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直愣愣看着碗里浅褐色的琼浆,脑中却想起乐二爷的话,陇胶固血安胎,如不是早用了这些药,胎心怕已早失。
“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腔华丽绵长的昆调延绵而来,那蜿蜒的长音震动着周遭的空气,似是连我手中的牛乳也跟着波动起来。
不知不觉中,却是一股厌恶携着怒意从我的心底急急燃起,直冲脑门,顺着升起的怒意,我将手里的小碗狠狠砸在了炕前的砖地上,那碗瞬时粉身碎骨,粘稠的浆液溅撒开来。
“哟,今儿这是怎么啦?这么大的火气?”嬷嬷仍是陪着笑脸,赶忙蹲□来收拾一地的狼藉。
“装,装,你们再给我接着装!”我站起来指着满屋子的仆妇和丫头,怒吼道。
“哟,福晋说什么呢?奴才们可听不懂。”宝儿神色尴尬,却是仍一脸笑意。
我一把扯开蹲于地上的嬷嬷,上前用旗鞋的硬底狠狠碾踏着砖地上的碎瓷,踩了几下子仍是不解气,抬腿撩起几脚,将那碎瓷跩出老远,颤抖着问她们,“你们倒是说说,我倒是为什么要喝这些?啊?为什么?”
门口立着的小丫头见是情形不对,一跳出了门槛,飞跑着往西府里去了。我隔着琉璃屏风冷冷扫了那丫头一眼,冷笑道,“这么点子事,便就有人去当耳报神了,你们还瞒着我。”
嬷嬷适才还陪着笑的,听我这么说了,她倒是冷下脸上,上来一把拽住我,说道,“别闹了,凡事也该有个度数,有了身子本是喜事,王爷让瞒着不告诉您,也是为了怕您做傻事。”接着又缓了脸色,半真半假地笑道,“没完没了的可不行啊?”
“哼……”我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算什么,人家那里妻妾满堂,父慈子孝,我不过金黄琉璃瓦前的白玉台阶。”说着一把扫落炕桌上摆着的一套五色琉璃摆件,原本精美绝伦的一株梅开三度顷刻摔成了一地的光华。
打了琉璃摆件,我仍是不解气,一抬腿又跩翻了炕边的琉球大花瓶,再接着便已是随手抓起个东西便砸,全不顾及手中的却是何物了。
不过片刻,屋子里凡我能搬得动的东西便就已经砸得差不多,仆妇丫头呼啦啦跪了一地,都不敢上来解劝,嬷嬷却只是侧目站在一边,由着我撒泼。
“给,”几下功夫,我早已经体力不济,半俯着喘起粗气来,嬷嬷却又递过一个盖碗,我一把夺过欲要摔在地上,却是发现已是满地的各色碎片,连个下手的地方竟也没有了。只得握着盖碗慢慢垂下手来,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呼着气。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锣鼓不停,昆调悠扬,与小楼中遍地杂乱形成鲜明的对比。
听着那让人烦心的昆调,我胃里突然间翻江倒海的翻腾,一时忍不住,一口酸水夺腔而出,紧接着又是一口,只能弯下腰来狂呕,直到腹中空空如野。
嬷嬷忙过来替我捶背,看着我不吐了,又忙捧过茶来给我漱了口,这才向着门外指了指,我转过身去透过琉璃的屏风看向门外,见四阿哥正从外面急步进来,脸色如常,嘴上却冷冷道,“都给我下去。”
仆妇们皆是一脸的惊惧之色,快步退去,嬷嬷却是冲我皱眉一瞪,才撒开扶我的双手,从从容容过去给四阿哥行了个礼,倒退着出去。
他本欲走进来,可低头一看,已是满地的狼藉,竟是一时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便随意找了张圆凳坐在外间,与我隔着屏风对望着,半日未曾出声。
我也立在原地未动,自上次病中一别,竟是几月未曾见过了,乍一见面心中不免悸动。因是隔着屏风,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觉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
“砸够了没有?”隔着色彩斑驳的琉璃,终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怎么,堂堂雍亲王府,这点家私也损失不起?”我挑衅地一仰头。
“不在乎,你若没砸够,我让他们开了库房给你去取。”他冷冷说道。
“够了。”我只得悻悻作罢。
“你知道了?”他问。
我脸上不禁微微一烫,幸是两人隔着屏风,否则这一切便尽皆落入他的眼里,捂了捂脸,答道,“知道了。”
“那就搬吧,这楼上楼下的爬,若是哪天摔了可是不好。”他低了头,闷闷说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也挑了个地方坐下。
“不搬便不搬吧!”他淡淡说道,沉吟片刻接着说,“你喜欢做交易,我们今日便就来做个交易如何?”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心道,他还有什么交易要与我来做,如果我与他所博的是一盘棋局,此刻我已满盘皆输,再无半分还手之力。
他接着说道,“拿你腹中的孩儿做笔交易,既是你不愿留在这里,那就把孩子留下吧。”
“嗯?”
“只要你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孩儿留给我,我便说你难产死了,随你往何处去。”他的双眼透过隔在两人中间的琉璃紧紧注视着我。
“呵……”我凄然一笑,原来却是我自作多情,竟以为人家在意的是我,又是搬屋子,又是请大夫进补品,却原来不过是为了我肚子里面的一块肉。我自嘲地摇摇头,答道,“您已经有三位阿哥了,还稀罕这一个?”
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悲喜,“兴许这是位格格呢?”
“好,”我喃喃道,“这个交易我做。”
他掸了掸袍摆站了起来,一脚拽开临近的碎片,说道,“那就搬屋子进药吧!”
“不必了。”
“由你。”他回身欲要离去。
“慢着,”我叫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我站起身来,郑重说道,“你带话给我三哥,让他给墨云找个书香世家,把亲事定了。重人品不重富贵,重学识不重官品。”
他背着身子缓缓向外踱去,似是踌躇着,过了一会子,才答道,“好。”
我忙又补了一句,“要在我生产之前,我要看着她行出嫁之礼。”
他愣了一愣,须臾,方才答道,“可以。”
待他出了小院的黄木小扉,仆妇们才静静地垂首进屋收拾地面,院外欢快的笑声飘来,我缓着步子出了屋门,躲在院子的门扉后悄悄打量着院外池塘边的两人。
墨云娇笑艳艳,边与四阿哥说笑着,边脱了脚上的冰鞋往池塘边上一丢,转身挽了他的胳膊,欢天喜地地随着往西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偶继续是存稿箱,某春继续在忙。
☆、第四十一章 花开花落花归尘(上)
作者有话要说:——偶素来自首的!偶来解释墨云事件!
提纲中本无墨云此人,某春手贱,抽风了,一激动加了进去。结果悲剧了,十七爷绝对没有姓年的侧室。
跟静若大大讨论了一个下午,也没有能够就墨云的结局达成一致。所以,悲剧啊……提前告诉亲们,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墨云,被偶生生地灭掉了。
而且因为在大结局上偶战胜了静若大大,把女主配给了老四,所以,静若大大需要女主做三件人神共愤的事情,才能息怒。因此,墨云事件也就只能由女主来扛了。
年糕啊……亲妈对不住你啊……
各位,看在我留下了悔恨的泪的份上,乃们就放过我吧……
顺便提一句,今天估计就可以截稿了。明日开始可能双更。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三十日,康熙下旨:命抚远大将军胤祯从西宁移驻木鲁斯乌苏,管理进藏军务粮饷;授宗室延信为平逆将军,率兵进藏。
康熙五十九年二月十六日,清廷正式颁布诏令:封新胡必尔汗为“弘法觉众第六世□喇嘛”,派满汉官兵及青海蒙古之兵送往西藏。
这是康熙在政治棋局上的一个高着,使在藏准部毫无理由抗拒不纳,而拥护灵童的青海蒙古诸部无不与清廷合作,孤处后藏的班禅喇嘛对清认定□喇嘛一事上的反复也只能缄默。
清军分五路入藏,北路军因护送灵童入藏,所以在全部五路兵马中最关重要,十四阿哥作为全部军队的总指挥,将随北路军奉命送至到长江源头。
转眼间便已是三月里,我的身子沉了,因而走动越发的不多,往年照例到了此时,雍亲王府的主子们便要迁往城外圆明园中居住,今年也不例外。
前些天,嫡福晋乌拉那拉?荣芳打发人过来问了好几次,要我收拾东西随他们迁居圆明园,都被我一口回绝,因四阿哥请了圣旨,三月十二要在圆明园接驾摆宴,他们也只得由着我留在府中,自行迁居而去。
可不过去了几日,四阿哥却又撇下女眷们回来了,只身住在西府里。我们两个便就这样稀奇古怪的一东一西地住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爱兰珠几乎每日必来看我,嬷嬷总玩笑着说,东角门上的门槛都快让她踩烂了,她不断地带来各色可口的食物和精巧的孩童衣饰,仿佛将要迎来的这个小生命更像是她的孩子,而不是我的。
“哟,八福晋来啦?今儿来得早。”嬷嬷向着门外笑迎道。
“嬷嬷给我倒碗茶来吃,”爱兰珠手里捧着个小锦盒春风满面地进了小楼来,隔着琉璃屏风朝正在后间榻上歪着看书的我嫣然一笑,乐道,“哟,又做学问呢?别看了,您怀的是小阿哥,不用考状元。”
我支起身来,拉了拉被小腹扯紧了的袍摆,搁下书来坐正了,淡淡道,“人家稀罕的是格格。”
爱兰珠一愣,随即又笑道,“哎,别扯那些个了,来,看看九弟让我带给你的宫燕。九弟说了,这个可是极品,就是宫里都不常见的。”
我一手撑着腰,欲要站起来给爱兰珠让座,却被她抢先一步摁住,只得不再客套。她侧坐到榻边,打开手里的锦盒给我看,锦盒里密密地摞着一页页雪白晶莹的燕窝。
爱兰珠将锦盒搁到几案上,说道,“九弟说了,你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个最是滋阴养阳的,让你交给凝雪泡发好了,每次早起膳前吃小半碗,对身子最是好的。”
我低了头不语,回忆起以往无数次与九阿哥的斗嘴瞪眼,却原来真正的体贴是可以这样无声无息的。
“行啦!大家都知道你的不容易,没人怪你。别看九弟平日里总也不冷不热的,可他是最讲义气的,看看他当年为了贝勒爷顶撞皇阿玛,再看看现下十四弟在西北流水似的花着他的银子,就都明白啦!”爱兰珠拍拍我的手背安慰道。
我温暖地一笑,答道,“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只是我却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罢了。”
“别那么说,映荷,谁对别人好还是为了要人家回报不成?若是那样,便不是真好了。都是彼此的情分,你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的时候,我们便看着你大哥带你到老十府里来玩,便是没有十四弟,我们也定然是盼着你好的。”爱兰珠微笑着说道。
“此生已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愿我们做一对真正的姐妹,我来照顾你。”我拉着爱兰珠的手郑重说道。
“好。”爱兰珠眼中有一些湿润,却是强忍住了,仍旧堆砌出一脸的笑意,低头无言片刻,似在迟疑什么。
“爱兰珠,”我轻声唤她,“有什么事儿吗?”
她扯了扯嘴角,咽了口吐沫方说,“映荷,有封信,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要不要给你。”
“什么信?谁给我的?”我问道,见她低着头不答,大约猜到了几分,又问道,“可是十四阿哥?”
“嗯。”爱兰珠略略点了点头,徐徐从袖头里抽出一封薄薄的信札来,又迟疑了下子,才递了过来。
我伸手欲要去取,爱兰珠忙向后缩了缩,低声道,“信口封着,我不知道里面说些什么,映荷,要不你还是别看了。”
我摇了摇头,向她摊开手掌笑道,“给我吧!已经如此了,难道还能更坏?!好歹就是恩断义绝。”
爱兰珠不确定地看了眼我的神色,又踌躇片刻方将信交到我的手上,我接了信过来,欲要开封来看,才发现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信笺上是以火漆加戳密封的,火漆上的印记赫然凹现:大将军王祯。十四阿哥给我的信从来不曾加盖王印或以封印加戳,我心下一紧,连忙撕开封口抖出信纸来,信上却只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不弃。
笔势雄奇,力透纸背,他仿佛是要通过那两个字告诉我,他的坚毅决心。顷刻间鼻子有些酸,眼中升起氤氲雾气。
“映荷……”爱兰珠有些哽咽,望了望我手里展开的信纸,又凝视了我一会儿,“竟是我们小看他了。”
我转头朝她微微一笑,那笑竟是挤出了眼中的泪,闭上双眼默然无言。就这样不知彼此沉默了多久,我才睁开双目,把信交还给她,说道,“你替我烧了吧。”
“你不是说老四已是与你约定,只要生下孩儿,便准你离开吗?既然十四弟不离不弃,你这就要出头了。”爱兰珠牢牢握住我,把我的双手完全包裹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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