使在他软硬兼施地将她带离梅花山庄时,她也明确地告诉他,她不会嫁给他,她只是来帮他一个月。
从这点看,她是诚实的,她并没有欺骗他,因此就算现在她喜欢上范朝阳,他也不能责怪她。
而对范朝阳,他虽然很气身为朋友的他不该如此横刀夺爱,可是如果这是梅蕊的选择,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怪他?
可是话虽这样说,当看到他俩亲昵地站在一起时,他的心里还是很难过,他的拳头还是很痒,心头的气也还是很大。
但他是陆秀廷,是陆家有骨气的儿子,他永远不会为一个不爱他、不想要他的女人去打架,更不想因为她而失去快乐。
那么,他该如何平息心头的怒气和理清脑袋中的混乱呢?
哗哗的水流声吸引了他,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花溪坊,来到了溪边。
走下河堤,浓荫绿草化解着炎炎热气,也渐渐平息他心头的怒火。
他躺在草地上,注视着头顶如伞盖似的枝叶,想着自己与梅蕊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
对她,他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不否认自己爱她。因为爱,所以才无法容忍她与其他男人的亲近;因为爱,所以他想娶她,永远地得到她。
可是,如果她不爱他,那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正像他早已告诉过她的,他陆秀廷永远不会要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妻子!
至于她喜欢谁,想嫁给谁,那是她的事,他可以不管。
现在的问题是,陆家的聘礼已被梅家接受,那就是说婚事已经由双方家长确定了,如今要退亲,他就得先说服爹娘和梅花山庄庄主夫妇,而且如果梅蕊真的决心摆脱这件亲事,那么等她替这批新坯子画梅后,他就将她送回,从此绝对不再去想她!
想到要退亲,今后将不再见她,甚至不再想她,他的心里有点难过,可是他很快就洒脱地安慰自己:振作起来,陆秀廷,天下好女人多的是!
可惜梅花仙子只有一个!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地提醒他。
但他努力漠视那个声音,继续想着快乐的事——
他第一次掌窑的瓷器很快就会出来;他最喜欢的梅花杯将会被朝廷指定为御器直接呈送皇宫;他最好的朋友秦啸月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他得为那个新生的宝宝做件珍贵的礼物……
※※※凤鸣轩独家制作※※※
夜阒人寂,蛙鸣虫吟。
梅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她的卧室,清凉、雪白的月光轻抚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她脚上的伤已经痊愈,而这样美丽恬静的月夜又是她最喜欢的景色,可是今夜的她面对此景却满腹阴郁。
原以为有了上等瓷土,她就能一圆梦境,完成那只梅花瓶,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她做了几次都无法如愿。
但是,她知道今天这个难眠之夜不是因为梅花瓶难成,而是因为陆秀廷!
想起白天看到的情景,她又有了落泪的冲动。从小她便很少哭,也没有任何事让她像今天这样感到委屈和忧伤。
心情压抑得几乎难以畅快呼吸,她叹息着披了件外衣,任长发散落在肩上就走出了房间,靠在走道的栏杆上,一如过去几天那样看着楼下的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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