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聆芳一听这话头就埋了下去,手指攥着衣袖,忐忑得说不上话来。
持盈皱起了眉,端妃这显然是在故意刺激皇后,可当成为话题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的时候,听上去就让人心里不太是滋味了。
皇后倒是体贴自家儿媳,招招手让长孙聆芳靠近,然后拉着她的小手说:“不着急,聆芳今年才十四,东宫事务繁杂,学起来不易,别累坏了身子才是正经,孩子迟些也不打紧,颉儿不是已经有一儿一女了么?”
端妃又盈盈笑道:“话虽这么说,但嫡出与庶出终究有差别,娘娘您说是吧?”
皇后表情一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建元帝就说:“端妃说的有理,聆芳,回头叫御医给你把把脉,开个方子调养调养,多吃些滋补的东西,把身子养结实了,知道吗?”
长孙聆芳慌忙答应,崔颉笑着岔进话来:“是儿臣疏忽了,没有照顾好聆芳,加上这一年里南方旱情不断,奏折雪片似的来,儿臣实在是分身乏术,陪着聆芳的时间也少了点,父皇母后请放心,儿臣和聆芳来年一定会让你们抱上孙子的。”
啧啧,听听这话说的,又替媳妇儿解了围,又表明了自己先国家后小家的大义立场,端的是君子风度卓尔不凡——如果不是知道聆芳生不出孩子都是他在背后搞鬼的缘故的话,持盈心中颇为不屑,如今崔颉不论做什么,都只能让她感觉到两个字,虚伪。
崔颉的话得到了建元帝和皇后、端妃的一致夸赞,长孙聆芳怯怯地回到他身边,与他一同执礼退下。
“宣,武王,武王妃,上殿敬酒。”
轮到自己了,持盈搭上崔绎伸过来的胳膊起身,以丝毫不亚于前一世的优雅风范上前接受考验。
030、父母之命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皇后还是那个皇后,但叩首请安的持盈,却不再是太子妃。
她稍微落在崔绎身后小半步,跟着他一同跪下:“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建元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好,起来吧。”
端妃的表情微微一变,只是这还轮不到她发话,于是只能低下头去假装喝了点酒。持盈的自称改了,这意味着什么,像她这样在后宫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自然是懂的,崔绎本就十分喜欢持盈,现在持盈又有了身孕,要想在二人中插进一个谢玉婵,只怕更是难了。
和端妃相反,皇后却是很高兴,亲切地对持盈说:“近来身子如何?御医开的药要记得吃,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忍着,随时传御医去跟前伺候,前些日子我还对皇上提起,说这是应融的长子,说什么也得多上点心,想专门点一位御医每日去王府给你把脉。”
持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冷笑——多上点心?黄鼠狼给鸡拜年,明摆着的不安好心,点个御医每日去王府请脉,好让你时时掌握孩子的近况?这都是给面子的说法了,说得不给面子一点,是为了方便下药吧?让御医随便伪造个吃错了东西流产的事故,自己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难言。
皇后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东宫没有嫡长子,你武王府也休想有!
“多谢皇后娘娘记挂,臣妾有了身孕以来,都是请程大人的千金到府上来把脉开药,倒是十分稳妥的,宫中御医本就不多,就不需要再为我跑一趟了。”持盈不卑不亢地谢绝了皇后的好意。
皇后显然也是知道程扈夫人美名的,程奉仪作为她的女儿,医术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也就没有坚持的理由,便点点头:“那也好,都是女儿家,有什么话也方便说。”
宫女端上两杯酒,崔绎持盈二人敬过了酒后,建元帝忽然说:“应融,朕之前找你谈的事,你想好了吗?”
持盈乍一听有些惊讶,以崔绎那藏不住事的性子,建元帝找他谈了话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
“回禀父皇,儿臣不娶。”崔绎面无表情地说。
建元帝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个干净:“你说什么?”
持盈连忙扯了扯他袖子,崔绎不高兴地瞅她一眼,这才把生硬的口气调得柔和了一点:“父皇,儿臣确实不想娶谢家的千金,她的蛮横无理、霸道张狂,王府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更屡屡趁儿臣不在欺负持盈,这样的女人娶回来有何用?”
建元帝从来也没见过谢玉婵,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听端妃的一面之词,闻言眉毛动了动:“哦?”
端妃一看着急了,连忙说:“绎儿,你胡说什么呢,玉婵只是有些姑娘家的小任性,哪里就蛮横无理、霸道张狂了?之前你生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心里时时挂着你,嘴上刻刻念着你,把你看得比天还重要,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说着,更不悦地瞪了持盈一眼,仿佛在责备她不该向崔绎说谢玉婵的坏话。
持盈无声地微笑了下,这个时候她要是喊冤辩解那就真上当了,所有人都会认为真是她在背后抹黑谢玉婵,于是持盈沉默不语,交给崔绎去处理。
“她人就住在王府,是好是坏,儿臣天天耳闻目睹,岂会不知?”崔绎一向不满别人逼他娶妻,就算这个人是对他有多年抚养之恩的人也不行,“端母妃不用替她说好话,我绝不会娶她。”
端妃想说什么,却被皇后笑着打断了:“谢姑娘是叶妹妹的亲外甥女,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应融他不喜欢,就是娶了也不会开心,若是搁在屋里见也不见碰也不碰,岂不是白耽误了谢姑娘的大好青春?皇上您说是吧?”
建元帝沉吟不语,端妃又道:“皇上,绎儿和玉婵的婚事可是当年皇上和钟姐姐当着整个谢家的面定下的啊,谢家苦心栽培女儿多年,结果咱们不要人家,让玉婵一个姑娘家以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何况绎儿娶玉婵也是钟姐姐生前的愿望,如今钟姐姐人已仙逝,仅有这么一个意愿,难道皇上忍心不叫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心吗?”
皇后笑起来:“当年的婚约不过是孝怜皇后随口开的玩笑,哪里就能作数了?况且持盈不管是论相貌、论出身、论修养,样样都是出色的,臣妾以为孝怜皇后在天有灵,看到应融娶了这么一位好妻子,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两个女人以来我往,各执一词,倒是崔绎这个正主愣住了,一脸的好奇看向持盈——皇后为何会为我说话?
持盈无力地看回去——你当她真是帮你?她是怕你攀上了谢家,平白地给太子增添了压力。
“都不要争了,”建元帝龙口一开,皇后和端妃齐齐止声,“应融,朕再问你一次,你娶是不娶?”
崔绎毫不犹豫地回答:“儿臣不能娶。”
持盈看得出建元帝表面很淡定,内心中却几欲咆哮,若不是考虑到大过年的发火不吉利,只怕已经怒斥起来了。
建元帝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日后打算将爵位传给谁?”
崔绎眼角瞟向持盈的肚子。
建元帝道:“长孙泰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既然你执意不肯娶谢家的千金,那咱们不妨等明年入夏、孩子生下来了再做决定,若生的是儿子,长孙持盈进封武王妃,朕从此不再过问你的婚事。”
“若生的是个女儿,朕就在京城的书香世家适龄嫡女中挑选一人,到时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崔绎嘴唇一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建元帝就一锤定音:“婚姻大事自当有父母做主,孝怜皇后早逝,朕怜你幼年丧母,才一直纵容你到今日,莫要以为自己可以永远任性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争辩的余地了,崔绎只得低头躬身:“是。”
至此,持盈才总算明白为何端妃先前要说那句“嫡庶有别”,真真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挤兑的长孙聆芳,真正的目的还是在她长孙持盈的身上,既提醒了建元帝崔绎这个由嫡落庶的儿子迟迟未娶,又暗指她就算生下了孩子也只是个庶出,就如同崔颉那两个侍妾所生的孩子一样,难登大雅之堂。
回到座位上以后,崔绎忿忿地压低嗓门说:“平时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吗,刚才为何一声不吭?”
持盈无可奈何地小声回答:“你让我说什么?说谢姑娘怎么欺负我?”
崔颉满脸不高兴:“说什么不比不说强?”
持盈实在拿他没辙,又不好解释得太细,灵机一动,给他打了个比方:“好比说你吃饭挑食,只吃肉不吃青菜,然后被批评了,这时候难道要肉去解释,是因为青菜真的不好吃所以你才不吃的吗?”
崔绎的眼睛明显地睁大了一圈,继而皱着眉想了想,最后默默点了头。
后面敬酒的三王爷三王妃四王爷四王妃都是些掀不起波涛的小角色,不管是皇后还是别的嫔妃都没有太过为难,象征性地问几句近况,也就打发他们回去吃菜了。
年宴吃到亥时,之后便是去看戏,皇家每逢过年做寿都会请最好的戏班子入宫表演,今年也不例外,持盈对看戏向来没太大兴趣,更别说这戏还是从前看过了的,加上身子乏,就懒洋洋地倚着靠背打起了盹。
没过一会儿小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伏下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姐,二小姐找您有话要说。”
持盈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先看了一眼身旁的崔绎,很好,正看得入迷,也就不怕他不放人,遂说:“我去一下。”
崔绎却是马上转过头来:“去何处?”
持盈苦笑:“解手,王爷要一起去吗?”
崔绎嘴角抽了抽,道:“早去早回,路上留神。”
持盈点点头,跟着小秋下了看台,早有东宫的嬷嬷在等候,见她们来了,无声地比划了个跟我来的手势,领着她们绕到戏园外,朝着不远处一座不大的院子走去。
昨夜京城里下了一仗大雪,宫道旁还堆积着尚未融化的的积雪,寒气逼人,持盈不禁裹紧了狐裘,问前面那宫女:“这位姑姑,请问太子妃是否说了是有何事要同我说?”
那嬷嬷头也不回,更不答话,持盈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故意假装崴了一下脚,哎呀一声坐在了地上。
小秋差点吓得魂都没了:“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摔疼了没有啊?”
持盈估计装得好像很痛的样子,捂着脚踝呻吟:“哎哟,我的脚……脚崴了,好痛!好像断了,好痛啊!”然后趁那嬷嬷看不见,偷偷掐了小秋一把。
小秋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瞬间便领悟了,马上大呼小叫起来:“来人啊!不好了!王妃扭伤脚了!快来人啊!”
她这一叫唤,在不远处巡逻的侍卫立即赶了过来,领队大声问:“何事喧哗?”
小秋手舞足蹈,把持盈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们王妃嫌看台上太闷,就让奴婢扶着下来走走,谁知这路不平,走着走着竟崴伤了脚,现在站也站不起来了,你们快去叫个御医过来呀!”
领队一听脊背就直了,转头就命令:“你们快去御医馆把御医请过来!”
“不忙请御医,先让奴婢替王妃检查一下。”嬷嬷说着,在持盈跟前蹲了下来,右手在她脚踝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掐,持盈顿时痛得大叫起来。
031、各个击破
“不忙请御医,先让奴婢替王妃检查一下。”嬷嬷说着,在持盈跟前蹲了下来,右手在她脚踝上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掐,持盈顿时痛得大叫起来。嬷嬷说道:“王妃扭得不算太严重,奴婢替王妃拿捏几下就会好的。”
开玩笑!真让她拿捏,自己的脚踝骨非断了不可!本就是脱身计,见好就赶紧收,不然非得赔进一条腿去不可,持盈心想着,赶忙推开她的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突然觉得好多了,不太疼了,嬷嬷真是好手艺,一下就给我治好了。”
然后忙不迭地搭着小秋的手站起来,生怕嬷嬷还不放过自己,要再来一下。
侍卫领队不放心地问:“您真的没事了?”
持盈连连点头:“没事了,没事了,只是轻轻扭伤了一点,我这就回去了。”
那领队道:“小的们送您一程吧。”
有人护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省得崔颉还留有后手,等着她半路返回的时候再下黑手,持盈赶紧答应:“那就有劳了。”
正要走,见嬷嬷还站在原地,黑暗中也能看得出那表情,完全是计划落空的烦躁,持盈暗道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要不今天真不知会遇上什么事。
“哦对了,这位姑姑,刚才真是多谢了,”持盈被她捏了一把,此仇岂有不报之理,于是又说,“太子妃与我是亲姐妹,回头我定会让她好好奖赏你的。”
嬷嬷板着脸孔,生硬地回答:“多谢王妃。”
当着侍卫们的面,持盈戳穿了她的来历,又没说自己为何会遇到她,之后万一今晚的事再被提起来,也就有了人证,皇后投鼠忌器,便不敢再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脑筋。
本想趁年宴和妹妹说上几句话,这下看来也不行了。
回到看台上,崔绎看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眼睛顿时鼓了起来:“你脚怎么了?”
“嘘!装的,别声张。”持盈在自己位子上坐下,假装真是去上了一趟茅房,回来继续看戏。
崔绎虽然心中疑惑,但周围都是人,也不好开口问,只能按下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